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我所知道的人情世故之一 1

作者:沈善增    更新时间:2014-05-22 10:56:38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毛泽东思想

毛泽东思想……

这不是马雅可夫斯基式的楼梯诗。这是农场林立的有线广播喇叭所造成的特殊的音响效果。七十年代,有线广播网曾强大完善到这样的地步,无论你站在农场的哪个角落,一对耳朵至少可以听到二三重声音。知识青年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如此设计是出于备战的需要。假定有特务在崇明岛上登陆(偷渡或者空降),只要开动广播机器,那山谷回音般的声浪,就能叫他魂飞而魄散。传说是否可靠无从证实,但农场职工常年来难以听清一句广播的新闻,只有在听歌曲时,才能欣赏那种天然的多部轮唱,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阵,每天晚上农场广播台甫告“闭幕”之时,都要喜放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听到这首歌,我们的心就像受到威胁的刺猬一样,紧紧地蜷缩起来,准备承受一声尖锐的、发狂似的、划破夜空的哨音的打击。任怎么形容,也无法描述这哨音至今还留在我们心头的可怖的印象。与这哨音相比,世界上的一切噪音好像都变得悦耳了。

这是晚点名的哨音。哨音像一群强盗,狞笑着,登堂入室,幸灾乐祸地把人们往食堂门前那块空地上驱赶。每个男寝室总有一两个人,像紧急集合的消防队员那样,一边跑一边束着裤子,因为从哨音响到晚点名开始,规定不得超过三分钟。在这以后赶到的,就要受训斥。按说天天如此,完全可以早作准备,不必这么狼狈。但总有人对无情的现实抱有幻想,希望连队指导员“高老头”突然中风,希望他喝醉酒误了时间,希望他忽然大发慈悲之心,然而这样的希望总是回回落空。

食堂的门廊下特地装了盏五百支光的大电灯泡,高老头站在那里,口衔着魔哨,两手叉腰,看着我们像群争食的鸡似的从四面八方向他拥来,脸颊上得意地泛着黄澄澄的光。他像铁鎝柄似的一根,为了显得魁梧,在凡能披一件大衣的日子总要披一件军大衣。大暑天实在不能披大衣,他就穿一件两

边打了肩章似的补钉的黄军装,腰束一条寸把宽的真牛皮武装带。总之要显得跟晚点名这种标准的军事化形式相配才是。

高老头其实并不老,一九七一年才不过三十九岁,不知谁送了他这么个外号,大概希望他能早些进天堂。他原名高光祖,造反一开始,他先扫了自己名字的“四旧”,改名“高举”。高举同志本来只是场工会里一名普普通通的干事,他一举把自己推上机关造反派头头的位置,成了我们农场“垦反会”勤务组的常委,后来上海市里派了批干部来接管农场,“垦反会”头头纷纷倒霉,唯有他硕果仅存,依然是叱咤风云。第一据说因为他是党员干部造反,那年月属于特级重点保护对象;第二据说在把户口造反回城的问题上,他与勤务组的一些大老粗头头有分歧,他作为正确路线的代表曾受到他们的打击、排斥,使他不得不在上海市里住了一年多,白拿国家的工资。令人惊异的是,七斗八斗,他的气质倒彻底大老粗化了。一九七〇年,他到我们连来当第一把手,根本看不出他是个会舞文弄墨的笔杆子;而小道消息说,五十年代,他还是上海某公司机关里有名的白面书生,因为太得姑娘们的青睐,才被下放到崇明来围垦的。后来我们懂了,这老粗作风就像那军大衣和武装带一样,是时势对英雄的需要。他“粗”得如此地成功,一年里就接连获得了优秀连队指导员、场党委委员、县党代会代表等等显赫的头衔。据他酒后对几个亲信说,只要他咳声嗽,地皮也要抖三抖。而他为了在我们这班被统治者的心目中加深这种印象,便经常不断地干咳,特别在晚点名时。

这是一九七一年八月普通的一夜,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危机已酝酿成熟,谁也没想到一件平常的小事会引发一连串的变故,终于导致了戏剧性的结局。因为事先没有充分估计,事后又不敢记日记,所以今天回想起来就记不清那确切的日期,只知道在“双抢”快要结束的时候。但除了这无关紧要的日期,其余的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生动,仿佛都在眼前。

“老三,你记住了吗?”

“大海航行……”已经开始了,林三民上半个身子钻在帐子里,摸弄了好一阵,脑袋再探出来时,上面多了顶蓝灰色的军帽。大伏天戴军帽?他又要出什么洋相了。

“放心,”他从双层床踏脚上跳了下来,“大丈夫说话算数。”

“你熬得住吗?”我又进逼了一句。

“有什么熬不住的?高老头训话就当他唱山歌。肚里有话要冲出来,就把牙齿咬咬紧,对不对?”

我正要问他军帽的事,寝室门口有个脑袋往里探了一下。是韦俊!他发现我看到了他,便走了进来:“老三,今天夜里要收骨头了,你再犟头倔脑的没好处,自己收敛一点。……戴顶军帽干什么?怕揪头发示众?”说着一只手就伸了上去。

林三民一撩手将他的手打开:“不许动!”

“唉,老三,”他尖声细气地叫了起来,“你这么凶干什么?”

“凶又怎么样?”林三民说,“你叫治保组来绑我好了。”

“老三,你还说熬得住呢!”朱谦舟赶快站出来打圆场,他是林三民的好朋友,又算是韦俊的“恩人”,他不出场也没别人了,“韦俊,你别理他,他眼睛又花了。”

林三民按了按帽子不响了。被朱谦舟拉到一边的韦俊讪讪地说:“真是人头也不识。我当治保组长,哪一点亏待过你老三。今天中午,没有我来劝架,高老头肯放你?我是看在一个学校的面上。”

“千真万确,”我说,“没有韦俊在高老头身边当治保组长,我们学校的人不知要苦到什么地步呢。”

“复兴兄,”韦俊总喜欢这么亲热地称呼我,“你又要丢我煤球了。”

这时,哨音猛地响了起来。

三分钟内,除了不在队里的、病得在床上爬不起来的,全都到了集合地点。各排成一列横队,向右看齐,报数。各排排长(包括我在内)出列向高老头报告点名结果。他很有风度地五指并拢,在右边太阳穴上戳了戳。立正,稍息,大家屏息静气地听他如何“咳嗽”。

训话——高老头叫“总结经验”,是晚点名的主要内容。差不多每次晚点名总有人要倒霉,有时是集体被“总结经验”。

“我们一定要彻底批判人性论!”“粗”式的训话总是信口开河、没头没脑的,“马克思说过,人性论是腐蚀工农兵的精神鸦片烟。抽鸦片你们谁看见过没有?你们都没有看见过。旧社会有的人抽鸦片抽得倾家荡产,结果就躺在路上被冻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残酷的阶级压迫,是阶级敌人惯用的手段,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是阶级斗争熄灭论。”

郑板桥说,难得糊涂。一个肚里有点墨水的人,要大言不惭地这么胡扯一通,谈何容易。

“林三民,到前面来!”

老三蹒跚地走到离高老头两步远的地方。

.  “你看,你这像什么样子?”高老头厉声地说,“立正!”

老三把两脚勉强地并拢,站在那儿斜肩捩颈的,就像一棵被雷电削去了顶冠的老树,倔强固然倔强,却也够惨的。

“你戴着军帽干什么?刚从‘庙’里出来吗?呣?”把公安局叫成“庙”,高老头真“粗”到家了。

“把帽子脱下来,听见没有?”

老三偏把头昂了昂,脸上露出一丝挑战的笑容。

高老头被惹火了,跨上两步,像老鹰扑小鸡似的往这帽子上一抓——

接下来的这一幕,把全场的人都弄懵了。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高老头像被弹出去似的瘫倒在一丈路外的墙上。那顶军帽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黑夜吞没了。他一张脸灰白灰白的,半天才抖出一个字来:“蛇……蛇!”

大家猛地省悟过来,老三的军帽里盘着一条蛇。高老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细溜溜会游的小动物。去年三秋割稻,在他旁边一垄的小青年喊了一声:“有条蛇!”他一扭屁股逃出了三四十米,这在全连扬了名。老三这主意绝了!

高老头好不容易从墙边撑了出来,指着老三颤声说:“是不是毒蛇?”

林三民说:“是毒蛇我还敢盘在头上吗?”

高老头伛着腰,曲着腿,踮着一只脚,两眼把地面仔细搜寻了一遍,确信那条蛇已溜得无影无踪,他才恢复了元气:“你把蛇盘在头上干什么?”

“我头痛,”老三说,“我们家乡有个秘方,蛇盘在头上阴凉,能治这个病。”

立刻去外调也来不及!高老头瞪出两眼往四下里一扫,一张黄金瓜脸熬成了青番茄脸,他要动真家伙了。

“你说,今天中午,食堂里是谁把红烧肉卖给你的?

“是不是你托谁给你代买的?

“怎么,你聋了吗?你变哑巴了吗?你以为你不开口我就拿你没办法吗?哼,告诉你,你不要嚣张,你不要以为有人撑你的腰。你以为自己头上没辫子,屁股上没尾巴?没有辫子我也要抓你的辫子,没有尾巴我也要抓你的尾巴!”

老三此刻坦然多了,两眼一眨一眨的。这个“害群之马”!

“大家看见了吗?”高老头把脸转向大家,好像比平常更要威风些,“像林三民这样的家伙,是决心要顽抗到底、死路一条的。他是流氓成性,要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像他这样的人,是不是有资格吃红烧肉?红烧肉是猪猡做的,猪是要吃粮食的,像林三民这种家伙,一心只想吃肉,不想干活,插秧不照规定的合理密植的尺寸,稀稀拉拉,这样一亩地要少收多少粮食,就要少养多少猪?没有猪,哪来的红烧肉吃?农业八字宪法里就有个‘密’字,这是毛主席亲手制订的。他竟敢说这没什么大关系,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所以我当场宣布,三天之内不准他吃红烧肉,让他好好检查反省。可是昨天宣布,今天中午他就被我活捉。他看见我跑过去,把一大块肉往嘴里一塞,还要矢口否认。但是罪证俱在,赖是赖不掉的,他的饭里还有红烧肉的汁。现在我奉劝卖肉给他的,或者替他买肉的,或者在背后摇小扇子替他出鬼主意的,赶快争取主动站出来交代。这是最后一个机会,现在说还来得及。等会儿让别人揭发出来,那性质就不同了。”

在强光的照耀下,唾沫星子像萤火虫一般飞散开去,大家此刻的表情比往常更要严肃,因为高老头也与往常不同,可恶外又多了点可怜。老三也太过份了,处处出他的洋相。高老头有个“三夏”、“双抢”跑到各个排去表演插秧的习惯。他插秧其实并不怎么快,但总要排在头一个,逼得后面的人只得慢吞吞地陪着他插完一行,再听他讲授一番技术,对大家勉励几句,然后送他踌躇满志地上路。反正他也只来这么一行,大家没有理由不顺着他。这回高老头到我们排里来,老三自告奋勇地排在高老头旁边,一上来就穷追不舍,追得高老头黄汗直流,两腿乱奔,脑门上都溅了泥星,到最后还被老三圈了起来。这叫高老头怎么下台,他晃荡晃荡踹着水到前面去检查,说老三插的秧行中间有几排株距太宽,一定要老三进去拔了重插。眼睛不是尺,株距稍有宽窄也在所难免,走进去重插,等于要把一行秧全部返工,老三当然不答应。高老头就等着老三跳。他知道老三是无肉不吃饭,就宣布罚他三天不得吃肉。今晚上,本来不过杀鸡做猴,树树自己的威信,现在,不揪出个反革命小集团来,他能甘心吗?

高老头等待了一会儿,没有人出来自首,他又把目光转向林三民:“你不说也可以,你就这么给我站着,我们大家也一起陪你站着。你不说我们就不解散,让大家看看你到底顽固到什么时候。”

顿时,人群中泛起一阵骚动。高老头向队伍横扫了一眼,骚动平息了。他不无得意地从口袋里挖出一枝烟来,在火柴盒上笃了几下,点着了,悠悠地喷了一口白雾。

这一手真够毒辣的。林三民受不了这心理压力——几百人为他在露天喂蚊子,他担当不起。他的两只拳头越攥越紧,眼看要向高老头扑过去。队伍里,韦俊的脑袋转来转去,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高老头的几个保镖——连队治保组里的几名打手都在磨拳擦掌。有的已在动手解腰上的武装带。不能再迟疑了,我准备踏出去,把一切揽到自己的身上,我就不信高老头真能把我吞了,我吸足了一口气,正要大喊一声:“报告!”就在这时候,第一排里响起一个细弱的女声:“是我,肉是我卖给他的。”随着话声,一个穿着白色的确凉长袖衬衫的姣小的身影向前跨出了一步。强光下,她把身子缩紧了,像棵卷拢的含羞草似的,更显得娇弱。

不要听那声音,只要看见那件注目的白的确凉,谁都能知道,她就是一个月前刚上任的连队仓库保管员王曼芳。这样高贵的衣服,别人买得起也不敢穿,高老头拿着“反腐蚀学习班”的通知在背后候着呢。她当然与众不同。看见她站出来,在场的人差不多都舒了一口气,我却像吞了一块铅。

高老头的内心复杂一定不亚于我。像他这样善于表演的人,也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好像在短短一刹那间看完了一部惊险片,惊讶、紧张、惶惑、忧虑,最后大团圆结束,露出了大胆的笑容,大胆到了藐视一切舆论的程度。“你?”他笑着眯了眯两只深凹的眼睛,在顶光下仿佛两个黑窟窿,“你怎么会卖肉给他?”

“我今天中午在食堂帮忙……”

“你不知道我宣布的事吗?”

“是的。”声音细得几乎听不出。

“这不能怪你。”高老头一转脸,满面怒气,“林三民,原来你是钻空子,搞诈骗……”

“不,他告诉我了,说你三天不准他吃肉……”

“那你怎么还卖给他?”

“他说中午不吃肉,下午就没有力气干活,我想……”

“哈哈哈,”高老头仰天大笑,那笑声足以叫座山雕发抖,“小鸡上了黄鼠狼的当,一顿不吃肉他就会晕倒了?”说到此地,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手卡住了脖子似的。

高老头停顿一下,又开口说:“你还是中了人性论的毒,干出了违反纪律的事情,错误的性质是很严重的。因为你年纪轻,又是头一次,特别是因为你还能主动地老实地说出来,说明你还有改正错误的决心,所以这一次就原谅了你,不过你以后要特别警惕。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你是我们连队仓库的第一任女保管员,这是一件新生事物。女的到底能不能当好保管员,阶级敌人还想看我们的笑话,阶级敌人会用种种手段来向你进攻。你的头脑如果不能用无产阶级思想来武装,如果不能彻底批判人性论,你就会被资产阶级俘虏,你明白了吗?”

王曼芳虔诚地点了点头,高老头挥挥手叫她退回到队列里去,又继续说:“同志们,今天是一堂很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听到这句话,大家都仿佛看到蚊帐在向我们亲切地招手,“林三民明知故犯,欺骗干部,破坏革命纪律,错误是非常严重的,而且态度也十分恶劣。但他还是个青年.我们还是以教育为主,批判从严,处理从宽。如果他屡教不改,那我们还有的是办法。所以我宣布,从明天起,一个星期里不准他买肉吃,希望大家对他进行监督,大家说好不好?”

“好!”同仇敌忾的呼声,恐怕要惊动了月里的嫦娥。高老头真是苦口婆心,够宽大的。像老三这几条罪状.判刑也不冤枉。不知他是照顾王曼芳的面子,还是怕老三把蛇塞到他的被褥里,反正一个星期不能买肉真是太便宜老三了。

最后,高老头照例要回头招呼一声:“老唐,你还有什么话?”一直躲在廊下暗影里的连长唐平富照例挥了挥手中的烟斗。队伍解散了,许多人簇拥着林三民,帮他一起找军帽。我回寝室去,韦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旁,自言自语似地说:“我真替老三捏了把汗。”我对他笑了笑,点了点头。

按连规,晚点名后十分钟,全连的住宅区,除了西北角上厕所门前的一盏路灯,其余的灯一律熄灭。不过经我们的力争,如果你要学“毛选”的话,可以在帐子里打电筒。这是雷锋立下的规矩,高老头也奈何我们不得。刚开始时,为了抗议,我们整个排在熄灯后顶顶帐子里都打手电筒,我们还准备跟别的排串连,发动他们来参加我们的“电筒运动”。没料想高老头抢先在晚点名上表扬了我们排,号召其他排向我们学习。第二天,场广播台还播发了通讯稿:“九连三排学雷锋,一支电筒一颗心”,我们这才发觉自己傻了。

到了熄灯的时候,林三民和朱谦舟还没回来,这两个家伙,一定又钻到哪儿去抽烟瞎聊去了。别看朱谦舟遇事优柔寡断,缺少点男子气概,但脾气和善,知识丰富,耐心特好,他到初中去当辅导员,很吸引了一批小同学,林三民就在那时跟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后来学校里开展运动,组织蜂起,好几个初中生都愿意跟随他选择参加哪个组织,王曼芳也在其中。他与她就在那时候亲密起来的。毕业分配时,老师已向朱谦舟暗示,只要他拖一下,就可以想办法把他的名字从“郊农”划到“三线”档里。“三线”其实就是上海工厂,不过为了蒙蔽一下舆论罢了。但那时王曼芳的寡母已将自己的独女托给了朱谦舟,他不听我们几个好朋友的再三劝阻,毅然陪同他的亲爱  的奔到广阔天地里来了。这都怪他普希金、拜伦、海涅的情诗看得太多。现在怎么样?夜莺把身子一转,尾巴向他,嘴朝别人去歌唱了。刚才,高老头的话里含有露骨的威胁,这书呆子也许还没听出来呢。

……我被一阵轻轻的晃动摇醒,上铺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老三回来了?这小子往日没有五分钟的折腾,把床架子摇得像荡秋千一样吱吱发响,他是不能安然入睡的。他今天老牛变老鼠了?我透过纱帐,仔细一瞧对面朱谦舟睡的下铺,帐子照原样放着,帐门外面依旧夹着两个木夹。朱谦舟没回来?我心头一沉。再听听上铺又没了动静。不对,老三在搞鬼!我保持着那姿势一动不动地窝了好一会儿,只听老三舒舒服服地吐了口气:“唉——”这是他驶向梦境的航船启碇时拉的汽笛。

我悄悄地蜷起一条腿,对准他腰部那个位置,猛地向上铺踹了一脚。

“啊?”他吓了一大跳。

“小朱人呢?”我压低声音问。

“他,他,我没看见。……他还没回来?”

他把我也当高老头了?我从帐子里钻了出来,一伸手将他的帐子来了个大开门:“出来!”

他乖乖地下了床,我把他带到寝室外面。“他到底上什么地方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

没等他说完,我一甩手,转身就往寝室里走。他追上几步,拦住了我:“好,我都告诉你……”

“我不要听,以后出了事也不要来找我。”

“不是,这是小朱叫我不要对你说的。”

“那你就不要说。”

“这也不能怪小朱,他前两天来找你,你又不肯替他想办法……”

“什么?”我真有点火了,“这样的女的还值得留恋?燕子的窝叫人拆了还会另外搭一个呢,人就没有这点志气?男子汉大丈夫就要一刀斩得断,藕断丝连没好处。这不是办法?这是最好的办法!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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