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日)宫泽贤治    更新时间:2013-11-13 15:49:46

刚刚那个男人则和三、四个陌生人在炉旁生火,边喝边闲谈至深夜。第二天清早,布多力又到森林,像昨天一样干起活来。

一个月后,森林里的栗子树都被挂上了网,养蚕男人又让工人在每一株树上,都悬挂了五、六块沾满小米般东西的木板。不久,树木开始发芽,整座森林一片嫩绿。那些被挂在树上的木板,也出现很多青白色的小虫,小虫们排成一列沿着绳子爬到枝头上。

接下来,布多力和其他工人的工作是捡拾木柴。木柴在屋子四周逐渐堆积如山。当栗子树枝头开满青白色一条条如细绳般的花时,那些从木板爬到枝头上的小虫们,也长成如栗子花的颜色与形状了。然后,整座森林里的栗子叶,都被小虫们啃得失去原状。过不久,小虫们开始在每个网眼下结了一个个黄色的大蚕茧。

此时,养蚕男人即发疯似地不断狠狠催促布多力等人,命令他们收集那些蚕茧到篮子里。收集完后再将那些蚕茧丢入锅里烧煮,并手工转动纺车抽取蚕丝。工人们日以继夜地转动着三部纺车拼命抽丝。当抽出的黄色蚕丝已堆满半个屋子时,搁在屋外的蚕茧竟开始破茧,不停地飞出一只只大白蛾。

养蚕男人相貌变得狰狞,自己也加入工人圈中拼命抽丝,还自平地带来四个工人连夜赶工。可是破茧而出的白蛾数量日渐增多,最后整座森林竟像是被白云笼罩了般。

有一天,来了六、七辆运货马车,将屋里抽出的蚕丝全部装上货车,一辆辆轮流驶回镇上。工人们也各自搭上马车离去。当最后一辆马车将离去时,养蚕男人对布多力说:

“喂,屋里留有一大堆足够你吃到明年春天的食物,这段时间,你就乖乖在这里看守森林和工厂。”

说完还反常地露出笑容,跟随马车走了。

如此,布多力茫然地留了下来。屋内脏乱得宛如经历过狂风暴雨,森林荒凉得宛如遭受过山火。第二天,布多力在整理屋内与屋外四周时,发现养蚕男人经常坐的地方留有一个破旧的纸箱。纸箱中装满了约有十本书。打开一看,书中有许多天蚕与养蚕机的图。其他也有布多力完全读不懂的书,也有介绍各种树木花草的图与名称的书。

那个冬天,布多力每天都努力在临摹书上的图与字。

春天来临时,养蚕男人一身讲究的打扮,带着六、七个新工人再度回来了。第二天,即开始进行与去年相同的工作。

网子全部张挂完,黄色木板也被悬吊完,小虫们爬上枝头后,布多力与其他工人又开始去捡拾木柴。

有一天早上,布多力等人正在捡拾木柴时,突然发生地震,地面摇摇晃晃的。然后远处传来轰隆声响。

过不久,上空竟昏暗起来,细微的灰尘不断呼啦呼啦掉落下来,森林被染成白茫茫一片。布多力与工人们愣愣地蹲在树底下时,养蚕男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喂,你们,不行啊,火山爆发了。天蚕都被火山灰盖住全死了。你们赶快逃吧!喂,布多力,你想留下的话也可以,不过这一回我不能留吃的给你。再说待在这儿也太危险了,你最好到平地去找个工作赚钱吧。”

说完,养蚕男人即跑远了。布多力回到工厂探看,里面已经没人了。于是布多力垂头丧气地踩着印有众人足迹的白灰,走往平地去。三 稻田

布多力在布满火山灰的森林中,往小镇方向整整走了半天。每当风一吹,树上的火山灰就呼啦呼啦掉落下来,仿佛烟雾或暴风雪。不过,越接近平地,火山灰也逐渐稀薄减少,最后终于可见到绿树,小径上的足迹也消失了。

当布多力走出森林时,他不禁目瞪口呆。因为自他眼前的平地直至远方的白云之间,宛如由几张漂亮的桃红色、绿色、灰色卡片组成的拼图。靠近一看,桃红色的地方整片开满了低矮植物的花,蜜蜂忙碌地飞舞在花丛间。绿色的地方长满了伸展着小穗子的草,灰色的地方是浅浅的稻田。每一块稻田都被低矮狭窄的田埂隔开,里面有人在用马挖掘或搅拌泥巴。

布多力在稻田之间走了一会儿,碰到路中央有两个吵架似地大声争论不休的人。右边那个红胡子的说:

“不管怎样,我已决定干了。”

另一个戴着白斗笠、身材高大的老爹说:

“叫你不要干就不要干!加那么多肥料,只能收回一大堆稻草,收不回任何一粒稻谷的。”

“不,依我看,今年的气温一定有前三年加起来那般高。我今年就收三年份的稻谷给你看!”

“不行!不行!你不能这样干!”

“不,我要干。花都已埋进去了,这回要加进六十块豆饼,再加一百驮①鸡粪。喔,说有多忙就有多忙,这么忙的话,就算是豇豆蔓也好,真想叫人帮忙。”

布多力情不自禁走上前行了个礼:

“能不能请你们雇用我?”

两人吓了一跳同时转过头来,红胡子手顶着下巴看了布多力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好,好,你可以拉马的鼻棒犁田。马上跟我走。总之是成是败,等秋天一到就可分晓。走吧!真是忙死了,豇豆蔓也好,我都想请来帮忙了。”

红胡子交互对布多力和老爹说毕,转身就走了。后头的老爹低声自言自语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到时你就会知道。”

这天以后,布多力每天都下田拉马犁田。桃红色卡片和绿色卡片也日渐被翻垦成泥沼。马儿经常溅起泥浆,打在犁田人的脸上。布多力犁完一块田后,必须立刻再犁另一块田。一天的时间变得很长很长,最后都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仍在走路,有时还会觉得泥浆像是麦芽糖,冷水像是温汤。

风阵阵吹来,不是让附近的泥水粼粼闪动,就是将远处的水面染成银白色,然后扬长而去。那似酸又甜的云朵,每天在上空悠哉游哉地飘流,看起来真令人羡慕。

这样过了二十天左右之后,所有的稻田才总算被翻垦成稠糊的泥浆。第二天清晨,主人即兴冲冲地与从各地召集来的帮手,开始在田里插满矛状的绿色秧苗。十天左右,自家的秧苗全插完后,主人就率领着布多力与其他帮手,每天到先前来帮忙的人家中干活。待众人家都轮过一圈后,再回到自己田里,开始每天重复着除草的日子。布多力主人家的秧苗,长高后颜色近乎黑色,但毗邻的稻田却是一片蒙眬的青翠色,远远看去,双方的稻田界线分明,很容易区隔出来。

一星期后,除草工作完毕,又到别家稻田去帮忙。有一天早上,主人带着布多力途经自家的稻田时,主人突然惊叫了一声,呆立在原地。布多力望着主人,发现主人连双唇都发青,愣愣地直视着前方。

“生病了。”主人终于开口。

“是头痛吗?”布多力回问。

“不是我,是稻子啦。你看!”主人指着面前的稻苗。

布多力蹲下身仔细看,果然,每片叶子上都散布着前所未见的红色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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