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会的屋子很大,是把地面一层的两间屋子打通改装的,屋子里的装饰是20世纪郊区的标准装饰,灯光明亮。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有留声机在放着一张爵士音乐的唱片,约有十对戴着面罩的男女在跳舞,有的穿着夜礼服,有的穿着粗呢便装。
屋子的另外一个角落有个美国式的酒吧。罗杰斯走上前去,向管酒吧的戴面罩的人要了一杯双份威士忌。他慢慢地呷着,身子靠在酒吧的柜台上。屋子里人已满了。不久就有人过去把留声机关掉,他回头一看,1号已在门口出现。旁边站着一个穿黑衣服的身材修长的女人。绣着白色“2号”的面罩把她的头发和面孔全部遮掩了。只有她的高贵的仪态,雪白的胳膊和胸脯,面罩眼缝里露出来的亮晶晶的黑色眼光,使你感到她是个意志坚强,体态动人的女人。
“女士们,先生们,”1号站在台上,那女人坐在他身旁,她的目光低垂,什么想法也没有泄漏。但是她的双手抓紧椅子的扶手,她的整个身子似乎很紧张。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我们会员缺席两个。”——大家都环顾四周,心中在默默点数——“我不需要告诉你们,我们要搞到考特—温德尔夏直升飞机设计图的计划已经遭到失败。我们的两位忠实勇敢的会员15号和48号给人出卖,遭到逮捕。”
会众之间响起了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
“你们有的人也许以为,这两位会员无论如何坚定不屈,但在严刑拷打之下,也很可能招架不住。大家可以不必惊慌。该下的命令已经下达,我在今天晚上已经接到报告,他们已经被灭了口。我相信你们一定很乐意知道,这两位勇敢的会员已经免除了被诱投降的考验,不致于被带到公开的法庭上受审,在狱里吃到长期监禁的苦头。”
会众听了无不倒抽一口冷气,好像麦田里刮过一阵风一样。
“他们的家属会受到应有的抚恤。我请12号和34号办理这桩好事。请他们在会后到我办公室听我具体指示。刚才提到的两位会员是不是能表示一下他们愿意也能够完成这项任务?”
有两只手举了起来。会长看了一下表继续说:“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邀舞伴继续跳舞吧。”
留声机又放上唱片。罗杰斯转身过来向旁边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邀舞。她点一点头,两人就跳起狐步舞来。他们默不作声地跳了一会以后,那个姑娘轻轻地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说话连嘴唇也不张,“我真害怕,您呢?我担心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的确叫人吓一跳,会长那样办事,”罗杰斯说,“不过那样保险一些。”
“那两个可怜的家伙——”
一个跳舞的转过身来跟着他们拍拍罗杰斯的肩膀:“请不要交谈,”他的目光严峻,然后搂起他的舞伴就跳开去了。那姑娘打了一个寒战。
唱片完了,大家拍手。跳舞的人又都站在会长座位的面前。
“女士们,先生们。诸位可能觉得奇怪,今天为什么要开这次特别大会。原因很重要。我们最近计划的失败不是偶然的事。那天晚上警察在现场出现也不是碰巧的事。我们中间有了一个叛徒。”
原来站在一起的舞伴马上不信任地分开了。每个人似乎都往回一缩,仿佛蜗牛碰到了一只手指一样。
“你们想必还记得丁格尔伍德案件结果令人失望,”会长继续说,声音严厉,“你们想必也还记得另外一些结果并不令人满意的小案件。这一切失败,都已找到了原因。我现在可以向大家宣布,我们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叛徒已经查明,马上就要清除。以后就不会再有错误了。那个把叛徒错误地介绍入会的人要另行安排,使得他缺少警惕不致再带来不利影响。大家没有理由感到惊慌。”
人人都四处张望,想找那个叛徒和不幸推荐他入会的人。反正总有一个面罩底下有人脸色吓得发白,在憋气的丝绒底下汗流满面,那不是因为跳舞跳得热了——但是面罩把一切都遮掩了。
“女士们,先生们,请邀舞伴继续跳舞吧。”
留声机放了一张老得几乎被人遗忘的歌曲:“没有人爱我。”
穿红衣服的姑娘给一个穿礼服的高个儿邀去跳舞了。有只手按在罗杰斯的胳膊上,使他吃了一惊。他回头一看,是个穿绿衣服的小胖女人。她的冰冷的手放进了他的手里,他们就跳了起来。
一曲告终,又是鼓掌。大家都分开站着,呆呆地等待着。会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保持神态自若。这是舞会,不是开会。”
罗杰斯把他的舞伴带到一把椅子那里坐下,给她递来一杯冰水。他低头看着她时,看到她的胸脯紧张地起伏。
“女士们,先生们,”没完没了的间歇终于结束了,“你们想必都希望马上知道结果。我现在宣布有关的人——37号!”
有个人闻声惊叫,跳了起来。
“安静!”
那可怜的家伙吓得喘不过气来。
“我从来没有——我赌咒从来没有——我是清白的。”
“安静!你缺乏警惕。以后再收拾你。你对自己的错误如果有什么话要说,我以后再听你的。先坐下。”
37号颓然坐在一把椅子里。他用手绢擦着面罩下面脸上的汗。有两个高个子的大汉逼近了他。其余的人都后退了一步,好像这人患了致命的传染病一样。
留声机又响了——
“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宣布叛徒是谁。21号,站上前来。”
罗杰斯站上前去。48双眼睛都紧紧地盯住他,说不尽的恐惧和憎恨。可怜的裘克斯又哀号了一声。
“唉,我的天!我的天!”
“安静!21号,取去你的面罩。”
叛徒从脸上拉掉了厚厚的面罩。大家的憎恨眼光都恨不得把他吞了。
“37号,这个人是你介绍到这里来的,化名叫约瑟夫·罗杰斯,以前做过丹佛公爵的2号当差,因为小偷小摸而被解雇。你采取步骤核实他的情况没有?”
“我采取了,我采取了!上帝作证,一切都查核无误。我找到两个仆人证明了他的身份。我作了调查。情况属实——我敢赌咒。”
会长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张纸,又看一眼表:“女士们,先生们,请跳舞吧。”
21号则双手反捆,铐上了手铐,站着不动,看着跳舞的人在他四周旋转。一曲告终时的鼓掌声就像坐在断头台下唇干舌燥的男男女女的鼓掌声一样。
“21号,你说你的名字叫约瑟夫·罗杰斯,职业是当差的,因为偷窃被解雇。这是你的真名吗?”
“不是。”
“你的真名是什么?”
“彼得·丹思·勃莱顿·威姆西。”
“你不是已经死了?”
“这是故意哄骗你们的。”
“真正的约瑟夫·罗杰斯呢?”
“他在国外死了。我接替了他的身份。您的手下的人没有发现,不能怪他们,我不仅接替了罗杰斯的身分,而且我就是罗杰斯。我即使没有旁人在场,我也像他一样走路,一样行动,我读他的书,穿他的衣服。最后我的思想也是罗杰斯的思想。要冒充什么人唯一的办法是一丝不苟。”
“原来如此。那么盗窃你自己的公寓是布置好的?”
“显然如此。”
“盗窃你母亲公爵太夫人也是你同意的?”
“是的。那个头冕很难看,对于任何一个有高雅趣味的人来说,这不算是什么损失。请问,我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女士们,先生们……”
这时大家对跳舞已兴致索然,跳起来好像傀儡一样,动作机械,常常踩了对方的脚。那个犯人却以冷眼旁观的神气在旁看着。
“15号,22号,49号。你们负责监视他的。他有没有想同任何人联系?”
“没有。”22号代表他们发言,“他的信件邮包都经打开检查,他的电话有人窃听,他外出有人跟踪。他的自来水管也有人监视,以防它用莫尔斯电报信号与人通话。”
“你说的都有把握吗?”
“绝对有把握。”
“犯人,你干这件事完全是单枪匹马吗?请你从实招来,否则就要不客气了。”
“我是单枪匹马。我不想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可能如此。但是还得采取步骤把苏格兰场那个人灭口,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对了,叫派克。还有犯人的男仆茂文·本特,可能还有他的母亲和姊姊。至于他的哥哥是个傻瓜,我想不致于知道犯人的事儿。对他我想只须监视就行了。”
这时犯人似乎第一次沉不住气了:“先生,我向您保证,我的母亲和姊姊一点也不知道可能给会里带来任何危险的事情。”
“你早就应该考虑到这种情况了。女士们,先生们,请邀——”
“不——不!”凡是有血有肉的人都再也沉不住气了,“不!干掉他!干掉拉倒!马上就散会。这很危险。警察——”
“安静!”会长环顾四周,感到了有些不妙,就让步了,“好吧。把犯人带走灭口,给他第四种处理。事先要向他作详细解释。”
“好啊!”大家的眼光都显出满意的神色。威姆西胳膊给紧紧抓住了。
“等一等——要死也要让我体面地死掉。”
“这你早就应该考虑到了。把他带走。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放心,不会让他痛快死的。”
“等一等!”威姆西拚命喊,“我有话要说。我不要您饶命,我只要求速死。我有东西交换。”
“交换?”
“是的。”
“我们同叛徒不打交道。”
“但是您听我说。您以为我没有预见到这个结果吗?我不至于那么蠢。我留下了一封信。”
“哦,原来如此。一封信。给谁的?”
“给警方。如果我明天不回去——”
“那么怎样?”
“信就打开。”
“先生,”15号说。“这是吓唬我们。犯人根本没有发出什么信。他已受到了好几个月严密的监视。”
“可是,我在搬到兰贝思之前就发了信。”
“那就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
“但是它有。”
“什么呢?”
“我的保险柜的暗码。”
“是吗?这人的保险柜给搜查了没有?”
“搜查了。”
“里面有什么?”
“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我们组织机构表,这所房子的名字,这都在天明以前可以收拾的。”
威姆西听了微笑:“你们查过保险柜的内层吗?”
——没有人作声。
“你们听到他的话没有?”会长厉声问道,“你们发现了内层没有?”
“没有什么内层,先生。他在吓唬我们。”
“我不想反驳,”威姆西竭力用他平时谈笑自若的口气说,“但是我想你们一定没有注意到保险柜的内层。”
“好吧,”会长说,“就算有这内层,里面放的是什么?”
“本会每个会员的姓名,地址,照片,指纹。”
“什么?”
现在他四周的眼光露出了恐惧。威姆西竭力不去看他们,只面对着会长。
“你怎么搞到这些情报的?”
“我也做了一些自己的侦探工作。”
“但是有人监视着你。”
“这话不错。我的监视者的指纹就在我的册子上名列前茅。”
“你能证明吗?”
“我当然能证明。例如,第50号的名字叫——”
“住口!”会场里一片嗡嗡声。会长举手叫大家安静。
“要是你在这里说出名字,那就要对你不客气了。还有第五种处理——专门给提名道姓的人的。把犯人带到我的办公室来。大家继续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