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奥地利)斯蒂芬·茨威格    更新时间:2013-11-08 16:18:38

我勉强能跟上找的朋友,因为他一进入正门,就在各厅钻来钻去,进进出出,寻找机会。 
  不论在哪个厅里,他都要耐心而固执地研究墙上的通告,仿佛一个饮食考究的人在玩味一份独特的菜谱似的。最后,他选定了七号厅。这里正在拍卖“欧·德·热……伯爵夫人收藏的中国和日本的瓷器”。毫无疑问,今天这儿一定有宝贵的珍品,因为人群廖集,密密麻麻,在入口处就无法透过前面的帽子和大衣着清楚拍卖桌。一堵也许由二三十层人组成的厚墙挡住了那张绿色长桌,从门口我们站着的地方只能望到拍卖人可笑的动作,他站在高处的台子前手里拿着一柄白色小糙,伊然一位乐队指挥,指挥着这部拍卖音乐,每经过许多拍子长得吓人的休止之后,又必然转入Prestissimo。这个拍卖人也许像其他小职员一样,住在城郊的缅尼利蒙坦或郊区的其他什么地方,有一套两间的住房,一座煤气灶和留声机是他宝贵的财产,窗台上还放着一两盆天竺葵。但在这里,在高贵的听众面前,他身穿摩登的礼服,头发精心地梳洗过,显然为每天能享受到三个小时的乐趣而陶醉,在这三个小时里他用一柄小相将巴黎最贵重的东西变成金钱。他笑容可掬,犹如一个杂技演员那样,熟练地从左边、右边、桌前、大厅最后面捕捉着飞来的报价——“六百、六百零五、六百一十”——像玩一个彩球似的,然后把这些数字抛回去。构成这些数字的元音十分丰满,而那些辅音相互牵扯着。在此期间,他扮演一个卖弄风情的女郎,一当没人出价了,数字的旋风不再旋转时,他就带着诱人的微笑大声警告说:“右边的人怎么样?左边的人如何?或者装模作样地皱起眉头,右手举着象牙相,威胁道:“就这样啦!”要么就微微一笑地劝道:“先生们,这可~点也不贵哪!”整个过程中,他像老相识似的对个别的熟人点头致意,狡黠地向一些顾客递送眼色,为他们鼓劲;在宣布拍卖每一样新的东西时,开始他的声音都是干巴巴的,一本正经地做一些必要的说明,随着价格的上升,他那男高音就变得越来越富有戏剧性了。他为在这三个小时中有三四百人屏住呼吸,两眼死死盯着他的嘴唇或他手中那把具有魔力的相子而心满意足。他只不过是顾客们随意出价的一个传声筒,但那种以为自己是在主宰一切的错觉却使他飘飘然;他像孔雀开屏似的,卖弄起他的口才,但这决不妨碍我认为,他那副装腔作势的表情实际上和早晨的那些做滑稽相的猴子一样,在为我的朋友起到同样的转移注意力的作用。

我的这位勇敢的朋友暂时还无法利用这位同谋者的帮助,因为我们站在最后一排,任何想钻入这稠密的、暖烘烘的、拥在一起的人群,挤到拍卖桌前的企图在我看来都是毫无希望的。但是我再次觉察到,在这种饶有兴趣的行业中我确是~个门外汉。我的伙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能手和技术专家,他早就知道,当裙子决定性地敲下去的当儿——那男高音欢快地喊道:“七千二百六十法郎!”——,那人墙就在这情绪松弛下来的瞬间松动开来。那些兴奋得昂起的头颅都垂了下来,商人们在物品目录上写下了价钱,时而有一两个纯属好奇的人走开了,稠密的人群瞬间就出现了空隙。他天才地迅速利用了这一刹那,低着头,像鱼雷似的朝前钻去,一下子就穿过了四五层人。我这个赌咒发誓决不让他甩掉的人,突然成了了然一身,看不见他了。虽然我现在同样向前挤去,可拍卖又在继续进行了,人墙又合拢来,我被卡在拥挤的人群中间,像一辆车子陷进沼泽地~样。这把热烘烘税糊糊的虎钳真是可怕极了,前后左右都是别人的身体、别人的衣服,靠得这么近,旁边的人一咳嗽都会使你颤动。更不可忍受的是满是尘土、散发着震酸味的空气,但主要还是那股汗臭——一不管在哪里,只要事关金钱,就总有这种汗臭。我热得满身是汗,想解开上衣,掏出手绢来。白费力气!我被挤得太紧了。我并没有认输,慢慢地、顽强地、一层一层地向前挤去。成功了,可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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