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02

作者:张介明    更新时间:2013-11-25 16:26:25

“怎么回事?”匹克威克先生问。

“这里有一个税卡,”老沃德尔回答。“我们还可以打听一下逃亡者的消息。”

足足花了五分钟,在不断的敲门和叫唤之下,一个穿着衬衫和裤子的老头才从税卡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开了门。

“一辆邮车多久之前经过这里?”沃德尔先生问。

“多久了?”

“喂!”

“喔,我也不太清楚。不是太久,也不是不久——就这两者之间,也许吧。”

“到底有没有邮车经过呀?” 

“噢,是的,有一辆车子经过。”

“多久了,我的朋友?”匹克威克先生插嘴说,“有一个钟头吗?”

“喔,我想差不多,”那人回答。

“那么两个钟头呢?”后面的马车夫人问。

“嗯,两个钟头也难说,”老家伙疑疑惑惑地回答。

“走吧,”恼火的老绅士叫道,“别跟这个老傻瓜白费工夫了!”

“傻瓜!”老头咧嘴一笑,他把门半掩着,站到马路中心,目送着那马车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不——才不傻呢;你们在这里浪费了十分钟,走的时候跟来的时候一样搞不清。假如这条路上每个人都能得到一畿尼,那怕是半个,你们就别想在米迦勒节[16]之前追到那辆车子了,你这个矮胖老头。”老头咧嘴笑了一阵,然后进屋关了门,随手把门闩上。

与此同时,马车毫不减速地向驿站的终点驶去。正如沃德尔所预言的那样,月亮渐渐沉下去;此前天空已乌云密布满。一下子在天上汇聚成漆黑一团;大滴的雨时不时地敲打着马车的窗子,似乎是在警告旅客们风暴之夜的迫近。风也劈面吹来,一阵阵地在这狭路上卷过,在路边的树木间凄厉地哀号。匹克威克先生紧紧地裹着大衣,非常舒适地蜷缩在马车角落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直到马车停下,马夫拉铃并大叫“立刻换马!”,才把他弄醒。

可在这里又耽搁时间。仆人们睡得出奇地熟,每一个要费五分钟才叫得醒。马夫不知怎的找不到马厩的钥匙了,好容易找到之后,两个睡得昏沉沉的助手又把马具套错了马,以致套车的过程要整个的从头来过。假如只是匹克威克一个人,这名堂繁多的障碍就会使他立即放弃追赶,但老沃德尔却不会轻易就范,他是那么心甘情愿地自己动手,这里扣上一条皮带,那里套上一只铁环,不久车子就迅速地弄妥了,比预料的时间提早了不少。

他们重新上路了;而他们的前程确实不容乐观。这一站要走十五英里,月黑风高,大雨如注。在这些重重阻难之下,要走得很快是不可能的:已经快要一点钟了。走完这一站又费了差不多两个钟头。然而在这一个站上看到一样东西,使他们的希望重新燃了起来,他们消沉的勇气也重新鼓了起来。

“看这辆车,什么时候到站的?”老沃德尔高叫道,跳出自己坐的车,指着停在院子里的一辆溅满了湿泥的车子,向一个马夫问道。

“一刻钟以前,先生,”被他问的马夫回答说。

“坐着一个女的和一个男的?”沃德尔问,急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是的,先生。”

“高高的绅士——长礼服——长腿——瘦瘦的?”

“是的,先生。” 

“女的上了点年纪——瘦脸——精瘦精瘦——呃?”

“是的,先生。”

“天啊,一定是他们,匹克威克,”老绅士大叫。

“不然早到了,”马夫说,“他们断了一根缰绳。”

“是他们!”沃德尔说,“是的,天哪!赶快弄辆驷马车来!我们要在他们还没有到下一站的时候追上他们。每人一个畿尼,伙计们——上劲哪——赶快——好样的。”

这样呼三喊四地吆喝着,在院子里上窜下跳,忙前忙后;这种兴奋劲也感染了匹克威克先生;受了这种情形的影响下,这位绅士把自己和马具缠得难分难解,要么钻进了马的中间和车轮的中间,极尽匪夷所思之能事,而他还坚决地相信,正是他的这番折腾推进了重新上路的各项准备。

“跳进去——快跳进去!”老沃德尔叫,爬上车子,拉起踏板,随手砰地一声带上了车门。“来呀!赶快!”匹克威克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已经在老先生的一拉和后面人的一推中进了马车,他们又重新上路了。

“哈!我们又上路了,”老绅士兴高采烈地说。他们的确是又走了,匹克威克先生就是充分的证明,因为他不断地在车箱的硬绑绑的木头和他的同伴的身体之间东撞西倒。

“抓牢!”胖胖的沃德尔老先生说,因为匹克威克先生一头撞到他的肥大的背心上了。

“我从没有尝过这种颠簸的滋味,”匹克威克先生说。

“不要紧,”他的同伴回答。“很快就没事了。坐稳点,坐稳点。”

匹克威克先生把身体尽可能牢牢地缩在自己的角落里;马车跑得比先前更快了。

他们这样走了大约三英里,把头伸在窗外看了两三分钟的沃德尔先生这时突然缩回被溅满了泥水的脸,可能因太激动,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他们就在这儿!”

匹克威克先生从他的窗子伸出头来。是的;就在他们前面不远,有一辆马车,正疾驰前进。

“赶上去,赶上去,”老绅士几乎是尖叫着。“每人两畿尼,伙计们——别让他们跑了——追上去——追上去。”

前面车上的马用最高的速度奔驰,沃德尔先生车上的马在后面拚命地追。

“我已经看见他的头了,”老头显然有点儿性急了,“该死的,我看见他的头。”

“我也看见,”匹克威克先生也激动地大声喊道,“是他。”

匹克威克先生没有错。一张熟悉的脸清晰可见,尽管满头满脸浅满了泥水;他的手臂正对车夫拼命地挥动,说明他是在竭力催促他们加油。

真是惊心动魄。他们飞也似地前进,田地、树木和篱笆都风驰电掣般地扑向他们车后。他们紧跟在前一辆车子后面了。金格尔的声音也听得很清楚了——尽管车轮的轰隆隆地作响——他在催促车夫们。老沃德尔因愤怒和激动而满头大汗。他一边不停地大骂了流氓和恶棍,一边对着金格尔挥动着拳头,但是金格尔仅报以一个轻蔑的微笑,并以一声胜利的欢呼来回答他的威胁,而他的马则在有力的鞭策下开始飞奔得更快了,把追赶者抛在后面。

匹克威克先生刚刚从窗外缩回头来,喊得乏了力的沃德尔先生也正这么做的时候,一阵特别大的颠簸把他们一下子甩到了车厢前壁。猛然的一次撞击——一声咔嚓断裂声——一个车轮飞了出去。车翻了。

在几秒钟的惶惑和混乱之后,只听到马提起后腿跳起的声音和玻璃哗啦啦的破裂声;匹克威克先生只觉得自己被人从马车的残骸堆里用力拉了出来;他定了定神,把头从遮住他的脸、妨碍他的眼镜的大衣下摆里探了出来,这场灾难的全貌尽现他的眼前。

沃德尔老先生站在他旁边,光着头,衣服撕破了好几处;他的脚下是一地的马车碎片。车夫们好不容易割断了缰绳,站在马的头旁,被淤泥弄面目全非,被拼命的赶车弄得晕头转向。而在大约前面一百码远的地方,那另外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是因为听到了翻车的声音才刹住的。两个骑马车夫每人都是显出一副咧嘴大笑的怪脸,坐在马鞍子看着这一群不幸的人;金格尔先生带着得意的神情,从车窗口端详着这一切。天色蒙蒙发亮,整个景象在灰色的晨光显得清清楚楚。

“哈罗,”无耻的金格尔叫着说,“有受伤的吗?——上了年纪绅士们——重量不轻——危险的活——太危险了。”

“你是个流氓!”沃德尔吼道。

“哈!哈!”金格尔回答;随后,狡猾地眨了眨眼,翘起大拇指对车子里面一指,接着说——“听我说——她很好——要我代为致意——请你们不必费神了——转告对特皮的爱——你们不跟上了吗?——走吧,伙计们。”

车夫们恢复了正常的姿势,马车轧轧地赶走了,金格尔先生嘲弄似在窗口向他们挥动一条白手帕。

整个这一场事故,甚至包括翻车在内,都没有撼动匹克威克先生的宁和之气。然而,最初向他的忠实信徒借钱,后来把他的名字叫做“特皮”,这种下流无耻却是他难以忍受的。他因生气而急喘吁吁,脸也红到了脖子根,他用低沉而又强调的语气说:

“只要再碰到这人,我就——”

“不错,不错,”沃德尔插嘴说,“那些话全不错:但就在我们站在这里讲话的时候,他们就要领了许可证,在伦敦结婚了。”

匹克威克先生住了嘴,复仇的情绪暂时平静下来,强吞到肚里。

“到下一站还有多远?”沃德尔先生问其中的一个车夫。

“六英里,是不是,汤姆!”

“还多一点儿。”

“六英里还多一点儿,先生。”

“无可奈何,”沃德尔说,“我们只得走着去,匹克威克。”

“没有办法,”这个货真价实的伟人说。

于是,由一个车夫骑着马先去搞新的车子和马匹,吩咐另一个留下来照应破车和马,匹克威克先生和沃德尔先生义无反顾地徒步前进了:他们先把围巾紧紧围在脖子上,再把帽子边翻下来,聊以抵挡那稍微停了一下之后又倾盆而下的大雨。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