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10月27日下午,我妈妈在家里登小搁楼取东西时,不慎从梯子上跌下来,躺在地上好半天一点也动弹不得。其年她正好迈过花甲的门槛。
次日上午,我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赶紧吃了午饭前去看妈妈。妈妈仰卧在床上,连翻身都十分困难,更不要说坐起来了。然而那时她还没上医院去求诊,因为她以为自己只是扭伤了腰,躺几天就会好的。她是从梯子上跌下来一屁股坐倒在地,本来最担心的是股骨颈骨折。1975年,阿爷就是这样一交跌坐下去,造成股骨颈骨折,后来一条腿牵引了两个月,终于以此为诱因使他的身体全面崩溃,呜呼哀哉。当然,60岁的妈妈比起当年85岁的阿爷来,身体各方面的条件要好得多,即使股骨颈骨折,也能顺利挺过这一关去。然而,股骨颈骨折这病给我们全家留下的印象极为深刻,似乎有些谈虎色变,所以能避开就感到特别的庆幸。然而这种过度的庆幸感却使我们不约而同地对妈妈的病情未能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个“我们”包括我、妈妈自己,以及当时已研究生毕业,留在上海医科大学任教师的弟弟。其实妈妈的症状还是很严重的,除了腰部肌肉像铁板一样全都绷紧外,她的小腹部肌肉也抽紧了,像有钢丝绳狠狠地往肉里勒,说话透气都很疼。然而我们一致认为是腰部的软组织挫伤,至多是腰椎盘脱位,只要能站得起,可以开步走路,没有骨折,就没有什么大问题。弟弟虽然在念大学本科时学过外科知识,也到外科病房实习过,但显然他对腰伤的诊断与治疗并不太熟悉(也许西医离开了仪器就难以诊断,而离开了手术就很少治疗手段,所以他的本事施展不开),于是就自动地将治疗权拱手让给了我,我也毫不客气地站到了第一线。
我这次给妈妈治腰伤,比前面写到的几次重要的治疗要有把握得多。除了前述的给陆棣治脚扭伤的经验外,我至少还有四个病例可作为信心的资本。
这四个病例中,有一个是我自己的。1988年白露之后的两星期,一天上午,我在拍打一只蚊子时突然闪了腰。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闪腰,故而对当时的情景记得很清楚。我记得自己去打那只蚊子时的姿势就有些怪。我是伸出右手去抓掠,这是我打蚊子的习惯手法,并不怪,怪是怪在蚊子飞到离地1米高处,我不是略弯下腰去打,而是伸直了腰,两腿弯曲如蹲马步,右手平伸出去抓的。就是这样的姿态,按说腰一点也没受力,却偏偏就闪住了。因此事后我推想其实腰在打蚊子之前已经出了毛病。所以打蚊子时腰会自觉伸直,腿会自觉弯曲,这是机体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可惜的是没能保护住。不过即使这回保护住了,下回拎一壶水,或咳一声嗽,还是可能闪腰。我当时是将闪腰的原因归之于天热贪凉快,白露过了一星期,还在水泥地上铺席睡。尽管水泥地上还垫着层丙纶地毯,但阻隔不了寒气。从今天回过头去审视,上述的可能固然不能排除,但也有可能是练气功过程中出现的气冲病灶的现象。我作如是观也有一些根据。我的腰尽管没有急性扭伤过,但是慢性肌肉劳损还是有的。在农场里插过秧、割过麦和稻,这种劳损是不可避免的。我的腰肌劳损的程度也许是最轻的。在水斗边洗半个小时的衣服,或者在写字桌前坐两三个小时,猛一下改变姿势,腰会有断成两截的感觉,不过活动一阵就恢复常态了;经常在晚上仰面躺下去的时候,腰间会有下坠的痛感,似乎那里应该填些东西,但是只要坚持躺刻把钟,痛感会消失,榫头又密吻了。然而,这些轻度腰肌劳损的症状,我今天都没有了,不知是哪天消失的,不会在那次闪腰之前可以肯定,是否在闪腰治愈后就不再有那些症状却不敢说。然而闪过一次腰后,腰的情况却反比以前好了,这是不是有些奇怪,值得引起注意呢?各派气功,大多有气冲病灶这一说。气冲病灶的特征,就是以前身上有的病,哪怕已经停止活动,从表面上看似乎根除了的,还会重新“发作”一次。这个“发作”比起真正的发病来,程度上要轻一些,你只要坚持练功,无需其它治疗手段,很快就能对付过去。病根子浅的,冲一次就把病完全清除了。病根子深的,也许要反覆冲几次。关于气冲病灶的机理、现象以后在介绍“授功”时我还会谈到。以我自身来说,除了这次闪腰,近两年来,还有两次得病有“气冲病灶”的嫌疑。一次是鼻子闻不出气味。发病时没有伴随流清涕、咽喉痛、咳嗽等感冒症状。我是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本来我的嗅觉是很灵敏的,突然我觉得吃饭有点不对劲,辨别一下原来是没有香味。为了证实这一点,我去嗅麻油,嗅醋,发觉闻到的气味比以前要淡得多。一两天里病情发展很快,后来竟至连一点气味也闻不到了。本来我觉得几种感觉中,嗅觉是最不要紧的,而且丧失嗅觉,失去的痛苦要比失去的乐趣多得多,至少进厕所用不着皱眉头,作苦脸了。及至真的丧失嗅觉后,才知道原来的想法大错而特错。尽管我能通过对自己的情感作审美观照来减轻内心的紧张度,然而,我还是发觉心中有一股东奔西突的狂躁。我去看医生,医生说也许是一种病毒感染造成的,配了些滴鼻药水给我。我认认真真地滴了三天药,毫无效果。我灰心了,不再滴药,把鼻子交给上帝去安排。两天后,也就是发病的一星期后,失踪的嗅觉又翩然回来了。而且,从那次发病到现在,鼻子似乎也比以前更好了。本来我一到冬天就不间断地感冒,鼻子总在流清涕——堵塞——流黄脓涕的循环中受折腾,难得有一两天呼吸顺顺畅畅,发音爽爽脆脆的。晚上睡觉,经常是先翻到左侧,把位于高处的右鼻孔吸通了,再翻向右侧,把转到高处的左鼻孔再吸通。常常要辗转好几次后,或许勉强可以在两个鼻孔都透气的状态下进入梦乡。后来我坚持洗冷水脸,这种情况有很大的改观。冬天里一个月至多鼻塞一两天。从那次失嗅到现在,我记不得有哪次鼻塞过。鼻子遭过一回罪,耳朵也轮上了一遭。我念小学时得过中耳炎,不严重,但以后发扁桃腺炎或咽喉炎时,耳朵常要连着一起痛。199O年6月间,我突然觉得耳朵听声音像隔着一层膜,就像游泳后耳朵里的水没倒出似的。有人说是耳屎在作怪,教我用葱管去抠。我用去许多葱管,确实也抠出了一些耳屎,然而这种“隔膜”感虽有减轻,却不能根除。后来我用葱管抠得耳腔里表皮破损,痛了起来,才不敢再抠。也是一星期以后,“隔膜”感自动消失了。现在,我给被授功者打预防针,介绍“气冲病灶”时,将日期定为一星期,正是参考了其他练功者与我自身的经验。不过,我的闪腰、失嗅与“隔膜”感,就“气冲病灶”而言,并不是很典型的,原因在于我在这段时间没有一本正经地练过哪门气功。但照公园里结识的一批气功朋友的说法,我推手、治病、授功等,其实都是在练功。练功是从有形有法到无形无法的,无形无法是一种练功的高境界。我不知道冥冥中有谁在助我,让我稀里糊涂一步就跨进了高境界,然而若按这种说法,“气冲病灶”的推想倒显得更有了些根据。
是受寒引起也好,是气冲病灶也好,这一闪可实在叫我的腰够呛。足足3天,我起卧非常困难,一星期步履维艰,半个多月腰肢才灵便如常。不过坏事也能变成好事,闪腰的最大收获,使我亲身体验到了循径取穴的作用。我发现,只要用拇指按压住外关穴,僵直的腰立刻就松开许多,就可以俯仰、转圈。手腕外侧的一个点,与腰部真的有一条看不见摸不着的通道。虽然我以前给人推拿、发气,也按摩相关穴位,但我更重视阿是穴(即发病部位)。有了切身的体验后,我在治疗中开始重视相关穴位的作用。如上一章所述的抢救蒋觉先先生一例,足三里穴就起了关键的作用。为那位胆囊炎发作的老妇解围,我也是先从内关穴放气进去。这和为顾绍文治心脏病时按着寸关尺想着心脏,及为陆棣治脚伤时因为伤处碰不得所以先按摩外围穴位有所不同。我在闪腰以后给人治病已有了利用相关穴位的自觉意识。这种自觉意识以后又发展成一套操作步骤,这在后面将详细谈到。
第二个病例是我的朋友,文学评论家戴翊的妻子王淑珍的手。戴翊患有慢性肾炎,这两年基本停了药,全靠气功来把尿里的阳性指标一个“+”一个“+”地克服掉。我与他以文学结交,以后又在气功方面找到了共同的话题,再加上乘车2O分钟左右即可到他的家,在上海说起来,算是彼此相距比较近的朋友,所以有段时间我去得很勤,平均半个月要去一欢,跟他一家老小都混得很熟。有一天晚上我去那儿,小王对我说,白天她在单位里写东西,突然觉得右手握笔无力,接着发现连个杯子也提不起来了。到医院去诊治,认为是急性腱鞘炎或腱鞘囊肿,嘱减少右手活动,静养一段时间以观变化。我用按压法找到压痛点以后,让她在上面贴一块伤膏药,然后用劳宫敷贴法给她放气。那段时期里,我一般放气都要在半小时左右。她的气感反应与陆棣大同小异,只是放气一刻钟左右时,手指可以摸到腕部皮下似有一个活动的水泡泡,同时患处有酸胀感。放气结束后,她的右腕即可以自如地转动,基本上无酸痛感,力气也恢复了,可以提起一只灌满水的气压热水瓶来。我记得那天放气结束后她立即去给我煮了一碗水潽蛋来,由此推想,这次放气应在给刘淑娇发功之后,因为我已经留意到发功后的饥饿现象,将此向戴翊提起过。放气后的第二天,小王的小臂就肿了起来,按压略有痛感,但比病发时的酸痛要轻多了,活动也无障碍。第三天晚上我又去,肿已消退,机能完全恢复,只是腕部重按下去还有酸痛点,不过“水泡泡”已摸不到了。我再一次给患处放气,这次治疗后就完全痊愈了。但是,过了两三个月,还是那只手,又撞伤骨折了。我对小王说,看来你命中注定这只手今年该有灾难。我是在她骨折后一个月上她家去的。为了能做家务,她自作主张提前半月拆去石膏,改用中医小夹板固定。医生说这样会影响骨头的愈合,并落下后遗症。其时她的手确感酸痛,心里颇有些紧张。我又用劳宫敷贴法对骨折处放气。这次放气后。她第二天即将固定的小夹板也丢开了。至今并无任何后遗症,就像根本没伤着过一样。不过医生的话本来留有很大的保险系数,所以这只手上我的“气”到底有几份功劳,还难说。
第三个病例是我妻子的手。1989年4月3日,她带着儿子,与她的母亲及哥哥姐姐们,一起送她父亲的骨灰盒回家乡崇明去安葬。在船上,她右手拉着儿子,左手拉着小侄女,到甲板上去看风景。天刚下过雨,甲板上一层水,滑得很。儿子又顽皮,不肯规规矩矩走路,蹦跳了几步,就一滑往地下倒去。妻子收脚不住,眼看要跟着往下倒,连同小侄女的身体将一起压在儿子的身上,就狠命将手往反方向一拉。这一拉,还是不能避免自己身体的倒下,只是没有压在儿子身上,同时保住了小侄女没有受牵累。代价是她的右臂从肩部到腕部都痛得不能动弹。她姐姐秦剑兰连忙给她推拿,情况略有好转,但到吃饭时拿着筷手臂伸不出去夹菜,晚上睡觉脱衣服成了一项非常艰巨的工程。4月5日她回到家里,右臂的状况依然如此。我用推拿结合压痛点劳宫敷贴法给她治疗,3天里完全解除了她的痛苦。在治疗过程中,也出现了痛区游走的现象。我记得曾对她说过,伤痛只要动了就好,由此可以推断,治疗小王的手伤当在这之前。我这么快治愈了妻子的臂伤,换得了她对我从事气功探索的初步支持。探索气功的奥秘,实质上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客观上要少写几部中篇小说。当专业作家,不坐班,拿赤膊工资,全靠笔下生财方能维持日常开销,少写与多写,就像严冬的屋子里是否生火炉或点取暖器,冷暖是很分明的。现在一般的人看我差不多每天上午都泡在公园里,推推手,练练功,发发气,聊聊天,似乎活得相当潇洒。这潇洒若没有妻子的支持,我是混不来的。我常对妻子说,我研究气功,看上去只有输出,没有收入,其实我的功力也在实践中不断增长。一家人在我的气场影响下,可以免生许多病,即使生了病,也很快能痊愈,这样省下了许多医药费与营养费,加上少受的痛苦,变相地就是有收入了。妻子表示同意我的观点。但直到前不久我用气功治愈了她的珠网膜下腔出血症(脑溢血之一种)以后,她才坦白向我承认,以前虽然口头上没有表示反对,然而心里对我的做法还是有嘀咕的,连带着对我的气功是否真有那么神也有些怀疑。她表示现在是百分之百地信服我的气功了,以后要更加支持我的气功研究。因此,今天我的后院条件比往昔任何时候都要好。只是我自己觉得对气功的探索好像已经到了该暂告一个段落的时候。因为我本来的目的只是想弄明白“气”到底有没有,若有的话到底是种什么东西,而并不是想改行去当个气功师。所以到这本书写完之后,我想应当给自己的气功热降降温了。
第四个患者是我在外滩北端喷水池边推手时以识的,姓杨,年纪跟我差不多。认识的时间就在1989年的夏天。他也喜欢作导引推手,推手时架子盘旋得很低,活动范围也很大,看上去有点像跳“天鹅之死”或“孔雀舞”似的。他把推手纯粹看作是一种活动筋骨的锻练方式与享受,因此总愿意扮演被动的与接受的二方。他觉得我的意气导引着他“走”(走劲)非常舒服。第一次交手进行到一半时,他就主动告诉我,他几年前出工伤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腰椎脱位、骨折,这些年来坚持锻练,腰已经活络多了,但仍然有伤,酸痛,希望我能对他的腰伤处来几下。于是,我就捏住他的外关穴,配合推手的手法与身法,再加上一些按摩的手法,来给他的腰伤进行治疗。他在我的牵引下大开大合,大起大落,连蹦带窜,蹦跶了5分多钟,他觉得绷紧的腰肌完全松开了,酸痛点也消失了。他向我描述,原来的腰部似乎有个很深的黑洞,现在一股白气将它填满了。这样地描述自己的感受使我觉得有些奇怪。经追问,原来他在受伤前已经练开了天目,而且练得元神出窍,能漂浮在上空俯瞰自己正在趺坐练功的躯体。他说的那回事,在我不能算是闻所未闻,但以前见到这类描述都是在神怪、武侠等旧小说中,以后虽然在介绍气功大师的种种奇迹的报道中也见到过,但我对此总有些将信将疑。他是言之凿凿地向我描述超视觉经验的活生生的第一人。我觉得他没有向我撒谎的必要。就在我犹豫是不是可以相信他的话的时候,他**到我的犹豫,也开始疑惑起来。他问我:“我说得对吗?是不是这样?”我老实地告诉他,本人什么也看不出。他一时显得更加疑惑。似乎我在耍弄他,我有那么大的功力不会看不到“气”,我的天目必定是开的,我是谦虚或者是装戆。类似他这样的疑惑,我以后也碰到过多次,并解释过多次。看来人认识世界实在是太拘泥于一己的可怜的经验。没有练气功经验的人,对气功现象的第一反应总是否定、排斥,认为是吹牛、魔术或骗术。有练气功经验的人,又常常认为自身的体验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在自己身上出现过的在别人身上一定会重现,在自身某种现象伴随某种现象,在别人也应该是这样。但是,人又能不能超越自身的经验?凭什么,如何地超越自身的经验?这是哲学界争论不休的问题,我不打算也无能力在这里对此展开讨论。好在小杨很快便明白我的回答是真诚的,于是,他便向我简单地描绘开天目与元神出窍时的感受,又说,这是相当累的,而且,元神出窍还有回不来的危险性,所以受伤以后,他就不再练这种功,而是调动全身的气去对付腰部的伤。久而久之,他的这种功能也已经废了。现在仅存一点残余的感觉,与真正的天日“看”是不同的。他劝我不必去练这种功,尽管像我这样大的功力,练这种功是很容易的。我理解他最后的话是安慰我,给我些面子,也算是对我给他治腰伤的酬报。这样我们就变得熟悉起来。以后我每次到外滩去,他见到了总要来和我“盘”上一回。总要用大幅度的动作,“喔唷喔唷”的叫声来表示他的舒服。结束后,他总要向我表示,现在他的腰比以前又好得多了。俗话说得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在上述的四个病例中,只有他的伤情与妈妈的伤最接近,故而他给我提供的信心也最直接。在给妈妈治疗前,我先举了他的例子,说明即使骨折,我的“气”也有办法对付,这样,妈妈让我摆布起来就配合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