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02

作者:张介明    更新时间:2013-11-25 16:25:44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种非常血腥的报恩方式;由于老太太搞不清楚他如何达到这个目的所以先前的全部恐惧又折回来了。

“你可知道昨天夜里我在这个亭子里看见了什么吗?”孩子问道。

“天哪!什么呀?”老太太叫道,她被那肥胖的小子一脸严肃吓住了。

“那个客人——手臂受伤的那个——他吻呀和抱呀——”

“谁呀,乔?不会是哪个女佣人吧。”

“还要坏些,”胖男孩冲着老太太的耳朵吼。

“不是我孙女中的哪一位吧?”

“还要坏哪。”

“还要坏,乔!”老太太说,她以为那已经是人间坏事的极点了。“那是谁呀,乔?你一定得告诉我。”

胖男孩小心翼翼地四面看看,在确定没有人之后,冲着老太太的耳朵喊着说:

“是雷切尔小姐。”

“什么?”老太太尖声道。“大声些。”

“雷切尔小姐,”胖男孩吼道。

“我的女儿!”

胖男孩连连点头表示肯定,他的肥胖的两颊像牛奶冻似的上下抖动。

“她怎么肯呢!”老太太满脸怒容。

胖男孩悄悄地一笑,说:

“我看见她又吻了他。”

假如躲在一边的金格尔先生能够看见当时老太太的表情的话,他很可能会忍禁不住大笑起来,从而暴露了他的偷听行为。而此时他仍侧耳倾听着。愤慨的话语断断续续灌进了他的耳朵,如“不征得我的允许!”——“像她把年纪”——“我是个可怜老太婆”——“至少等我死了,”等等;随后他听到胖男孩的靴子踩着沙子路的咯吱声,他走了,亭子里留下老太太一人。

或许是偶尔的巧合,但无论如何,事实上金格尔先生前一晚来到马诺庄园不到五分钟,就已经暗下决心,要不失时机进攻老处女姑妈。充分的观察能力告诉他,他的即兴发挥的风格颇能引起他的进攻对象的好感,他感到——不仅仅是强有力的猜想——她在所有必要的条件之中有一项最使人渴望的东西,就是一笔小小的独立的财产。那种打倒他的敌手的迫切的心情很快地涌上他的心头,他立刻决定采取某些步骤来实现这个目的,时不宜迟。菲尔丁告诉我们,男子是火,女子是麻,而黑暗王子让它们一点就着[15]。金格尔先生知道年轻人之于老处女们就像燃烧着的煤气之于火药一样,他决定尽快试验一下爆炸的威力。

他一边盘算着这一切,一边从藏身处爬出来,在前面涉及到的那个灌木丛的掩蔽下,挨近了房子。命运似乎又一次青睐于他。特普曼和其他绅士们从侧门走出了花园,正好被他看见;他清楚那两位年轻小姐们刚吃了早饭外出散步了。这正是好机会。

早餐室的门半掩着。他向里面窥视了一眼。老处女姑妈正在织毛衣。他咳嗽一声;她抬起头,微微一笑。阿尔弗雷德·金格尔先生的性格上绝对不会有犹豫不决的成分。他神秘地把一只手指压在嘴唇上,走进房,关了门。

“沃德尔小姐,”金格尔先生说,装出一副真挚的样子,“恕我打扰——结识不久——没有工夫客气——统统被发现了。”

“先生!”老处女姑妈说,对金格尔先生他的不期而至吃惊不小,同时也疑惑他的神志是否清醒。

“别出声!”金格尔先生用舞台演戏时的耳语方式说——“大孩子——面团脸——圆眼睛——坏家伙!”说到这里,他把头意味深长地摇摇,老处女姑妈开始因紧张而发抖。

“我想你指的是约瑟夫吧,先生?”那位女士说,强作镇静。

“是的,小姐——该死的乔!——昧了良心的狗,乔——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生气了——气得要死——快疯了——亭子——特普曼——接吻和拥抱——等等等等——呃,小姐——呃?”

“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说,“要是你来这儿,先生,是为了侮辱我——”

“决不——绝对不是,”不知廉耻的金格尔先生回答:“我无意中听到了这些——是来提醒你小心的——纯粹是我的一点好意——别传开去。没事——觉得是侮辱——我这就走——”于是他转过身,像是要实行他的威胁似的。

“叫我怎么办呢!”可怜的老处女,眼泪朴敕敕地滚了起来。“我的哥哥会气疯的!”

“肯定会的,”金格尔先生说着停住脚步“大为恼火。”

“噢,金格尔先生,我怎么说呢!”老处女姑妈叫着,绝望笼罩着她。

“他是在白日做梦,”金格尔先生冷冷地说。

有了这一点拨,老处女姑妈的心头掠过一道宽慰的阳光。金格尔先生一眼看出,于是乘胜追击。

“呸,呸!——简单不过的事情——下流的孩子——可爱的女人——用马鞭子狠狠抽这胖男孩一顿——你相信——没事了——万事大吉。”

究竟因为躲过了一劫,使老处女顿觉轻松了呢,还是因为“可爱的女人”的恭维减轻了她的痛苦,我们不得而知道。只见她脸微微地红了,抛给金格尔先生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位精于奉承的绅士长叹一声,用痴迷的双眼足足盯了老处女姑妈女士两分钟,然后演戏般地把身体夸地张一抖,转瞬收回了眼光。

“你像是不太高兴,金格尔先生,”那位女士感伤地说。“感谢你的好意相助,能问问你是什么原因吗,以便——假如可能的话——为你解忧?”

“呵!”金格尔先生叫道,又是一抖——“解忧!解除我的忧愁,而你的爱情却托付给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而这人现在还在费尽心计想搏取你的侄女的欢心,而你——不说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揭发他的罪孽。沃德尔小姐——再见了!”金格尔先生说完这番话——从未听到他曾说过这么连贯的话——就拿出上文提及的那块手绢的破片擦擦似乎要流眼泪的眼睛,转身向门外走去。

“别走,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忙断然说。“你刚才似乎影射了特普曼先生——请你解释一下。”

“不!”金格尔先生一副(演戏)专业的模样。“决不!”而且为了表示他不愿意再受盘问,就拉了一张椅子紧靠着老处女姑妈坐了下来。

“金格尔先生,”老处女姑妈说,“我请你——我求你,假如特普曼先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情,就请你说明白吧。”

“我忍心吗,”金格尔先生说,把眼睛死死的盯着姑母的脸——“我怎么忍心袖手旁观——可爱的人——作为祭坛的牺牲品——没有心肝的贪婪!”他像是在和各种矛盾的情感博斗了几秒钟的似地,然后低沉地说——“特普曼看中的不过是你的钱呵。”

“这个混蛋!”老处女禁不住喊,气得很要命。(金格尔先生的疑问解决了。她是有钱的。)

“还不止这些哪,”金格尔先生说——“还爱别人。”

“别人!”老处女失声地喊。“谁呀?”

“矮个子女孩——黑眼睛——侄女艾米丽。”

一阵沉默。

世界上如果还有谁令老处女姑妈妒嫉得无以复加的话,那么此人就是她这个侄女。血顿时涌上了她的脸和颈子,她默默地带着不可名状的轻蔑神情昂一昂头。最后,咬着她那薄薄的嘴唇,仰着头说:

“不会的。我不相信。”

“你注意他们好啦,”金格尔说。

“好吧,”姑母说。

“注意他的神色。”

“好吧。”

“注意他悄悄话。”

“好吧。”。

“吃饭他会挨着她坐。”

“随他去。”

“他会恭维她。”

“让他去。”

“他处处体贴她。”

“让他去。”

“他会不睬你。”

“不睬我。”老处女姑母尖声叫。“他不睬我——他敢吗!”因失望她浑身发抖。

“你会明白的,是吗?”金格尔说。

“会的。”

“你会表示你的骨气?”

“会的。”

“你以后不要他了?”

“决不要。”

“你接受别人吗?”

“是的。”

“请接受吧。”

金格尔先生跪了下去,跪在那里足有五分钟之久:他起身的时候已经是老处女姑妈附带条件的爱人,这就是要先把特普曼的罪状证明一清二楚。

阿尔弗雷德·金格尔先生肩负着取证的重任:而当天吃中饭的时候他就获取了证据。老处女姑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屈雷西·特普曼先生坐在艾米丽旁边,秋波频频,悄悄低语,谈笑风生,和斯诺格拉斯先生相互竞争。对前一晚他的引以为豪的心上人却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瞥都不愿赐与。

“那孩子真该死!”沃德尔老先生心里想。——他已经从母亲那里听到了那个似乎是不可能的故事。“那孩子真该死!他一定是睡昏了。全是幻想。”

“叛徒!”老处女姑妈却在想。“亲爱的金格尔先生没有骗我。呸!这混蛋多可恨呵!”

下面的谈话也许可以把特普曼先生行为的令人费解的转变向我们的读者解释一番。

时间是黄昏,地点是花园。有两个人走在一条小路上;一个有点又矮又胖,另外一个有点又高又瘦。他们是特普曼先生和金格尔先生。矮胖的一个先开口。

“我干得怎么样?”他问道。

“呱呱叫——棒极了——我自己也做不到那么好——明天你还应该重演一下——每天晚上——除非另行通知。”

“雷切尔还要我这样吗?”

“当然——她不欢喜——但是一定得这样做——避免怀疑——怕她的哥哥——说是毫无办法——只要再过几天——老家伙们都蒙蔽了的时候——你的幸福就开始了。”

“她有口信吗?”

“爱——最诚挚的爱——最亲切的问候——永不变心。要我代你说什么吗?”金格尔一脸笑意。

“我的亲爱的朋友,”毫不猜疑的特普曼先生回答道,并热情地握住他的“朋友”的手——请转达我的最高的爱——要让她知道掩饰真情是多么、多么的难——只要是温柔的话你就尽情的发挥吧!但是请你再另外要告诉她,对于她今天早上请你转告我的提议,我完全理解它的必要性。就说我非常赞赏她的聪明,无限佩服她的谨慎。

“好的。还有什么话吗?”

“没有了;只是请你再加一句,就说我是如何热切地期盼那个神圣的时刻的到来:能够说她是属于我的,一切躲躲闪闪都毫无必要了。”

“好的,好的。还有吗?”金格尔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啊,我的朋友!”可怜的特普曼先生说,重新握住了他的同伴的手,“请你接受我对于你的毫无私心的好意的最热烈的感谢;请你原谅我,假如我曾经——哪怕仅仅是想到——冤枉你疑惑你会碍我的好事。我的亲爱的朋友呵,我不知怎样来报答你?”

“别这样说,”金格尔先生说,他突然站住了,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说——“顺便说一句——通融十镑钱,行吗?——有个特殊用处——三天还你。”

“怎么不可以,”特普曼先生回答,满腔的热情。“三天就还,你说?”

“只要三天——一切都解决了——再也没有困难了。”

特普曼先生把钱数在他的同伴手里,他逐个放进口袋,于是他们手搀手地向屋子走去。

“当心呵,”金格尔先生再次提醒说——“一眼都不要看。”

“一个眼色都不丢,”特普曼先生说。

“一个字也不要说。”

“悄悄话也不说。”

“你全神贯注在侄女身上——对姑母越粗鲁越好——骗那些老家伙的唯一的办法。”

“我会加倍小心的,”特普曼先生高声说。

“我也会加倍小心的,”金格尔先生心里说;他们走进了屋子。

下午的情景在当天晚上重演了一次,并且在随后三天的下午和晚上都重演了一次。到了第四天,主人很高兴,因为他完全相信对特普曼先生责难是毫无根据的,对此他很觉满意。特普曼先生也很高兴,因为金格尔先生对他讲他的好事马上就有转机。匹克威克先生也很高兴,因为他难得有坏兴致。只有斯诺格拉斯先生不怎么高兴,因为他渐渐妒忌起特普曼先生来。老太太也很高兴,因为她打惠斯特老赢。金格尔先生和沃德尔小姐更高兴,是因为这部变化多端的的传记里的一些颇为重要的原因,欲知祥情,请看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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