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
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
“你等留在这里,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
我将带着我的海船和船上的伴友
探寻那里的生民,弄清他们究为何人,
是一群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
还是些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
“言罢,我举步登船,同时告嘱伙伴们
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
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
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我们行船来到那个地点,相去不远,
眼见一个山洞,在陆基的边岸,傍临大海,
高耸的洞口,垂挂着月桂,里面是羊群的
畜栏,大群的绵羊和山羊,晚间在此过夜,洞外是个
封围的庭院,墙面高耸,取料石岩,基座在泥层里深埋,
贴靠着高大的松树和耸顶着枝叶的橡树。
洞里住着一个魔鬼般的怪人,其时正牧羊
远处的草场,孤零零的一个——他不和别人
合群,独自游居,我行我素,无法无天。
事实上,他是个让人见后惧诧的魔怪,
看来不像个吃食谷物的凡人,倒像一座
长着树林的峰面,竖立在高山之巅,站离别的岭峦。
“其时,我命令其他豪侠的伙伴
留在原地,傍守海船,只
挑出十二名最好的精壮,探行
向前。我拿出一只山羊皮缝制的口袋,装着醇黑
香甜的美酒,马荣给我的礼物,欧安塞斯的儿男,
阿波罗的祭司,阿波罗,卫护伊斯马罗斯的神仙。
他以此物相赠,因为我们,出于对他的尊敬,保护了
他和他的妻儿的
安全。他居家奉献给福伊波斯-阿波罗的
神圣的林地,给了我光荣的礼件。
他给我七塔兰同精工锻打的黄金,
一个白银的兑缸,还给我
灌了十二坛罐的好酒,醇美甘甜,
不曾兑水,一种绝妙的好东西。家中的
男仆和女佣对此一无所知,只有
心爱的妻子和他自己,另有一名家仆,知晓此酒的奥秘。
每当饮喝蜜甜的红酒,他总是
倒出一杯,添兑二十倍的
清水,纯郁的酒香让人跃跃
欲试,垂涎欲滴。其时,我用
此酒灌满一个硕大的皮袋,装了一些
粮食——我那高豪的心灵告诉我,
很快会遇见一个生人,身强力壮,
粗蛮凶悍,不知礼仪和法规的约限。
“我们行动迅速,来到洞边,但却不见
他的踪影,其时正在草场之上,牧放肥壮的羊儿。
我们走进洞里,赞慕眼见的一切,
那一只只篮子,满装着沉甸甸的酪块,那一个个围栏,
拥挤着绵羊和山羊的羔崽,分关在不同的
栅栏:头批出生的,春天生养的和出生
不久的,都有各自的群体。所有做工坚实的容器,
奶桶和盛接鲜奶的盆罐,全都装着谱满的奶清。
其时,伙伴们出言建议,求我先把
一些奶酪搬走,然后再回头把
羊羔和小山羊赶出栏圈,迅速拢回
船舟,驶向成涩的大海。但
我不听他们的劝议——不然该有多好——
心想见见那人,看看能否收得一些礼物回转。
然而,我们将会发现,他的形貌绝难使我的朋伴们欢快。
“我们燃起一堆柴火,作过祀祭,
拿起奶酪,张嘴咀嚼,坐在里面,等候洞袕的主人,
直到他赶着羊群,回返家里。他扛着一大捆
透干的烧柴,以便在进食晚餐时点用,
扔放在洞里,发出可怕的碰响,
吓得我们缩蜷着身子,往洞角里藏钻。
接着,他把肥羊赶往洞中的空广之处,大群供他
挤用鲜奶的母羊,却把公羊,雄性的山羊和绵羊,
留在洞外,深广的庭院里。然后,
他抱起一块巨石,堵住大门,
一块硕大的岩石,即便有二十二辆坚实的
四轮货车,亦不能把它拖离地面——
这便是他的门挡,一面高耸的-岩。
接着,他弯身坐下,挤取鲜奶,他的绵羊和咩咩叫唤的
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
他把一半的白奶凝固起来,放入
柳条编织的篮里,作为侞酪藏存,
让那另一半留在桶里,以便随手
取来,尽情饮用,作为晚餐。
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
他点起明火,发现了我们,开口问道:
“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
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
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
生家性命,给异邦人送去祸灾?’
“他如此一番说道,吓得我魂飞胆裂,
惊恐于粗沉的声音,鬼怪般的貌态。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开口答话,对他说道:
“我们是阿开亚人,从特洛伊回返,被各种方向的
疾风吹离了航线,在浩森的大海,只想
驾船回家,走错了海道,循着另一条路线,
着陆此间。如此安排,定能使宙斯心欢。
我们声称,我们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部众,
他的声誉,如今天底下无人可以比肩——
他攻掠了一座如此坚固的城堡,杀了这许多
兵民。然而我们却不如他走运,来到这里,恳求在你的
膝前;但愿你能给出表示客谊的款待,
或给出一份礼物,此乃生客的权益。
敬重神明,最强健的汉子,我们恳求在你面前。
宙斯,客家的尊神,保护浪迹之人的权益,
惩报任何错待生人和恳求者的行端。’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心里不带怜悯:
“陌生人,我看你真是个笨蛋,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
要我回避神的愤怒,对他们表示敬畏。
库克洛佩斯人不在乎什么带埃吉斯的宙斯,
或其他任何幸福的神明;我们远比他们强健。
我不会因为惧怕宙斯,而放过你
或你的伙伴,除非服从自己的心愿。
告诉我,让我知晓,你来时把
建造精固的海船停在哪里,在远处,还是近在眼前?’
“他如此一番说告,试图让我道出真情,但我经验
丰富,不受欺骗,
开口作答,言语中包孕狡黠:
“波塞冬,裂地之神,砸碎了我的海船,
把它推向礁岩,在你邦界的滩岸,
撞上一峰-壁,被海风刮得杳无踪影,
而我,还有这些伙伴,躲过了突至的毁灭。’
“我言罢,他默不作声,心中不带怜悯,
跳将起来,伸手将我的伙伴,
抓住两个,捏在一块,朝着地表砸击,仿佛摆弄
一对小狗,捣出脑浆,涂流泼泻,透湿了地面。
他撕裂死者的躯体,一块接着一块,备下晚餐,
穷吃暴咽,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不留一点存残,
吞尽了皮肉、内脏和卷着髓汁的骨件。
我等大声哭喊,高举双手,对着宙斯,
眼见此般酷景,心中麻木不仁,无能为力。
库克洛普斯填饱了巨大的肚皮,
吃够了人肉,喝够了不掺水的羊奶,
躺倒睡觉,四肢伸摊在羊群中间。
其时,我在自己豪莽的心灵里忖盘,
打算逼上前去,从胯边拔出利剑,
扎人他的胸膛,横隔膜和肝脏相连的部位,
用手摸准进剑的入点。但转而一想,觉得此举不佳——
如此,我们自己将面临突暴的死难。
我们的双手推不开那峰石岩,
在高耸的出口,由他亲手堵塞。就这样,
我们哭守洞里,等待着神圣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