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傻瓜!”加西亚对我大喊大叫,“要一具烂尸干什么?结果了他,别丢下棉布。”
“甩掉他,甩掉他,”嘉尔曼嚷道。
我累的要死,不得不把他放在岩石下稍歇片刻。加西亚走上前来,朝他头上开了一枪。“现在,看谁有本事能认出他来。”
说着,十几发子弹把他的脸打得稀烂。
先生,这就是我过的美好生活。晚上,我们来到一片丛林里,疲惫不堪,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丢了骡马,落得个空空如也。恶魔加西亚干什么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纸牌,点上一堆火,与赌棍一起借着火光打起牌来了。这时候,我呢,我躺倒在地上,看着满天星斗,想起雷蒙达多来,心想,我不如像他一样死了清静。嘉尔曼蹲在我身边,不时敲击着响板,低声吟唱。后来,她挪近身子,似乎要对我贴耳说悄悄话,冷不防亲了我两三口。
“你是魔鬼,”我对她说。
“没错,”她答道。
休息几个小时后,她去了高辛。第二天早上,一个放羊娃给我们送来面包。我们在那里呆了一整天,夜里摸近高辛。我们等待嘉尔曼的消息。杳无音讯。天亮时,有一个人赶着两匹骡子,带来一个衣着体面的女人,打着阳伞,还有一个小女孩,似乎是太太的女仆。加西亚对我们说:
“圣尼古拉①给我们送来两匹骡子和两个女人;我宁可要四匹骡子;也罢,这事我包了!”(①圣尼古拉,波希米亚人把他奉为盗贼老祖。)
他拿了短统枪,隐蔽在杂树丛中,朝小路走下去。赌棍和我,我们跟在他后面,距离很近。当我们接近目标,便一起跳将出来,喝令骡夫站住。那妇人看见我们,非但没有惊恐万状,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尽管我们这身打扮够使人胆战心惊的。
“你们这群大笨蛋,竟把老娘当太太看待了!”
原来是嘉尔曼,她化装得无懈可击,如果她说另外一种语言,我恐怕就认不出她来了。她跳下骡子,低声和赌棍以及加西亚嘀咕了一阵,然后对我说:
“金丝雀,我们后会有期,当然在你被吊死之前。我要到直布罗陀去做埃及那笔生意。你们不久就会听到我的消息。”
她给我们指点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个暂避几天的藏身之地。这个姑娘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大福星。我们不久就收到她寄来的钱,还有一个比钱更有价值的情报:某日,有两个英国豪绅,从直布罗陀出发经过某路到格林纳达。明人不必细说,听不懂活该倒霉。他们称得上腰缠万贯。加西亚主张宰了他们,赌棍和我反对。结果我们只拿了他们的钱和表,还有一些衬衫,我们正求之不得。
先生,一个人变坏往往是想不到的。一个俊俏姑娘迷住您的心窍,您为她去打斗,祸从天降,不得不逃进山里,还来不及思考,就从一个走私贩沦为土匪了。抢劫了两个豪绅之后,我们断定直布罗陀附近非久留之地,于是我们深入龙达山区活动。您曾对我谈起何塞-玛丽亚;对了,我就是在那儿认识他的。他出门总带着他的情妇。她是一个俊俏姑娘,贤惠,朴实,举止文雅,从来不说下流话,而且忠心耿耿!……相反,他却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他到处沾花惹草,却对她百般虐待,有时还故意吃醋。有一回,他给了她一刀子。可好!她反而更加爱他。女人生来就是这样,安达卢西亚女人更是如此。这个女人对她胳膊上留下的伤疤还得意洋洋,不时当着稀世奇葩向人显露。而且,何塞-玛丽亚在买卖场上最不够哥们义气……有一回我们搞了一次行动,他安排得天衣无缝,好处他一个人独吞,倒霉和麻烦的事却留给我们擦屁股。不过,我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们再没有听到嘉尔曼的消息。
赌棍说:“我们得去一个人到直布罗陀打听她的消息;她该筹划好什么买卖了吧。我倒是很想去,可是我在直布罗陀太出名了。”
独眼龙说:“我也是,人家认得我,我跟大螯虾①开尽玩笑;而且我只有一只眼睛,很难化装。”(①西班牙人管英国兵叫大螯虾,因为其军装红如熟虾——原注。)
“这么说非我走一趟不可了?”轮到我说话了,一想到能与嘉尔曼重逢心里就高兴;“你们说吧,该怎么办?”
他们说:“乘船去也好,绕道圣罗克去也好,你自己看着办,但到了直布罗陀,在码头上先打听一下,一个叫胖娃娃的卖巧克力的女商贩住在哪里;你找到了她,就可以从她口里知道那里发生的情况。”
我们商定,我们三人都去高辛,进山后,我把两个伙伴留下,我打扮成一个水果小商贩,直奔直布罗陀。在龙达,一个我们的人给我办好护照;在高辛,有人送我一头驴,我装上橘子和西瓜,便上了路。到了直布罗陀,我发现大家都熟悉胖娃娃,但有说她死了,也有说她进了监狱,依我看,她的失踪正是我们与嘉尔曼失去联系的原因所在。我把驴子拴到一个牲口棚子里,带上橘子满城跑,好像真的卖水果,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见到几个熟面孔。那里是世界各国三教九流会聚之地,简直是一座巴比伦塔①,只要在街上走上十步,就可以听到十种不同的语言。(①巴比伦塔,典出《圣经》。巴比伦居民想造通天塔,上帝大怒,为惩罚他们,使造塔的人各说一种语言,彼此无法交流信息,造塔工程只好半途而废。)我看到许多埃及人,但我可不敢相信他们;我试探他们,他们也试探我。我们都是一丘之貉,心照不宣而已;重要的是要知道我们是否同帮同派。白跑了两天,既没有打听到胖娃娃的下落,也没有发现嘉尔曼的蛛丝马迹,于是我只好买点东西,准备打道回巢,正当夕阳西下,我在街上溜步时,突然听见一个女人从窗口探头叫我:
“卖橘子的!……”
我抬头一看,在一个阳台上,嘉尔曼双肘依栏,同一个红装军官在一起,军官佩戴金肩章,头发卷曲,一副豪绅派头。她也衣装华丽,名贵披肩,黄金梳子,浑身绸缎;好戏不改本!她性格丝毫未变,笑得好开心。英国人说着蹩脚的西班牙语叫我上去,说夫人想买橘子;嘉尔曼也用巴斯克语对我说:
“上来,不要大惊小怪。”
在她看来,的确没有什么值得我大惊小怪的。我终于又找到了她,但我不知道是更高兴还是更伤心。门口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英国仆人,扑了头粉,他把我引进一间富丽堂皇的沙龙。
嘉尔曼当即用巴斯克语告诉我:“你不懂一句西班牙语,你不认识我。”
然后,她转身对英国人说:“我说对了吧,我一下子就认出他是巴斯克人;你听说话多古怪。他样子多笨,是不是?简直像食品库房里一只受惊的猫。”
“可你呢,”我用家乡话对她说,“你像一个不要脸的淫妇,我真想当着你的情郎面,在你的脸上划几刀。”
“我的情郎!瞧,就你独具慧眼?哦,你妒嫉这个白痴啦?你比灯街良宵前还要傻。你这笨蛋,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正在做埃及的买卖,而且做得红红火火吗?这幢房子是我的,大螯虾的金币就要归我所有;我牵着他的鼻子走,我要把他带到一个永远出不来的地方去。”
“可我,”我对她说,“假如你还这样做埃及生意,我自有办法叫你下不为例。”
“啊!唷唷!你是我的罗姆,敢对我发号施令?独眼龙觉得好,与你何干?唯有你可以称得上我的情郎,难道你还不满足?”
“他说什么?”英国人问。
“他说他渴了,想喝一口,”嘉尔曼回答。说着,倒在沙发上,为自己的翻译杰作放声大笑起来。
先生,当这个姑娘笑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同她讲理。大家跟着她笑。这高个子英国人也笑了,傻呵呵的,叫人给我端来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