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作者:(英)约瑟芬·铁伊    更新时间:2013-11-27 10:14:03

“进来,”男人说,把她拖进房里,关门上锁。她把她的篮子放在窗帘后面,转身面向从门边走过来的男人。

“你不该来的!”他说,“你来做什么?”

“已经来不及写信告诉你了,所以我过来,我必须见你。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了。苏格兰场的警察今天傍晚来过,想知道有关你们两个的事。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了他,告诉他一切他想知道的事,除了你在哪里。我甚至还把你们的照片也给他了。他知道你人在伦敦,你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你该赶快走。”

“你为什么要把照片给他?”

“当我假装去找那些照片时,我知道我不能空着手回来说没找到,我要让他先信任我。我是说,我怕自己会把事情搞砸了。所以我想,先让他拿走那些照片——他得从头去打听你们俩——一张照片不会捅出什么娄子的。”

“不会吗?”男人说,“明天所有的伦敦警察就都知道我长什么样子了。这说明了一件事——天知道,这简直糟糕透顶——仅仅一张烂照片就能害惨我。真该撕了它!”

“对,如果你要继续留在伦敦,情况就会很糟。你留在伦敦,很快会被逮到的。现在最紧要的是,你今天晚上就赶紧离开伦敦。”

“这一切都让我厌烦,”他咬牙切齿地说,“但是现在,要去哪里呢?我只要离开这栋房子,不出五十步就会碰上一个警察。像我这样的呆子,肯定没办法轻易让他们相信我不是那个被通缉的人。过去这一个见鬼的礼拜像过了一万年。老天,我真蠢啊!——就为了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要拿根绳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冷漠地说。“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还不如趁现在想想要怎么脱身。要尽可能快。”

“是的,你刚才这么说——但是现在,能去哪里呢?”

“你先吃点东西,我告诉你我的计划。你今天吃过饭了吗?”

“嗯,早餐吃了一点东西。”他说,但是他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饿。他用气恼、狂怒的眼神逼视着对面镇定的女人。

“你应该,”她说,“离开这个人人都在谈论此事的区域,到人们尚未听闻这件事的地方去。”

“如果你是指逃到国外去的话,这不是个好主意。四天前我曾试过要搭船,他们问我是不是工会的人,从哪里来,根本不爱搭理我。如果你是要我搭船渡海,我宁愿干脆自首算了。”

“我不是叫你逃到海外去,你没那么有名气。我指的是苏格兰高地。你以为我西海岸老家的人曾经听说过你或星期二晚上发生的事吗?相信我的话,他们听都没听过。

他们除了地方小报之外什么都不看,地方小报只报导伦敦的新闻要点。我老家离火车站三十六英里。四英里外另一个村子里有个警察,从没有碰到过比偷捕鲑鱼更严重的案子。你就到那里去,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信,信上说你因为健康状况欠佳去养病。你叫做乔治·拉尔,是个新闻记者。

十点十五分有一班从国王十字路开往爱丁堡的火车,你今晚就搭这班车走。没多少时间了,要快。“

“然后警察就会杵在月台检票口堵我。”

“国王十字路没有检票口,三十年来,我从苏格兰回来上下不知多少趟,所以我很清楚。苏格兰的月台开放给任何想进去的人。就算警察在那里,火车有半英里长,你大可冒险趁机逃脱。你不能死守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抓你!我已经想过了,事到如今,你惟有这条路可走。”

“你是不是料到,我会害怕?”他说,“是的,我怕。

怕得要死。今晚上街,会像带着一把机关枪走在两军交战的中间地带。“

“你要不就硬着头皮走出去,要不就去自首。反正你就是不能坐以待毙,等着他们上门逮捕你。”

“亚伯特是对的,他在背后称你为马克白夫人。”他说。

“别再说了。”她严厉地说。

“好吧,”他喃喃自语,“我是疯了。”沉默了半晌,“好吧,我们就放手一搏。”

“时间不多了,”她提醒他,“赶快在行李里塞点东西——拿只你提得动的行李箱——这样就不用找人搬运。”

他遵循她的指示走到与客厅紧邻的卧房,胡乱地把衣物塞进行李箱里,她则把一些食物塞人他挂在门后的大衣口袋里。

“这样对我有什么好处?”他突然说,“没有用的,你怎么会以为我能不被拦阻或质问,顺利搭乘火车逃出伦敦?”

“如果你是只身一人,是不能,”她说;“但是有我同行情况就不同了。看着我,我看起来像是帮助你潜逃的那种人吗?”

男人站在走廊上盯着她好一会儿,当他听完她这一串合情合理的说法之后,嘴角挤出一丝无奈的微笑。“我相信你是对的。”说完,他苦笑两声,毫不犹豫地着手进行她的计划。不到十分钟,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离开。

“你身上有钱吗?”她问。

“有,”他说,“很多。”

她张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问题。

“不,不是那些。是我自己的钱。”他说。

她多带了一条毛毯和大衣。“你不能一副匆忙赶路的样子。你看起来应该是要去度长假,毫不在意别人知道你的行踪。”于是他带了一只提箱和高尔夫球袋。出游并非不可告人之事。他只须伪装,甚至比伪装表演得更高明,带着这些东西可以掩人耳目。

他们走到浓雾笼罩的大街上,她说:“我们到布莱辛顿街上搭巴士或计程车。”

在他们到达大街之前,碰巧遇上一辆从黑暗中冒出的计程车。在司机提起他们随身携带的行李时,妇人告诉他他们的目的地。

“这可得花不少钱呢,女士。”司机说。

“没关系,”她说,“我儿子不是常常能放假回来。”

司机好脾气地叨念着,“这是应该的!时而慷慨享乐时而勒紧腰带,人生不都是这样。”她上了车,计程车停止晃动后徐**滑行。

沉默了一会儿,男人说,“如果真的是我做的,你为我做得够多了。”

“我很高兴不是你做的!”她说。隔了另一段长长的沉默。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

想了一会儿,“乔治·拉尔。”他回答。

“没错,”她说,“下次回答时不要想。有班北上到因弗内斯的火车明天早上十点离开威佛利。你明天先在因弗内斯停留一晚。我已经将行程写在纸上,告诉你之后该怎么做。”

“你似乎很肯定我在国王十字路不会有事。”

“不,我不确定。”她说,“那些警察不是白痴——苏格兰场的人对我说的话半句也不相信——但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和其他人没什么太大差别。在火车离站之前,我不会把纸条交给你的。”

“我希望我现在手上有只左轮。”他说。

“我倒宁愿你没有。你已经把自己搞成一个大蠢蛋了。”

“我不会用它,只是想拿来防身的。”

“去你的,用点大脑吧,乔!不要再净做些蠢事。”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沉默。妇人机警地挺直脊梁坐着,男人蜷缩在一角,几乎看不见。他们朝伦敦西区走,穿过牛津街北端黑暗的广场到厄司顿路,最后终于抵达了国王十字路。

“你付计程车钱,我去买票。”她说。

拉蒙付车钱时,用压低帽子的阴影掩住脸,以至于他下车时司机根本没兴趣多看他一眼。脚夫上前要从他手中接过行李,他坚持自己可以应付。眼看时间就要到了,他紧张起来。无论撑不撑得过这个关头,他下定决心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妇人从售票处过来跟他碰头,一脸漠然的神情显然看透他心理的变化。他们一起步上月台,跟随着要帮他们找个角落位子的脚夫。温馨感人的一幕开始上演了——一个带着厚毛毯、高尔夫球袋、围着围巾的男子,和一名拿着男人大衣送行的妇人。

脚夫急匆匆地走到通道说,“先生,我帮你找了个角落的位子,这一路上你旁边都没有人。今晚会十分清静。”

拉蒙给了他小费,上车察看自己的座位。占另一边位子的旅客有些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和妇人走到火车门口说话,听到背后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他对她说,“你想,他们有没有钓鱼场?”

“那里只能在泻湖附近海钓,”她接续着这个话题等待脚步声远去,直到声音消失他们才停止。拉蒙佯装心不在焉地往走道上瞥了一眼,发现发出脚步声的人停在他包厢敞开的门边,检查行李架上的提箱。等他想起来时已经迟了,脚夫正盯着他之前放在外面的行李。G.L.这个名字缩写十分普遍。他看着那名男子匆匆忙忙地准备往回跑。“继续说话!”他急忙对妇人说。

“那里有一条小河,”她说,“你可以在那里钓到他们称作比雷的鱼,一条大约三寸长。”

“太好了,到时我会寄一条给你的。”他说,他装出的微笑让妇人打心底喝彩,当时那名男子正好站在他的后面。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不是拉希莫先生?”

“抱歉,不是。”拉蒙说,身子转个圈面对着那名男子,“我姓拉尔。”

“哦,对不起!”男人说。“请问您的行李已经放到包厢里了吗?”

“是的。”

“谢谢您。我在找一个叫做拉希奠的人.希望汶个根箱是他的。这么冷的夜晚还要拎着不在这里的人的行李到处跑,真是的。”

“难为你了,”妇人应声,“我儿子已经不知道为今晚的旅行抱怨了多久,在他抵达爱丁堡前,一定还有得说的。”

男人微笑,“我还没搭过夜车旅行呢,”他说,“不好意思打搅您了。”然后离开了。

“乔治,你让我先帮你拿着毯子吧。”不等脚夫走远,她说。

“嗯,毯子已经被暖热了,”他说,仿佛真有其事,“要不了一个钟头,它可能会像烤箱一样。”

悠远刺耳的笛声响起,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个给你路上花,”她说,将一个纸袋塞人他手中,“记住我之前跟你说的,有人会在月台上等你。一路顺风!”

“忘了一件事。”他说罢,脱帽,弯身和她吻别。

长长的火车缓缓启动驶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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