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
但伊内兹是如此的精明,对这类事
又很关切,我必须说,她之所以
这一回让唐璜去饱经诱惑,
一定是有她的更切身的目的,
这究竟目的是什么,我不想说;
也许是为了完成唐璜的教育,
也许是教阿尔方索睁眼瞧瞧,
是不是还将太太看成至宝.
一百零二
有那么一天,是夏季的一天......
唉,夏季真是最危险的时光,
还有五月底的春天也不很妙,
没有疑问,主要的原因是太阳;
但不管什么原因吧,我们能够
八九不离十地说:有些月份
大自然特别快乐,也特别骚动:
三月出野兔,五月就必出女主人公.
一百零三
那是夏季的一天,在六月六日......
在日期上我愿意力求说得准确,
不但说某世纪,某年,甚至某月,
因为日期就像是驿站,命运之神
在那儿换马,让历史换调,
然后再沿着帝国兴亡之路驰奔;
它终于留下的,不过是编年历,
还有神学答应死后兑现的债据.
一百零四
那是在六月六日,大约六点半......
或者近七点,朱丽亚趁着暮色
正小歇于如此美丽的凉亭里,
就像在穆罕默德描写的天国
异教的仙女们常坐的那一种,
(关于这,动人的歌穆尔也唱过......
啊,他赢得桂冠和诗名的缘由
并不是偶然的,但愿他万古长青!)
一百零五
她坐在那里,可不是独自一个人,
我不清楚怎会有了这次谈情,
即使我知道,当然也不应该说......
对这类事情最好守口如瓶;
总之,不管是怎样来相会的吧,
她和唐璜面对面坐着挨得很近,
脸对脸这么近,最好是闭住眼睛,
但这个......却是说起来容易做时难.
一百零六
她看起来多么娇媚!内心的情焰
闪现在面颊上,她也没觉得不对.
爱情呵!你的魔法真是太奇妙!
你把弱者变成强者,又把强者摧毁;
受到你的诱引无论多明智的人,
必然跟定你而盲目地自我陶醉!
看,她所立足的悬崖是多么的深!
对自己的清白她曾同样自信.
一百零七
她想着自己又坚强,唐璜又年轻,
要避嫌怕这怕那未免真可笑;
她想着辉煌的德性,夫妻的忠贞,
而她的唐.阿尔方索行年五十了......
唉,我但愿她没有想到这一层,
因为那个数目确实不容易讨好,
不管在什么国度,热带或寒带,
用它谈情太刺耳,谈钱也许并不坏.
一百零八
当人们说:"我已经说过五十遍了,"
责备是他们的意思,并且毫不含糊;
当诗人说:"我已经写了五十行了,"
那准教你害怕他就要开始朗读;
五十个贼在一起必定会杀人放火,
五十岁而谈爱情至上真很特殊.
但是,这也确是事实,无庸置疑:
用五十个金币可以买许多东西.
一百零九
朱丽亚有的是贞操,德性,和真诚,
对丈夫的爱情;她暗中发誓:
凭下界对天上神灵的一切誓言,
她手上的那只结婚戒指她绝不辱没,
圣贤所斥责的邪念也绝不容许;
但当她正盘算诸如此类的事时,
无意间,她的手落进了唐璜的掌握,
这完全出于偶然,......这是她的错,她承认.
一百一十
她茫然地贴上他的另一只手,
趁那只手正抚弄着她的发卷,
仿佛在和压抑不住的情思搏斗,
因为她看起来是多么心意缭乱;
当然,怪只怪唐璜的母亲不该
听凭这冒失的一对偷偷地见面,
想一想她对爱子多年来的监视!
我坚信,我的母亲绝不会如此.
一百一十一
她那只握着唐璜的手,逐步地.
温柔地.但却明显地握得更紧,
似乎在说:"留住我,如果你愿意!"
当然,她原带着纯柏拉图式的劲
只想捏住他的指尖,可万没料到
这会引起对贞妇极其危险的感情;
要是早料想到,她早会把手回缩,
就象躲开一只蛤蟆或是毒蛇.
一百一十二
对于这,唐璜是怎么想我不知道,
但他所作的,您可能也会那么作;
他年轻的嘴唇对它感激地一吻,
接着,为自己的狂喜感觉羞涩,
因为生怕卤莽,他又退居绝望之中,
初次露面的爱情本来很怯缩!
她红脸了,但没有皱眉;她想说什么
但又作罢;啊,她的声音已太微弱.
一百一十三
夕阳西下,昏黄的月轮升起......
魔鬼躲在月亮里尽情作祟;
我想,那些说月亮"贞静"的人,
定名未免太早;白天所犯的罪,
哪怕是最长的白天:六月二十一,
也不及月光微笑着的三小时内
所作坏事的半数;真奇怪:
月亮却仍是如此娴静而清白!
一百一十四
在月夜下,有一种危险的安静,
它那么安静,会使胀满的心胸
整个地倾泻它自己,而且丧失了
那完完全全克制自己的本能;
银白的月光不仅给了树木和楼阁
一种柔美,把整个景色化为朦胧,
它也洒进人的心里,让心灵充满
绻缱之情......可绝不是使人安静.
一百一十五
朱丽亚半坐着,半似被唐璜拥抱,
半似要从他热烈的臂膀挣开,
他的手和他所抚摸的胸同样激动,
即便如此,她必觉得这也无妨,
不然她很容易摆脱她的腰,
但是,像现在这样确实也很可爱;
而且......天知道后来他们又怎样!
我真后悔开了头,我再不想多说.
一百一十六
柏拉图啊柏拉图!你这罪魁祸首!
你硬是说你那一套胡诌的哲学
可以对人不驯的心灵发号施令,
岂不知凭你那活见鬼的幻觉
给多少败德的行为开辟途径,
比言情小说呀,诗呀,更烈害人!
你这老花花公子,江湖的掮客,
说得再好,也不过是媒婆一个.
一百一十七
除了轻轻叹息,朱丽亚已不能言语,
等她能发之于言为时已经太晚;
她温柔的大眼睛里涌出了泪珠,
我真希望她不致于有这么一天.
唉,但是谁能恋爱而不糊涂?
"悔恨"也不是没有对"诱惑"抗辩:
她还在做微微挣扎,但悔恨已太晚,
她低语"我绝不答应,"......却已经允诺.
一百一十八
据说波斯王瑟克西斯曾经悬过赏,
向天下征寻享乐的新奇的方法,
我觉得这种需求未免太苛刻,
一定耗费了国王陛下不少财物.
至于我呵,一个心境淡泊的诗人,
一点点爱情就行了(我叫它安乐);
新乐趣我不在乎,因为有旧的一套
也已足够了,只要它的味道不变.
一百一十九
欢情呵欢情!你真是人间乐事!
不过为了你,人死后必遭报应.
每一年春天我都下一次决心:
趁岁初为时尚早一定要改过自新,
但不知为什么,这誓言总难守住,
虽然我依旧自信,我必竟做到.
唉呀,我真是太惭愧,太悔恨,
我决定明年严冬做一个新人.
一百二十
这里,请您原谅我,圣洁的缪斯......
别吃惊吧,更圣洁的读者!这下面
她就要严守礼教,不再让您发抖.
她请您容许她引用诗人的特权,
那就是:容许她在诗的布局上
有一些越轨;由于我素来怀缅
亚里斯多德,并且尊重他的条律,
因此稍有违犯时,理应请求宽恕.
一百二十一
有了这一特权,我就希望读者
从六月六日起(那重大的一天!
如没有它的新纪元,我的诗才
就会因缺乏素材而无从施展,)
假如几个月已过去了,还请您
别把朱丽亚和唐璜忘在了一边;
那是在十一月,但我已记不清楚
什么日期,关于纪元就更加模糊.
一百二十二
现在我就要提一提心灵的乐趣:
在亚德里亚海的午夜谁不愿意
听那画艇的歌和桨声在月光下
越远越轻柔,在水上余音未绝;
在黄昏谁不愿意看星星的出现;
静听夜风流过一叶又一叶
而不心旷神怡;彩虹从海面升起,
谁不爱看,静静划过整个的天空.
一百二十三
谁不觉得甜蜜,当他走近家门,
听到犬低沉的吠着向他欢迎;
或者想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
他的来临,并将对他闪得更加晶莹;
谁不爱被天鹅唤醒,或被瀑布
催眠入梦.谁不爱听蜜蜂的嗡鸣,
听鸟的鸣啭,少女的莺声呖呖?
婴儿的咿呀和不连贯的词句?
一百二十四
甘美的佳酿啊!当你看到葡萄累累
紫红得爆裂,乱纷纷扑落了满园;
从城市的狂欢宴饮逃避到乡间,
它那野趣使人感到多么安恬!
吝啬鬼最爱他那黄澄澄的积蓄,
最使父亲开颜的是第一个孩子出生,
报复是痛快的,尤其是对于女人,
就象士兵爱抢劫,水手爱奖金.
一百二十五
一笔遗产固然很可爱;但更可爱的是,
一位老太太或老伯伯突然归天;
谁想到他们会足足活过七十整寿,
但为了他们的别墅.产业或存款,
啊呀,我们"年轻人"可等得太久!
他们不断生病,但那口气却总也不完,
急得犹太人想把我们掳掠一空,
因为那该死的借据都还在他们手中.
一百二十六
不管怎样吧,用血或是用墨水,
赢得的桂冠很称心;劝人和解
很称心;与人吵架有时也很称心,
尤其是因此把讨厌的朋友断绝;
瓶装的老酒,桶盛的啤酒很过瘾;
为可怜虫而抗衡这冷酷的世界,
够可贵;更可贵的是儿时的学堂
谁忘得了?尽管它早已把我们遗忘!
一百二十七
但比一切更美.更妙.更珍贵的,
是热烈的初恋:独具其趣的它,
好似亚当回忆中的那次堕落:
果子已经摘过,知识已经开启......
生活再也提供不了任何欢乐
能够和那甜蜜的罪过相比;
难怪在故事中,它总是被比做
普罗米修斯偷给人间的神火.
一百二十八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总把他的
本性和技能去做奇怪的用途.
他尤其喜欢采用新鲜的手法
把他的足智多谋向人家炫耀;
这年头怪事倒真也层出不穷,
每一种奇才都能够找到合适的市场;
你最好先本分些,如果不合算,
你骗人的戏法肯定会有人要看.
一百二十九
啊,我们看到了多少矛盾的发明!
(足见有真正的天才,太空的钱袋.)
这人专门打断骨头,那人专给接合;
有人安装新鼻子,有人建造断头台;
但种牛痘苗的发明的确可称得起
抵消了康格利夫的榴弹的危害:
靠着从牛身上借来的新痘菌,
人身上的痘病倒能被医生赶走.
一百三十
有人用土豆做面包(味道很差),
有人想用电流让死者微笑,
但这个发明不比"维护人道社"
首创的一套器械那么奏效,
它免费使窒息的人活过来:
您看,这些新玩艺多么奥妙呵!
我刚才说过,小痘已经根除了,
也许接着大痘就会根绝......梅毒.
一百三十一
据说那大痘之患来自美洲,
它看来也该驾返其故乡了,
据说新大陆的人口也已嫌太多,
那么也该轮到让它使人口减少,
用战争,瘟疫,饥荒,用什么都行,
好让他们领略一下文明之道;
谁知道到底哪种祸害最削减人口......
他们的真梅毒?或是我们的假花柳?
一百三十二
在这专利的年代,一切新发明......
不管是拯救灵魂,或者杀死肉体,
都被宣传得那么尽善尽美!
戴维爵士的安全灯真能规避
采煤的危险,只要依法操作.
两极的探险,汤勃克图的游历
于人类都是有益的,一点也不错;
类似的也许还有:滑铁卢的扫射.
一百三十三
人生真是一种奇观,不知因何故,
他一生很是出奇,令人实在想不通;
当然,也怪这庄严的世界:寻欢
是堕落,而堕落又总是其乐融融.
谁一定知道自己应该追求什么?
不管是爱情.财富.权力还是光荣,
都必经百般波折才可拿到手,
而等拿到时,我们已死了.而以后......
一百三十四
以后会怎样?我不知道,您也不知道;
那么晚安吧.让我们书归正传.
那是在十一月,晴朗的日子很少,
在雾色里,远山变得益发淡远,
并且蔚蓝的肩上披着白巾;
而海隅涌起巨浪,猛击着峭岩,
石岸边上轰响的浪花沸腾着,
在五点钟冷静的太阳就已落下.
一百三十五
这是更夫所说的那种昏黑的夜,
没有月亮和星星,寒风的呼啸也
时高时低;多少人家围着炉火,
看着火焰在闪耀;木柴堆得高高,
那火光好象夏日无垠的晴空,
饱含着一种明媚而欢乐的情调.
那时我爱坐在炉火边,以香槟为伴,
虾杂拌,蟋蟀声,和随意的谈心.
一百三十六
已经是午夜了,卧在床上,朱丽亚,
也许是睡着了吧,......就在前门突然
人声鼎沸,连从来不会醒的死鬼
也会被这闹声惊得翻一个身;
如果就像书上说,死人能够复苏,
那么这一次就又惊醒了他们:
门是关紧了的,但擂门之声不停,
接着女仆叫道,"太太,太太,......你听!
一百三十七
"老天啊!太太,太太,老爷回来啦,
跟在他后面来的人足有大半城......
噢,这样天塌的大祸谁听说过!
别怪我,我可一丝口风没透过!
啊呀,赶紧吧,快把门闩拔出来,
他们正上楼梯,转眼会到屋中;
也许他......往外边跑他还来得及,
那个后窗户我看也不十分高!"
一百三十八
但这时唐.阿尔方索已经赶到,
带着火把,亲友,仆从,来势汹汹,
来人大多数有妻室之累,
因此都会毫不迟疑地去惊动
任何坏女人的睡眠,只要她竟敢
容许丈夫的圣庙被偷偷地占用:
此例岂能开?由于它传染得最快,
只要宽松一个,大家都得败坏!
一百三十九
我不知道唐.阿尔方索是怎么
起的疑心,他所疑的又是什么事情;
但是像他那样一个高贵的骑士,
这样莽撞作为确实也太不雅致:
天还没亮就在他太太的床前
举行朝会,事先连她也不通知,
还带着那么多跟班,火把和刀剑,
只为了证实有件叫他最丢脸的事.
一百四十
可怜的朱丽亚仿佛从梦中惊醒
(请注意,我并没说她已经睡觉,)
她于是开始尖叫,啼哭,还打着呵欠,
多亏老于此道的女仆安托尼亚,
作装好像刚从这床上爬出的,
她把被褥撩成一团,堆得很高;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如此用心
以确证她的主妇不是独自就寝.
一百四十一
唉,主妇朱丽亚,女仆安托尼亚,
是一对看来多么无害的可怜虫!
怕的不单是鬼,而且更害怕男人,
想到合力也许能抵挡住一个异性,
所以就双双安息,相依为伴,
只等家主有一天返回家里;
那时,再让失职的丈夫告诉太太:
"亲爱的,我是第一个赶回来的."
一百四十二
终于,朱丽亚抓到了题目,她喊道:
"老天在上!阿尔方索,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不是发疯了?为什么我不早死?
免得今天忍受你这恶鬼的折磨!
三更半夜你竟带着人来胡闹,
是酒疯发了呢?还是另有邪火?
你竟敢疑心我?想到这都叫我羞杀!
好,搜吧!"阿尔方索说,"我就会搜查."
一百四十三
他搜,他们也搜,没有一处不翻到的:
壁橱和衣橱,窗户台和五斗柜,
不少内衣,带子,刷子,篦梳,被翻出
还有长袜,拖鞋,以及其他一些零碎,
总之,就是那一切什物,能使女人们
或变得苗条,或倍加妩媚;
他们还用剑挑起壁毡和帷幔,
几扇百叶窗劈裂了,还有几块木板.
一百四十四
他们在床下搜索,在那里找到了......
管它是什么吧,反正不合乎需要;
他们打开窗户,察看在那地面
脚印有没有,但土地也无可奉告;
这以后他们便很愕然地面面相觑.
很奇怪:这些人竟然一个没有想到
(在我看来,这未免是绝大的错误,)
不仅翻动床下,也应翻开被褥.
一百四十五
在这调查的期间,朱丽亚的嘴
一直不停歇;她叫道:"好,搜吧,搜吧!
侮辱加上侮辱,残害再加上残害!
就是为这了一切我才嫁给了他!
就为这个我默默忍受了多少年,
和阿尔方索那样的人同枕共眠!
可是够了!只要法律在西班牙还有,
我就一天也不能再留在这里.
一百四十六
"好,阿尔方索!你不再是我的丈夫了,
其实一向你也就不配这个称呼;
这么大年纪竟来胡闹!......你都六十了......
五十,或六十,反正都一样;无缘无故
你来搜罗证据破坏一个贞洁
女人的名声,合适吗?老糊涂!
呸,背恩负义.心非口是的野人虫,
你居然想你太太还会再容忍下去?
一百四十七
"难道我自愿放弃了就是为这个
我们女人应有的起码的权利?
我竟然找了一个又老又聋的牧师
听我忏悔,由于怕换个人你起疑心;
他从没有发现我有什么该受责备,
对我的清白反倒感到很惊异,
他总疑心我只是个未婚的女郎......
要是我走错一步你可多么懊丧!
一百四十八
"难道就是为这个,我在塞维尔的
美男子中间没找过一个情人?
我哪儿也不去难道就是为这个,
只看斗牛,作弥撒,听戏和宴饮?
难道就是为这个我对凡是求爱的
都一视同仁......不,简直是麻木不仁?
就连拿下了阿尔及尔的奥瑞利,
那位伯爵将军都说我对他无礼?
一百四十九
"那意大利的歌手卡赞尼难道
没有白唱了半年只想打动我的心?
他的同胞高年尼难道不曾说过:
我是全西班牙最贞洁的女人?
还有多少俄国人,英国人,甚至伯爵
死撞斯丑甘诺夫都为我伤心过!
还有考非豪斯,那个爱尔兰贵族,
去年就是为了殉情(他喝酒)而服毒了.
一百五十
"难道没有两个主教对我倾倒过?
就是伊恰公爵和唐.费南.努内兹.
难道你报答我一片痴心就这样?
月亮正走在哪一个位置我不知道:
你的耐性倒还真不错,值得我夸奖,
竟然没有动手打你忠实的妻子!
哼!好出色的一个勇士!剑拔弩张;
还不瞧瞧你自己那一副好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