在她身上不仅觉察不到哪怕是一丝原先的嘲笑,原先的敌意和仇恨、原先的纵声大笑(只要一想起这笑声,至今托茨基都会感到阵阵寒意,砭人肌骨),相反,她仿佛很高兴她终于能跟人坦诚和友好地谈一谈。她表白说,她自己早就想请教得到友好的忠告,只是孤做妨碍她这样做,但现在坚冰已被打碎,这就再好也没有了。开始她是忧郁地微笑,后来则是快活而调皮地大笑了一通。她又说,无论如何已不存在过去的风暴,她早已多多少少改变了自己对事物的看法,虽然在内心她并没有改变自己,但毕竟不得不容忍许许多多既成的事实;已经做了的就是做了,已经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因此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还依然这么大惊小怪,她甚至感到诧异,这时她又转向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用一副深为敬重的样子对他说,她早就听说了许多关于他的女儿们的事,井早已习惯于深深地、真挚地尊敬她们。要是她能为她们效劳,仅仅这一念头对她来说好像就是幸福和骄傲。她现在苦恼、寂寞,很寂寞,这是真的;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猜到了她的愿望;她认识到新的生活目的后,纵然不是在爱情上,就建立家庭而言,她也愿意使生活获得新生;至于说到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她几乎不好说什么。确实,他似乎是爱她的;她感到,如果她能相信她对她的眷恋是矢志不移的,那么她自己也会爱上他的;但是,即使他一片真心,毕竟大年轻;马上要做决定是困艰的。其实,她最喜欢的是,他在工作,劳动,一人肩负起全家的生活。她听说,他是个有魄力的、高傲的人,想要功名,想要博取地位。她也听说,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的母亲尼娜·亚历山德罗夫娜·伊沃尔金娜是个非常好的、非常令人尊敬的妇女;他的妹妹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夫娜是个非常出众的、坚毅刚强的姑娘;她是从普季岑那里听了许多关于她的情况。她听说,她们勇敢地承受着自己的不幸;.她很愿意认识她们,但她们是否在意在家里接待她,这还是个问题。总的来说,她没有说任何反对这桩婚姻可能性的话,但是对这件事还应该好好想想;她希望不要催促她。关于七万五千卢布,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难以启齿是完全不必要的,她自己也明白这些钱的价值,当然,她会收下的。她感谢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考虑缜密,感谢他不仅对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甚至对将军也没有提及此事,但是,为什么不让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早点知道这件事呢?她接受这笔钱,走进他们的家庭,是没什么可以感到羞耻的。不管怎么样,她无意于为任何事向任何人去请求原谅,她希望他们知道这一点,在没有确信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和他的家庭对她没有暗存芥蒂之前,她是不会嫁给他的。无论怎样,她认为自己是没有丝毫过错的,因此最好是让加夫里拉·阿尔达利翁诺维奇知道,这整整五年在彼得堡她是靠什么度过的,与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是什么关系,是否积攒了许多财产。最后,如果她现在接受了一笔钱,那也根本不是作为对她处女的耻辱的酬报(这方面她是无辜的),那只是对她那被摧残扭曲的命运的补偿。
在说到末了的时候,她甚至颇为激昂和愤然(其实,这也很自然),以致叶潘钦将军倒很满意,认为事情有了彻底了结;但一度感到惊骇的托茨基到现在也不完全相信,而且长久地害怕,在花丛下面是否藏有毒蛇。但是还是开始了谈判;两位朋友整个策略立足的基点,也就是使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多娜钟情于加尼亚这种可能性,逐渐变得明朗、确实,因而连托茨基有时也开始相信事情有可能取得成功。同时,纳斯塔拉娅·费利帕夫娜对加尼亚作了说明:她话说得很少,仿佛讲话使她的贞洁蒙受了损害。但是,她同意和允许他爱她,可又坚决声明,她不想受到任何束缚;直至婚礼前(如果举行婚礼的话)她仍保留说“不”的权利,哪怕是在最后那一刻;她也给加尼亚完全同等的权利。不久加尼亚通过热心帮忙的人明确地了解到,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已经纤悉无遗地知道了他全家对这桩婚事以及对她本人的反感,因此而发生家庭口角;虽然他每天都等待着,她自己对他却只字不提这件事。其实,有关这次说媒及谈判显露出来的种种故事和情况,本来还可以说上更多,但就这样我们已经说远了,加上有些情况还只是十分模棱两可的传闻。比方说,托茨基似乎不知从哪儿了解到,纳斯塔西娜·费利帕夫娜与叶潘钦小姐们建立起某种暧昧的、对大家都保密的关系一这完全是难以置信的。因而他不由地要相信另一种传闻,并且怕得做恶梦一样:他听了当真的,说什么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似乎非常清楚地知道,加尼亚只是跟钱结婚,加尼亚有一颗卑鄙肮脏,贪得无厌、急不可耐、嫉妒眼馋和无与伦比地自尊的灵魂;虽然过去加尼亚确实热烈地要征服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但当两位朋友决定利用双方刚开始产生的热情来为自己的利益服务,把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卖给他当合法妻子,以此收买加尼亚,这时他则如梦魔一样憎恶起她来,在他的心里仿佛奇怪地融合了激情和憎恨两种感情,尽管他在经过了苦恼的犹豫滂惶之后同意了跟这个“下流的女人”结婚,但是他自己在心里发誓要为此向她进行令她痛苦的报复,如他自己所说的,今后叫她“瞧厉害的”。所有这一切纳斯塔拉娅·费利帕夫娜似乎都知道,并且暗底里也做着什么准备。托茨基已经胆怯心虚得连对叶潘钦也不再诉说自己的惶恐不安;但是他虽是个软弱的人,也常常会有发狠重新振作和很快鼓起勇气的时刻:例如,当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最后回话给两个朋友,在她生日那天晚上她将说出最后的决定时,他就振奋异常,然而,涉及受人尊敬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本人的极为离奇、极为难以置信的传闻,唉,越来越像是确有其事。
初看起来一切都仿佛是荒唐透顶的。实在难以使人相信,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智谋过人、阅历丰富,等等,等等,却在已近花甲之年的时候似乎一心迷上了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而且似乎竟还达到了这种地步:这种随心所欲几乎已无异于情欲。在这件事情中他指望什么,简直难以设想;也许,甚至指望加尼亚本人协同行动,至少托茨基怀疑这一一类事,怀疑在将军和加尼亚之间存在着彼此心照不宣的几乎是不言而喻的默契。不过,众所周知,过分沉溺于肉欲的人,特别是已上了年岁的人,完全会成为盲目的人,在根本没有希望的事情上也愿意相信有希望;不仅如此,尽管他绝顶聪明,却也会失去理性,像傻孩子一般行事。大家都知道,将军已准备了价值巨额、令人惊叹的珍珠首饰作为自己送给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生日的礼物,而且对这一礼物十分操心,尽管他知道,纳斯培西娅·费利帕夫娜是个不图钱财的大度的女人。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生日前夕,虽然将军巧妙地掩饰着自己,他仿佛还是激动不安,叶潘钦将军夫人风闻的也正是这珍珠礼物的事。确实,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很久以前就已经感到丈夫的风骚轻薄,甚至已有点习惯于此;但是可不能放过这样的事:有关珍珠的流言蜚语引起了她的异常关注,将军事先就注意到这一点,还在前一天就先说了些别的话;他预感到必得做出根本的解释,因此心中惮惮。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的故事开始的那个早晨他极不愿意去与家庭内眷共进早餐的原因。公爵来前他就决定用事务忙做托辞来回避她们。而对将军来说,回避有时就只是溜之大吉。他只希望赢得今天这一天,主要是今天晚上,不要发生不愉快的事,不料偏偏公爵来了。简直就是上帝派来的!”将军走进去见自己夫人时,心里这么想。
将军夫人对自己的出身颇为自傲。过去她已经听说过有关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的事,而此刻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听说了这位公爵只不过是个可怜的白痴并且几乎是个乞丐,穷得接受施舍,她的心情怎么样,也不难想象了。将军恰恰是想造成这样一种效果,可以使夫人一下子产生兴趣,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的全部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方向去。
在极端情况下将军夫人身体稍稍往后仰,往往把眼睛瞪得非常之大,毫无表情地望着面前的人,一句话也不说。这是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与自己丈夫一般年岁,有一头夹着缕缕银丝但还浓密的深色头发,她的鼻子有点呈鹰钩状,人很消瘦,凹陷的发黄的脸颊,薄薄瘪瘪的双唇。她的额头很高,但很窄;一双相当大的灰眼睛有时会流露出最意料不到的表情。当年她曾好相信自己的目光具有非凡的滋力;这种信念不可磨灭地留在她的身上。
“接待,您说接待他,就现在,此刻?”将军夫人朝在她面前显得忙乱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竭力瞪大眼睛说。
“哦,对这一点可以无须任何礼节,只要你,我的朋友,愿意见他,”将军急忙解释说,“他完全是个孩子,甚至很让人爱怜;他有一种什么毛病会发作;现在从瑞士来,刚下火车,穿得很怪,似乎像德国人的装束,此外身无分文,确是这样;差点就要哭出来了,我送给他25个卢布,还想替他在我们机关里谋个文书的职位,而你们,mcrsdames,*请招待他吃一顿,因为他好像饿着肚子……”
“您真让我吃惊,”将军夫人仍用原先的口气说,“饿着肚子和有病会发作!发什么病?”
“哦,毛病不常发作,再说他几乎就像个孩子,不过,他是受过教育的。mesdams;*他又对女儿们说,“我倒请你们考考他,总得好好了解一下,他能做些什么。”
“考-考-他?”将军夫人拖长了声调说着,以深为惊诧的神情又瞪起了眼睛,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到丈夫身上,又回过去。
“啊,我的朋友,别想到那层意思上去……其实,随你便;我的意思只是亲切地对待他,让他到我们这儿来,因为这差不多是做件好事。”
“让他到我们这儿来?从瑞士搬来?!”
“瑞士是没有什么干系的,其实,我再说一遍,随你,我不过是因为,第一,他与你是同姓,也许,还是亲戚,第二,他不知道何处安身。我甚至还以为,你多少会有兴趣的,因为毕竟出自同姓嘛。”
“妈妈,既然对他可以不必拘礼,就不用说了;何况他从旅途上来,想要吃东西了,既然他不知道去哪儿落脚,为什么不让他好好吃一顿呢?”大女儿亚历山德拉说。
“再说他还完全是个孩子,还可以跟他玩捉迷藏。”
“玩捉迷藏?”
“哎哟,妈妈,请别装糊涂了,”阿格拉娅气恼地打断说。
中间的女儿阿杰莱达是个爱笑的姑娘,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爸爸,叫他进来吧,妈妈同意了,”阿格拉娅做了决定说。将军摇了摇铃,吩咐叫公爵来。
“但是得注意,等他坐到桌边时,一定要给他脖子上系上餐巾,”将军夫
*此为法语,意为小姐们。
人决定说,“叫费奥多尔,或者就让玛夫拉……在他用餐的时候站在他后面,照看着他。至少在发病的时候他还安分吧?不会手舞足蹈吧?”
“相反,甚至有着非常好的教养和优雅的风度。有时有点太单纯……瞧,这就是他本人!好吧,我来介绍,这是族中最后一位梅什金公爵,同姓,也许,甚至是亲戚,好好接待他,款待他吧。公爵,她们马上要去用早餐,就请赏光吧……而我,对不起,已经迟到了,要赶紧去……”
“大家都知道,您急着要去哪里。”将军夫人傲慢地说。
“我要赶紧,要赶紧,我的朋友,我迟到了!mesdames,把你们的纪念册给他,让他在上面给你们写点什么,他是个多么出色的书法家呀,真是难得的!是天才;在我书房里他用古体签了:‘修道院院长帕夫努季敬呈’,……好,再见。”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长?等一下,等一下,您去哪里,帕夫努季又是什么人?”将军夫人带着烦恼以及几乎是惶恐的心理执拗地向正欲逃走的丈夫喊叫着。
“是的,是的,我的朋友,古时候有过这么一个修道院院长……而我是去伯爵那里,他早就在等了,主要是,他亲自约定的……公爵,再见!”
将军快步离去。
“我知道,他到哪个伯爵那儿去!”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尖刻地说,并气恼地把目光移到公爵身上。“刚才说什么了!”她一边不屑和懊丧地回忆着,一边开始说,“嗯,说什么来着!啊,对了,略,是个什么修道院院长?”
“妈妈,”亚历山德拉刚开始说,阿格拉娅甚至跺了一下脚。
“亚历山德拉·伊万诺夫娜,别打岔,”将军夫人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我也想知道。公爵,请您就坐这儿,就这把扶手椅,对面,不,到这里来,朝太阳,朝亮处移近点,让我能看见您。好,说吧,那是个什么修道院院长。”
“帕夫努季修道院院长,”公爵专心认真地回答。
“帕夫努季?这很有意思;那么,他是个什么人呢。”
将军夫人性急地,说得又快又尖地问着一个个问题,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当公爵回答时,她则随着他的每一句话点一下头。
“帕夫努季修道院长是十四世纪的人,”公爵开始说,“他主持着伏尔加河畔的一座修道院,就在今天我们的科斯特罗马省内,他以圣德般的修行而著称、曾去过金帐汗国,帮助处理过当时的一些事务,在一件公文上签过字,我看见过有这一签字的照片。我很喜欢他的字体,便临摹起来。刚才将军想看我字写得怎么样,以便为我找个差使,我就用各种不同的字体写了几个句子,顺便就用帕夫努季修道院长本人的字体写了‘帕夫努季修道院长敬呈’。将军很喜欢,于是现在又提起了这件事。”
“阿格拉娅”,”将军夫人说,“记住:帕夫努季,或者最好还是写下来,不然我总忘掉。不过,我想,还有更有趣的。那么这签名在什么地方?”
“好像留在将军书房里,在桌上。”
“马上叫人去取来。”
“最好还是给您再写一次吧,如果您愿意的话。”
“当然喏,妈妈,”亚历山德拉说,“可现在最好是用早餐,我们想吃了。”
“倒也是的,”将军夫人决定说,“走吧,公爵,您很想吃点东西了吧?”
“是的,现在很想吃,十分感激您。”
“您彬彬有礼,这很好,我还发觉,您根本不是所谓……人家介绍的那种怪人,走吧,请就坐在这里,在我对面,”当他们走进餐室后,她张罗着让公爵坐下,“我想看着您。亚历山德拉、阿杰莱达,你们来招待公爵。他根本不是什么病人,对不对?也许,也不必用餐巾……公爵,过去用餐时要给您系餐巾吗?”
“过去,也就是7岁的时候,好像是系过的,现在吃饭时一般是在自己膝上放一条餐巾。”
“应该这样。那么发病呢?”
“发病?”公爵有些惊奇,“现在我很少发病,不过,我不知道,据说,这里的气候对我会有害。”
“他说得真好,”将军夫人向女儿们说,一边继续随公爵的每一句话而频频点头,“我甚至没有料到。看来,全是无稽之谈,跟平常人一样。公爵,吃吧,再讲讲,您在哪里出生的,在哪里受教育的?我全都想知道,您使我异常感兴趣。”
公爵表示了感谢,一边胃口很好地吃着,一边重又复述了这个早晨他已不止一次讲过的一切。将军夫人越来越感到满意:姑娘们也相当用心地听着。他们算起族亲来。原来,公爵对自己的家谱知道得很清楚;但不论怎么讲,在他和将军夫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亲族关系。在爷爷奶奶辈可能还算得上是远亲。这个没有结果的话题却使将军夫人特别高兴,因为尽管她很想讲讲自己的家谱,却始终没有机会,因此,她从餐桌旁站起身时,精神很是振奋。
“我们大家到聚会室去,”她说,“叫他们把咖啡也端到那里去,我们有这么一个公用的房间,”她一边给公爵引路,一边对他说,“不客气他说,是我的小客厅,当只有我们在家的时候,我们便聚在这里,各做各的事:亚历山德拉,就是这一个,是我的大女儿,弹钢琴,或看书,或缝衣;阿杰莱达画风景和肖像画(可没有一张是画完的),而阿格拉娅则干坐着什么也不做。我也是做起事来不顺手,一事无成。好了,我们到了;请往这儿坐,公爵,靠近壁炉些,再讲些什么。我很想知道,您叙述某件事情表达得怎么样。我想使自己完全确认了,以后见到别洛孔斯卡娅公爵夫人的时候,那是个老太太,我要把有关您的一切全都告诉她。我想让您使她们大家也产生兴趣。好,说吧。”
“妈妈,这样子讲可是太怪诞不经了,”阿杰莱达指出,她那时已调整好画架,拿起画笔、调色板,着手临摹早已开始画的一张版画上的风景。亚历山德拉和阿格拉娅一起坐在一张小沙发上,双手交叉在胸前,准备好听聊天。公爵发现,大家都对他集中了特别的注意力。
“如果吩咐我要这样讲,我就会什么也讲不出来。”阿格拉娅说。
“为什么?这又有什么好怪的?为什么他会讲不出来?有舌头的嘛,我想知道他讲话的本领。好吧,随便讲点什么。可以讲讲,您怎么个喜欢瑞士,对它的最初印象)你们瞧吧,他马上就将开始讲,而且会很精彩地开始的。”
“印象是很强烈的……”公爵刚开始说。
“瞧,瞧,”叶莉扎维塔·普罗科菲耶夫娜朝女儿们迫不及待地说,“他已经开始了。”
“妈妈,至少您要让他说话,”亚历山德拉制止了母亲,然后又对阿格拉娅低语说,“说不定,这个公爵是个大骗子,而根本不是白痴。”
“也许是这样,我早就看出这一点了,”阿格拉娅回答说,“他这样演戏是很卑鄙的。他这样做想赢得什么好处不成?”
“最初的印象是很强烈的,”公爵重又说了一遍,“当初带我离开俄罗斯,经过各个德国城市,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我现在还记得,当时甚至什么也没有问,这是在连续发了好多次毛病以后,发作得很厉害,很痛苦,而要是病发得厉害并连续几次不断反复发作,那么我总是陷于完全愚钝的状态,全然失去了记忆,尽管头脑还在工作,但是思维的逻辑流程仿佛中断了。我不能把两三个以上的思想串联起来,我觉得是这样的。等毛病缓解平息,我又变得健康强壮,就像现在这样。我记得,当时我的忧郁是难以忍受的;我甚至想哭。我老是感到惊愕和惶恐不安;所有这一切都是陌生的,这使我感到非常痛苦,这一点我是明白的。什么都生疏深深地折磨着我。我从这种愚昧昏蒙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我记得,是在傍晚,在巴塞尔;进入瑞士的时候,城里集市上的一头驴的叫声惊醒了我。驴子使我大大吃了一惊,而且不知怎么的我异常喜欢它,与此同时我的头脑仿佛一下子豁然省悟了。”
“驴子?这可真怪,”将军夫人指出,“不过,也丝毫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中有人还会爱上驴子呢,”她忿忿地看了一眼正笑着的姑娘们,说,“还是在神话里就有这种事。公爵,请继续讲吧。”
“从那时起我爱驴子爱得不得了。这甚至成为我的宠物。我开始打听关于驴子的事,因为过去没有见过这种动物,很快我自己就确信了,这是非常有用的牲畜,会干活,力气大,能忍受,价格低,有耐力;就通过这头驴子我突然喜欢上了整个瑞士,因为过去的忧郁完全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