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作者:(法)普罗斯佩·梅里美    更新时间:2013-11-12 16:39:18

“看在天主份上,神父!”他喊道,“你们在这儿为谁祈祷,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为唐璜·德·马拉尼亚伯爵祈祷,”教士回答,同时带着痛苦的表情凝视着他,“我们为他的灵魂祈祷,他的灵魂犯了大罪,我们原来是炼狱里的灵魂,被他的母亲用弥撒和祈祷从炼狱的火焰中救了出来。我们把欠母亲的债还给儿子;可是这次弥撒是最后一次准许我们为唐璜·德·马拉尼亚伯爵奉献的弥撒了。” 
  这时候教堂的钟敲了一下;这是约定诱拐特雷莎的时刻。 
  “时间到了!”一个声音从教堂的一个阴暗角落里嚷起来,“时间到了!他落到我们手里了吗?” 
  唐璜回过头来,看见一幕可怕的幽灵出现景象。唐加西亚,脸色苍白,血迹斑斑,同戈玛尔队长一齐走过来,队长的眼耳鼻嘴仍然可怕地歪扭着。他们一起向棺材走去,唐加西亚猛力把棺材盖掀翻在地,嘴里继续说着: 
  “他落到我们手里了吗?”这时一条巨大的蟒蛇在他后面站起来,比他高出一公尺多,仿佛马上就要扑向棺材……唐璜叫了一声:“耶稣!”就昏倒在石阶上。 
  夜已经很深,夜巡队经过,发现一个男子动也不动地躺在一座教堂的门口。警官们走过来,以为这是一个被暗杀的人的尸首。他们马上认出那是德·马拉尼亚伯爵,他们把凉水倒在他的脸上想把他弄醒;可是,发现他没有恢复知觉,就把他抬回他的家里。有些人说他喝醉了,别的人说他被一个妒忌的丈夫揍了一顿。在塞利维亚没有人——起码没有一个正派的人——欢喜他,各人都有各人的说法。一个人祝福那根把他打昏的棍子,另一个人问要喝多少瓶酒才能使他动也不动地躺倒。唐璜的家人从警官手里接过他们的主人,赶快奔去找外科医生。医生给他放了很多血,没有多久他便恢复了知觉。起初他说一些毫不连贯的话,发出一些含糊不清的喊声,夹杂着呜咽和呻吟。慢慢地他仿佛专心一意在端详着周围的事物。然后他问他在哪儿;戈玛尔队长、唐加西亚和那队队伍怎样了。他的家人以为他疯了。可是在喝了一点活血药以后,他叫人拿来一个十字架,在上面吻了相当时间,并且泪流如注。接着他命人请一位忏悔神父来。 
  人人都感到惊讶,因为他的不肯敬神是众所周知的。他的家人叫了好几个教士,他们都拒绝到他这儿来,以为他要跟他们开恶毒的玩笑。最后,一个多米尼克教派①的神父答应见他。(①多米尼克教派是由西班牙圣人多米尼克·德·古斯曼,1170—1220,于1206年创立的教派。)大家让唐璜和神父单独在一起,唐璜扑倒在神父脚下,把他看见的幻象告诉神父;然后他开始忏悔。每讲述他的一件罪恶,他就停下来问一声:一个像他这样的罪孽深重的人,是否可能得到上天的宽恕。神父回答说天主的仁慈是无限的。在劝告他继续坚持悔过,并且给了他宗教从不拒绝给重罪人的那种安慰以后,神父告辞走了,答应晚上再来。唐璜整个白天都在祈祷。等到那个多米尼克会的神父再来的时候,唐璜向他宣布;他决定离开他做过不知多少坏事的尘世,到修道院去补赎他所犯过的大罪。教士受了他眼泪的感动,尽量鼓励他,同时为了考验他的勇气是否能跟他的决心一致,他把修道院的严峻生活描绘得非常可怕。可是他每描述一件苦行,唐璜就叫喊说这不算什么,他应该得到更苦一点的待遇。
  第二天,他把一半财产送给他的穷亲戚;另外用一部分来创办一所医院,建造一所教堂;他把大笔金钱送给穷人,为炼狱里的灵魂奉献了无数台弥撒,尤其是奉献给戈玛尔队长和那些在决斗中死在他手下的可怜人。最后他召集他所有的朋友,当着他们的面谴责自己在这么长的时间内给他们作出多次坏榜样;极其沉痛地向他们述说他过去的行为使他产生的后悔,以及他对将来胆敢怀抱的希望。这些浪子中有几个受到了感动,改过了;另外几个坚决不改的,带着冷嘲离开了他。 
  在进入他选定做隐遁所的修道院以前,唐璜写了封信给唐娜特雷莎。他向她供认他的可耻的计划,把自己的一生和他的转变告诉她,请求她宽恕他,要她把他作为前车之鉴,尽力设法在悔过中使灵魂得救。他把这封信的内容给多米尼克会教士看过以后,就把信交给他。 
  可怜的特雷莎在修道院的花园里等待相约的暗号等了好久;经过几小时难以形容的焦躁不安以后,看见天已快亮,她只好回到她的单人房间,心里感到无限痛苦。她把唐璜的不来归结为千种理由,可是全都不是事实。几天就这样过去了,她一点得不到他的消息,他也没有托人带来片言只语来减轻她的失望。最后,那个神父同修道院的女院长商谈以后,获准同她见面,他把已经悔过的诱拐者的信转交给她。她读着信的时候,只见她额头上布满大滴的汗珠,脸色一会儿像火那样红,一会儿又像死人那么苍白。可是她仍然有勇气把信念完。于是多米尼克神父尽力对她描绘唐璜的忏悔,祝贺她逃脱了可怕的危险,如果不是上天进行明显的干预,这个危险正在等待着他们两个呢。可是,不论神父怎么劝说,唐娜特雷莎只是叫喊:“他从来没有爱过我!”可怜的姑娘发起高烧,医术和宗教对她都无济于事。她拒绝前者,对后者丝毫听不进去。几天以后她死了,临死时一再重复说:“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唐璜穿起了见习修士的制服,表明他的转变是诚心诚意的。他对任何苦行,任何悔罪的处罚,都认为太轻;修道院的院长经常不得不命令他减轻对肉体的折磨。他告诉他无限制地折磨肉体要缩短他的生命,而事实上长期忍受轻度的苦行,比消灭生命一次结束全部悔罪的处罚,需要有更大的勇气。见习修士的期限届满以后,唐璜发了终身修行的誓言,取名为安布罗西奥修士,继续用他严峻的生活习惯和强烈的信心来感化整个修道院。他穿一件褐色粗呢袍子,底下贴身穿一件马鬃毛制的苦行服;一个狭窄的箱子,比他的身体还短一点,就是他的床。他吃的全部食物,就是在水里煮熟的蔬菜,只有在节日,由修道院院长特别下命令,他才同意吃面包,他夜里大多数时间醒着不眠,或者用来祈祷,两臂伸直成十字形;总之,他现在成为这个虔诚的集体的样板,就像在过去他是他同年龄的浪子们的典型一样。塞维利亚发生了传染病,这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使他能够把他的转变给他带来的新道德付诸实践。病人被收容在他创办的医院里;他照顾穷人,整天在他们的床边,劝告、鼓励、安慰他们。传染病十分危险,连死人都没有人愿意去埋葬,即使花钱雇人也雇不着。唐璜自告奋勇担任这项工作;他走进被人家抛弃的住宅,埋葬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这些尸首往往放在那里已经好几天。到处人们都祝福他;由于在这场可怕的流行病中,他从来不生病,有些轻信的人就说,天主又为他创造了一个新的奇迹。 
  唐璜,或者安布罗西奥修士,就这样在修道院里住了几年,他的生活只是一连串从不间断的敬神和苦行。过去的生活经常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可是他的悔恨已经由于他的转变使良心得到安定而有所减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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