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电车来到石志康所在工厂的大门口时,他已经挤到电车的中间,他的两条胳膊垂直地放在几具贴着的身体所留出的缝隙里。电车没有在他工厂的这一站停下,直接驶了过去。
他看到站牌四周站着的同厂工人已经没有四十来个了,最多只有十五六人,另外还有七八个陌生的人,他心想在这趟车之前起码有一两趟车经过了。那三个体弱的女工显然挤不上刚才经过的车,此刻还站在那里,就站在站牌前,心脏不好的那个在中间,两个有肾病的在两侧,三个人紧挨着,都穿着臃肿的棉大衣,都围着黑毛线织成的围巾,寒风将她们三人的头发吹得胡乱飘起,逐渐黑下来的天色使她们的脸像是烧伤似的模糊不清了。
电车驶过去时,石志康看到她们三个人的头同时随着电车转了过来,她们是在看着他所乘坐的电车驶去。
坐了九站以后,石志康下了电车,他往回走了三十多米,来到另一个站牌下,他要改乘公交车了。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路灯高高在上,灯光照到地面上时已经十分微弱,倒是街两旁商店的灯光很明亮,铺满了人行道,还照到了站牌周围。
站牌前已经有很多人,最前面的人差不多站到马路中间了,石志康走到了他们中间,一辆中巴驶过来,车门打开后一个胸前挂着帆布包的男子探出头来喊着:
"两块钱一位,两块钱一位……"
有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上了中巴,那个男子仍然探着头喊叫;
"两块钱一位……"
这时公交车在前面拐角的地方出现了,中巴上喊叫的男子看到公交车来了,立刻缩回了脑袋,关上车门后中巴驶出了等车的人群,公交车隆隆地驶了过来。
石志康迅速地插到了最前面,然后微微伸开两条胳膊,随着公交车的驶过来而往后使劲退去,在他后面的一些人都被挤到了人行道上,最前面的车门从他身前滑了过去,他判断着车速向前移动着,估计自己会刚好对上中间的车门,结果公交车突然刹车,使他没对上中间的车门,差了有一、二米。他从最前面掉了出来,差不多掉到了最外面。
车门打开后,只下来了三个人。石志康往中间移了两步,将两只手从前面的人缝里插进去,在往车上挤的时候,他使出了一个钳工所应该有的胳膊上的力气,将前面人缝一点点扩大,自己挤进了缝中,然后再继续去扩大前面的人缝。
石志康用自己全部的力气将前面的人往两侧分开,又借着后面的人所使出的劲,把自己推到了车门口,当他两只脚刚刚跨到车上时,突然背后有人抓住了他的大衣领子,一把将他拉了下来,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头撞在了一个人的腿上,那个人的腿反过来再把他的头给撞了一下,他抬头一看,是一个姑娘,姑娘很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就把眼睛移开了。
石志康站起来时,公交年的车门关上了,车子开始驶去,一个女人的手提包被车门夹住,露出一个角和一截带子,那一截带子摇摇晃晃地随着公交车离去。
他转过身来,想知道刚才是谁把他一把拉了下来,他看到两个和他儿子一样年轻的小伙子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看了看这两个年轻人,又去看另外那些没有挤上车的人,他们有的也正看着他,有的看着别处。他想骂一句什么,转念一想,还是别骂了。
后来同时来了两辆车,石志康上了后面那一辆。这次他没有在离家最近的那一站下车,而是在前面两站下了车。那里有一个人天天骑着一辆板车,在下午三四点钟来到公交车的站牌下卖豆腐,他的豆腐比别处的豆腐都要香。石志康在纺织厂工作的妻子,要他下班回来时,顺便在那里买两斤豆腐,因为今天是星期六,他们在大学念三年级的儿子将回家来过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