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猫审老鼠 02

作者:(法)雨果    更新时间:2013-11-12 13:27:15

“是我弄来的!” 

“不,是我,可敬的先生!不!没有人!所有的人!” 

于苏斯自己在想:“我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不过他那副狼狈相虽然很厉害,还不容易看出来。于苏斯尽力在抑制自己。 

迈诺斯又开口说:“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你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信魔鬼的。” 

于苏斯没有让步。 

“最可敬的先生,对于魔鬼,我并不是不相信。相信魔鬼,相反的也就是相信上帝。这一个可以证明那一个。谁不大相信魔鬼,就也不会很好地相信上帝。相信太阳的人一定相信阴影。魔鬼是上帝的黑夜。什么是黑夜?黑夜就是白昼的反证。” 

于苏斯在这儿信口开河,把哲学与宗教的奥妙混为一谈。迈诺斯又沉思起来,不发一言。 

于苏斯重新喘了一口气。 

现在一场尖锐的舌战开始了,医学监督伊客斯,就是刚才轻蔑地保护于苏斯,反对神学家的人,现在突然变成了一个攻击于苏斯的助手。他握紧了拳头,压在一卷写满了字的厚厚的档案上,冲着于苏斯的脸嚷道: 

“现在已经证明冰升华之后变成水晶,水晶升华之后变成金刚钻。从而断定冰要经过一千年才能变成水晶,水晶要经过一千世纪才能变成金刚钻。你否认过这个真理。” 

“不,”于苏斯忧郁地回答。“我只说用不了一千年冰就化了,一千世纪计算起来很麻烦。” 

审问继续下去,一问一答针锋相对。 

“你说植物不会说话。” 

“完全没有。不过我说必须把它们送到绞刑架下才能说话。” 

“你承认‘曼陀罗华’会叫喊吗?” 

“不,可是它会唱歌。” 

“你否认左手无名指有治好心病的能力。” 

“我只说过向左打喷嚏是一个不好的征象。” 

“你谈不死鸟的时候,口气傲慢不恭。” 

“博学的法官,波卢塔克说不死鸟的脑子很好吃,可是吃了会使人头痛。我不过说他扯得太远了,因为不死鸟根本就不存在。” 

“你这话多可恶!‘西纳马尔克’鸟用植树枝筑巢,‘兰大斯’鸟是巴里撒底用来制毒药的,‘玛奴高底亚大’鸟也叫做天堂鸟,‘赛曼大’鸟长着三重喙,这几种鸟曾经被人误作不死鸟;可见不死鸟是确实存在的。” 

“我不反对。” 

“你是一头驴子。” 

“再好也没有了。” 

“你说接骨木可以治疗喉头炎,可是你又说并不是因为树根上有一颗神瘤。” 

“我说这句话是因为犹大就是在一棵接骨木树上吊死的。” 

“这个意见可嘉,”神学家迈诺斯自言自语地说,因为能对伊客斯还敬一下觉得很高兴。 

傲慢的人碰了钉子马上就会恼羞成怒。伊客斯发起脾气来了。 

“流浪汉!你的思想也跟你的两条腿一样到处流浪。你有一种令人可疑,令人吃惊的倾向。你已经接近魔术的境地。你跟叫不出名字来的畜生有来往。你同观众讲的那些东西,只有你一人认为是存在的,其实这些东西谁也不了解,例如‘荷美老乌斯’。” 

“‘荷美老乌斯’是一种蝮蛇,屈莱梅利士曾经看见过。” 

于苏斯的回答把怒气冲冲的伊客斯博士的学问也搅乱了。 

于苏斯又说: 

“‘荷美老乌斯’的存在跟香鬣狗和客斯推拉斯描写的麝猫一样真实。” 

伊客斯用彻底的进攻来掩饰自己的失败。 

“这些都是你亲口说的话,真是一篇鬼话。听好。” 

伊客斯注视着档案读道: 

“‘撒格拉西格尔’和‘阿克拉弗的斯’这两种植物在晚上发亮。白天是花,夜里是星星。” 

他凝视着于苏斯问: 

“你还有什么话说?” 

于苏斯答道: 

“每一种植物都是灯。香味就是光亮。” 

伊客斯又翻了几页。 

“你否认水獭的胞囊跟海狸香有同样的功用。” 

“关于这一点,我只说我们恐怕不该相信艾歇斯的话。” 

伊客斯火了。 

“你行医吗?” 

“行医,”于苏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替活人看病?” 

“不如说替死人看病,”于苏斯说。 

于苏斯的回答很坚决,但是并不是神气活现。语气刚柔相济,而又显得特别温柔。正因为他讲话的声音非常柔和,伊客斯博士却觉得非侮辱他一顿不可。 

“你叽哩咕噜地说什么?”他粗暴地说。 

于苏斯吃了一惊,不过只简单地回答说: 

“年轻人叽哩咕噜,老年人唉声叹气。啊呀!我不过是唉声叹气罢哩。” 

伊客斯说: 

“你要记住,如果一个病人找你治病,结果病人死了,你就得判处死刑。” 

于苏斯大着胆子提出一个问题。 

“如果他的病治好了呢?” 

“像这样的情况,”博士回答说,声音放得比较柔和了,“你也得判处死刑。” 

“没有很大的区别,”于苏斯说。 

博士又说: 

“如果发生了死亡,我们要惩罚你的无知。如果医好了病,我们便惩罚你的骄傲自大。两种情况都照绞刑处理。” 

“我以前不懂得这个细节,”于苏斯嘟哝道:“谢谢您的指教。我们不知道法律还有这许多妙处。” 

“留一点神。” 

“跟信宗教一样,”于苏斯说。 

“我们知道你在做什么。” 

“就我来说,”于苏斯心里思量,“我自己还不知道呢。” 

“我们可以把你送到监狱里去。” 

“我也看出来了,先生们。” 

“你触犯了法律,侵害了别人的权利,这是你不能否认的。” 

“我的哲学请求饶恕。” 

“他们说你胆大妄为。” 

“他们完全弄错了。” 

“听说你治好病人。” 

“这是别人冤枉我。” 

六道对准于苏斯的可怕的眉毛突然皱起来了,三张博学的面孔凑到一块儿,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阵子。于苏斯仿佛看见这三个行使权力的人头上画着一顶驴头帽。三位一体的法官低声商量了几分钟,于苏斯很着急,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最后主席迈诺斯掉过头来,气冲冲地对他说: 

“滚吧!” 

于苏斯当时的感觉有点像从鲸鱼肚子里出来的约拿一样。 

迈诺斯接着说: 

“你被释放了!” 

于苏斯暗自忖度: 

“要是他们再发觉我,可就糟了!什么行医不行医,去它的吧!” 

他在内心深处想道: 

“从此以后我要细心的让病人死掉。” 

他把身子弯成两截,到处鞠躬,他对那三个博士、塑像、桌子、墙壁鞠了躬以后,一步步地退出门,差不多像影子似地消失了。 

他慢慢走出大厅,好像一个无罪的人,可是到了街上,他就像个罪犯似地奔跑起来。法官的举动是那么奇突,那么暧昧,连被宣告无罪的人也得赶紧逃走。 

他一面逃,一面咕哝: 

“总算脱险了。我是山野里的学者,他们是家里养的学者。博士总是要跟有学问的人找碴儿。假学问是真学问的排泄物,他们用它来害哲学家。哲学家教出了诡辩家,就给自己种下了祸根。画眉粪里长寄生树,用寄生树可以做胶,用胶可以捉圆眉。Turdus sibi malum cacat” 

我们不能说于苏斯是个高尚优雅的人。他粗卤得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他比伏尔泰风雅不了多少。 

于苏斯回到“绿箱子”那儿,跟尼克莱斯老板说他因为盯一个美丽的女人,所以回来很晚;关于他的遭遇,他只字未提。 

不过到了晚上,他才悄悄地对奥莫说: 

“你要记住,我今天把冥府里的三头恶犬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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