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祖宗把小铁棒拿去干什么啦?”热尔维丝说的是奥古斯婷。
大家不时地寻找那小铁棒,往往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了。大家总说是那女徒工故意捣鬼,把它藏起来,热尔维丝终于把博歇太太的帽子修整好了。她把帽子的花纹边取下来,用手拽平,然后用烙铁轻轻烫了烫。帽子正面有许多花饰,层层缎带之间加着层层绣花边。她默不做声,细心地用一种带木把的小络铁把帽子上的缎带和绣花边细心地熨好。
此时大家都不做声。一时间只能听见熨衣的吱吱声。老板娘、两名女工、一个徒工都围在宽大的方桌两旁,都在低头干活,她们弯下腰,两臂不停地前后活动着。每人的右侧有一块方砖,都被烙铁烫出了火印。桌子的中央有个凹形盘子,盘里盛满了清水,水里浸着一块抹布和一只小刷子。一束百合花插在一只旧酒瓶里,雪白的花朵开得正盛,把桌子点缀得竟像皇家花园的一角。皮图瓦太太已经把热尔维丝备好的那筐衣服熨好了,筐里盛满了餐巾、裤子、短衣、袖头等等。奥古斯婷的袜子、毛巾还未熨完,因为她只管扬着头看着一只飞来舞去的苍蝇。克莱曼斯,从早上到现在已经熨了三十五件男衬衫了。
“只该喝葡萄酒,不该喝烧酒!”古波突然开了腔,他感到有必要声明,“烧酒太伤人,真不该喝。”
克莱曼斯用一块包着牛皮纸的铁片从炉子里取出一块烙铁,挨近自己的脸,试试够不够热度。然后放在石砖上蹭了一蹭,在她腰间系着的抹布上拣了一擦,继续熨她那第三十五件男衬衫,先熨前襟和两只袖子,烫了半晌便开腔说:
“嗬!古波先生,喝上一小杯烧酒并不是件坏事。我呀,烧酒能让我提精神……再说,要知道,那东西,越喝越上劲。唉!我可犯不着戒酒,我知道自己反正活不长久。”
“别说这丧气话,让人讨厌!”皮图瓦太太抢上一句,因为她最听不得人说悲哀的话。
古波站起身来,生了气,他以为别人埋怨他喝烧酒。于是拿自己、妻子和女儿的头来赌咒,说他不曾有一滴烧酒下肚。他走近克莱曼斯,对着她的脸呵出一口气,让她闻一闻是否有酒精的气味。当他的鼻子碰着了她赤裸的肩膀时,他便哈哈大笑起来。他想瞅瞅她的臂膀。克莱曼斯已经折好了衬衫的后幅,已熨过了两面,正在烫袖口和领子。因为古波总是挨着她的身子,弄得她熨差了一个折皱;使她不得不拿起凹形盘旁边的刷子刷匀衬衫上的灰浆。
“老板娘,”她叫道,“请您别叫他这样靠近我!”
“别给她添乱吧,你可真不懂事理!我们这样忙,你明白吗?”热尔维丝不紧不慢地说。
女人们忙极了,那又怎么样?这不是他的错,他并没有使坏。而且并没有触犯她,只是想瞧一瞧。难道上帝创造的美丽的东西不许人看吗?这个狡猾的克莱曼斯,她竟有如此美妙的臂膀!她尽可以给人看,让人摸,赚几个铜币,没有人为付钱而后悔的!此时的克莱曼斯不再躲闪了。她面对这醉汉粗鲁的恭维话反倒报之微笑。甚至与他开起了玩笑。古波嘲笑她专烫男衬衫。的确,自始至终就是男衬衫,她像在男衬衫里面生活着!噢!天啊!她最清楚男衬衫是怎样做成的。她的手里不知经过了多少男衬衫呢!区里无论是黄发还是棕发的男子们都穿过她熨过的衬衫。她边听古波说话,边继续于着活,笑得肩头颤动着。她在衬衫背面折出五条折纹,用烙铁在衬衫的前胸上熨过;又把前襟烫了烫,最后折好。
“瞧,这多像一面军旗。”她说着笑得更厉害了。
奥古斯婷觉得此话古怪,也嘻嘻地笑了起来。大家都责难她。她听了她不该懂的话竟也发笑!克莱曼斯把自己的烙铁递给她,此时烙铁的温度减低了,不能再烫上过浆的衣服时,就让女徒工用这烙铁烫些袜子和毛巾。奥古斯婷笨手笨脚,竟把自己的手腕烫了一大块皮。她哭了起来,责骂克莱曼斯是故意烧她。克莱曼斯取来另一块烙铁用来烫衬衫的前襟,乘势安抚她,可同时又恐吓她,告诉她如果再呜呜哭泣便用烙铁烫她的两只耳朵。说着话,随手在衬衣前襟的下面垫上一块呢布,缓慢地推动那烙铁,好让衬衣上的灰浆均匀散开慢、慢地被烫干,衬衫的前襟顿时变得挺括而闪着光泽,像崭新的硬纸壳一般。
“坏家伙!”古波骂了一声,仍旧站在她身后,满面醉容,挪不动步子。
他踮起脚尖格格地发出笑声,那笑声像没有上油的滑车发出的声响。克莱曼斯紧靠在工作台上,反剪着双手,两肘向上分开,勾着头;她那赤裸的肌肤像是膨胀了起来,两肩高高耸起,经络在细嫩的肉里滚动着,突出的胸脯在敞着胸的衬衫里若影若现,粉红的肌肤上浸透着汁水,于是古波伸出手,摸了上去。
“太太,老板娘!”克莱曼斯嚷了起来,“求您叫他安分些,行吗?……如果他再这样,我可要走了。我可不愿意受人欺负。”
热尔维丝正在把博歇太太的帽子放在一个包着布的帽架上,小心翼翼地用小烙铁烫帽圈周围的花纱边。当她抬起头时,正好看见古波双手伸进克莱曼斯的衬衣里面乱摸一气。
“确实,古波,你真不像样子,”她说着显出烦恼的神情,像在责骂一个只吃果酱而不连同面包一起吃的孩子,“快去睡觉吧,哦。”
“对了,古波先生,真不如去歇会儿呢。”皮图瓦太太说。
“好!”他不住地发出冷笑,结结巴巴地说,“你们真滑稽!……难道乐一乐都不行吗?我了解女人,我也从不伤害女人。摸摸她们,不再进一步做什么,是为了尊重女性,对吧?……再说,货品摊在地上不就是让人挑选的吗?对吧?为什么这般高挑的金发女子不把自己的一切都显示给人看呢?嗨!这是罪孽呀……”
接着他又转身对克莱曼斯说:
“你要知道,小乖乖,你真不该装腔作势……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有人…”
但是他不能再说下去了。热尔维丝轻轻地用一只手揽住了他,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把嬉笑着挣扎的古波硬推向后面的卧室里去。他终于挣脱了她那只捂着他的手,说他愿意去睡觉,只要那个大个子金发女郎能来暖一暖他的脚就行。接着店里的人听得见热尔维丝替他脱鞋,脱衣服,像慈母般对他百般温存。当她退下他的短裤时,他禁不住哈哈的笑起来,然后,怡然地仰倒在床的中央,蹬着双腿,说她弄痒了他。最后,热尔维丝像包裹小孩般的给他盖好了被单,询问他是否舒服。他并不作答,只是大声招呼着克莱曼斯:
“喂,我的小乖乖,我在这里,我等着你呢。”
当热尔维丝重新回到店里时,奥古斯婷却被克莱曼斯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因为皮图瓦太太从炉中取出一块带着污迹的烙铁,克莱曼斯没有留意,用它烫黑了一件短上衣;她为自己辩解,并说烙铁是奥古斯婷放的,其实是她自己没有清理干净。烙铁上残留着灰浆烧焦的痕迹,她却怨天尤人,说那烙铁不是她的;这女徒工看她这般不讲道理,一时怒起,竟当面啐了一口痰在她的衣襟上。同时,她狠狠地打了奥占斯婷一巴掌。奥古斯婷强忍泪水,刮去烙铁上烤焦的灰浆,用蜡擦了擦,然后用抹布擦干净。然而,她每次经过克莱曼斯背后时,必定含一口唾沫,啐到她的裙子后摆上,当她看见那唾液顺着裙子流下来时,禁不住心里暗暗窃笑。
热尔维丝仍然熨着那顶帽子周围的花饰。在突然间变得沉寂的气氛里,人们能清晰的听到店铺后面卧房里传来的古波混浊的梦呓。他独自的笑声中显出天真,他断断续续说着:
“我的夫人,真糊涂!……让,让我睡觉!……呃,太糊涂了,现在是大白天,我,我不困呀!”
随后,忽然间传出了鼾声。于是热尔维丝的心放下了,长叹了一口气,为他终于入睡感到庆幸,他可以在床上去做他的醉游之梦了。她一面飞快而细心地熨那帽子,一面在人家的静默中用委婉和缓的语调说:
“你们瞧,这有什么法子?他失去了理智,也没法和他斗气。纵然我推他,也竟无作用。我宁肯依顺着他,让他去睡了;你们瞧,这样就过去了,我也能安静一会儿了……再说,他并非是个凶恶的人,他又那样爱我。方才你们也看到了,他为了吻我,几乎跌破了头。这已算是不错了;许多男人喝醉了酒后还去找女人……他呀,能径直回家。他爱跟女工们开玩笑,但却不会越雷池一步。克莱曼斯您听到了吗?不必伤心。要知道醉汉就是如此;喝醉了酒,杀了亲生父母都记不清呢!……唉!我能原谅他,他和别人没两样,还说些什么呢!”
她慢条斯理地道出这些话来,丝毫也不激动,她对古波的粗言野语已经习已为常了,虽然不是一味地对他献殷勤,在家中看见他捏女人的大腿已不觉得有什么碍眼之处了。她沉默了,众人们也不出声。皮图瓦太太每拿一件衣服,总是把工作台桌帏下的筐子拉出来;烫过衣服后,她也总是举起小巧的手臂把衣服放在货架上。克莱曼斯已经烫好,并叠好了第三十五件男衬衫。活计真多,大家计算过,紧赶慢赶也要熬到夜里十一点钟。现在店里干活的人,再也没人让她们分心了,都在卖力地熨烫着衣服。女人们赤裸的手臂来来往往,粉红的肉色映衬着桌上雪白的衬衫、炉里又添了煤,阳光从被单的缝隙间穿了进来,直射在火炉上,看不清的火焰鼓荡着空气,阳光热不可当。天花板下面悬挂着的裙子和台布的水气,让众人间得透不过气来,奥古斯婷嘴里的津液像是烤干了,舌头伸出了两片嘴唇外面。生铁烧红发出的气味,灰浆溢出的酸味,烙铁的焦臭,像从洗澡盆散发出的潮热的气味中夹杂着四个裸肩的女人的发髻的油腻味和颈窝的汗臊臭,让那束百合花在瓶中的绿水里凋谢了,却放出极纯的浓郁香味、烙铁熨烫衣物和火钳发出的声响里不时地还夹杂着古波的鼾声。那鼾声均匀而有节奏,像是一个嘀嗒作响的时钟,不时地校正着店里的工作。
醉酒的第二天,古波从早到晚都不舒服。头发蓬乱,嘴里吐着臭气,牙床和脸也肿了。他起床很晚,到了早上八点钟才洗脸梳头,啐着痰,在店里磨磨蹭蹭,不肯去工地干活。一天又这样荒废了。一大早,他抱怨自己的腿发软了,何苦喝这许多酒,把身体弄糟呢?但是,当他遇见一群无赖,他们拉住他的手不放松,他就只能不由自主地去喝酒;到处都遇上陷阱和骗局,他终于落入圈套!意想不到的圈套!唉!不行!他再也不能这样了!他不愿意这般年轻就死在酒店里!然而,午饭后,他的精神头又来了,他连续地发出“嗨!嗨!”的叫声,显示着他还有宏亮的圆润的嗓音。他竟然否认昨天曾有过狂饮,说只是略有些兴奋罢了。让别人不必为他耽心,他有强壮的身体,开怀饮酒也不会眨一下眼。于是整个下午在附近的街道上闲逛。当他纠缠女工,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时,他妻子只好给他一个法郎,好让他不在店里骚扰。他出门去,先到鱼市街“小麝香猫”酒店里去买些烟叶,如果遇见某个朋友,便又是聚在一起喝些酒。然后,他去金滴街口的“弗朗索瓦酒店”里花去他那一个法郎。因为这酒店里有新到货的上好葡萄酒惹得他喉咙发痒。这是一家老酒店,店里的四壁发黑,低矮的天花板,旁边有一间乌烟瘴气的小餐厅,厅里可以用便餐。他便在店里一直待到晚上玩转盘赌酒的把戏;这家店允许他赊账,老板弗朗索瓦答应他永远不把酒账向她夫人公开。即使昨天弄脏了地板,今天用水冲洗一番就行了!是不是?昨天喝多了酒,今天再续上一杯,消消昨天的火气。再说,他终归是个好人,从不招惹女人,只是爱开开玩笑。即使当他喝醉了,还是彬彬有礼;他痛恨那些满嘴脏话的醉汉,那群家伙就是用棍子也打不醒!他却像一只活蹦乱跳的金丝雀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有时候,他还捉弄热尔维丝,问她说:
“你的情人来过了吧?总也见不着他,该去瞧瞧他。”
他所说的情人便是顾热。顾热果真避讳露面,一是怕妨碍了他们夫妻,一是怕旁人说三道四。但是,他却专找些借口,要不送些脏衣服来洗,要不常常从店门口经过。他喜欢待在店铺的角落里,挨上几个钟头,坐着不动窝,只抽着他那支短烟斗。当星期六晚上店里的人熬夜做活时,他便坐在店里怡然自得,忘情凝视,似乎在这里比去看戏还有兴致。有时候,女工们熨衣服直忙到凌晨三点钟。天花板上一根铁丝上系着一盏灯;灯罩下放出一片明亮的环形光,照得桌上衬衫放着雪白的光泽。那女徒工上好了店面上的遮窗板,但是7月的夜晚仍然闷热难耐,大家让店门开着。夜渐渐地深了,女工们也不经心地把衣服解开,也好放松一些。女人们在灯光下露出细嫩的肌肤,尤其是热尔维丝,她已开始发福,淡黄色的肩膀像丝绢般放着光泽;她的颈上有一道像婴儿般的皱痕;她那颈涡儿被顾热看熟了,他闭上眼也能画出那优美的线条!火炉散出的热气,烙铁烫衣冒出的水气,弄得他生了几分头昏;他思维迟钝了,眼睛机械地望着女人们干活的动作,挥动着她们赤裸的双肩,她们这般辛劳,为的是让本区的人们星期天有干净的衣服上身。店周围的人都睡熟了,马路上渐渐沉寂下来。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接着是一点钟,二点钟。街上已没有了行人和车辆。黑暗的马路上只剩下从店门里射出的一缕灯光,像一幅黄布铺在地上一般。对面能听得见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一个夜行者渐渐走近;当他踏过那一缕灯光时,听见里面的烫衣声,惊奇之余,匆匆地对着赭色灯光下的几个袒胸妇人瞅上一眼,便又向前走去了。
顾热眼瞅着艾蒂安让热尔维丝犯愁,也见到古波常常用脚踢这孩子,顿生帮助之意,于是雇他到自己的螺丝钉厂里去干拉风箱的活计。打铁钉的行为固然乏味,因为烧铁炉太脏,而且终日只是出力打铁,辛苦单调;但却是收入可观的活计,每天可以赚上十个甚至十二个法郎。艾蒂安十二岁了,如果他的性情能合上这个行当,不久他便可以当上铁匠。自从艾蒂安到制钉厂干活后,热尔维丝与顾热之间又多了一层联系。每次顾热把艾蒂安送回家时,总是把孩子的情况禀报给他母亲。所有的人都笑着对热尔维丝说,顾热有情于她。她自己也心中有数,竟像少女般害起羞来,脸红得像熟透的海棠一般。呀!可怜的小孩子,他挺讨人喜欢!他从未对她提过情爱之事,更没有一次不规矩的举动,也未曾说过一句淫邪的话。这般忠厚的好人,真是世间少有。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心中却十分快活,一种圣女般受人敬爱的情感油然而生。每当她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想起顾热,于是心中就轻松了许多。他们俩人在一起的时候毫不拘束;他们面对面地微笑着,并不说出彼此的感想。这是一段充满理智的柔情,不要想到下作的事情上去;当人们能平心静气地得到情爱之时,应该维持这样的安详才是。
夏天快过完的时候,娜娜却把这个家给搅乱了。她已经六岁了,是个十足的淘气鬼,热尔维丝不愿意让她脚前身后地绊着自己,于是每天早上把她领到波伦科街的一个幼儿园里去。保姆是个名叫乔丝的姑娘。她在幼儿园里,总是把女同伴的后衣襟打个结,或在保姆的香烟匣里装进些烟灰。这小姑娘还能想出许多意想不到的淘气来。乔丝小姐已开除过她两次,最终还是留下了她,自然是为了每月可多得六个法郎的报酬。每当从幼儿园回到家中,她便尽情地发泄着被关在教室里的苦闷,在院子和大门洞里如入无人之境,直吵得熨衣女工们直捂耳朵,吆喝她离远些去玩。她的伙伴一个是博歇的女儿宝玲,另一个是热尔维丝当年老板娘的儿子,名叫维克多。维克多是一个十岁的傻小子,专爱同小女孩们到处乱跑。福克尼太太与古波夫妇交情蛮好,亲自送儿子来与娜娜做伴。另则,大宅院里的孩子很多,不时地有孩子在四面的楼梯里爬上爬下,在天井里打架,像一群吵闹着争食的麻雀一般。戈德隆太太一人就生有九个孩子,有黄头发的、棕发的,个个都蓬着头,流着鼻涕,裤子提得老高,袜子搭到鞋帮上,衣服露着洞,显出油垢不堪的皮肤,还有一个妇人,是送面包的,住在六层楼上,也生了七个。每间卧室里都聚集着一群孩子,出出进进。这些红嘴虫般的孩童,每逢下雨竟在雨中洗澡;其中有几个高大的孩子,顽皮异常;有几个肥肥胖胖,挺着圆圆的肚子,已经像是成年汉子了;也有许多小顽童,还有一些还十分小,都是才从摇篮里爬出来的,路还走不稳,显出笨拙的样子,当他们想要快跑的时候,只能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在这群小蛤蟆里,娜娜是个领头的;她在比自己大两倍的女孩子面前还摆小姐的架子呢!她仅仅肯给宝玲和维克多一钉点儿权力,因为这两人是她的心腹,每遇事情都支持她的主张。这个顽皮女孩不住地扮做母亲的形象主宰着其他孩子。她替孩子们脱衣穿衣,审验每个人的身体,玩弄他们,竟像一个品行不端的成年人的专制劣行。在她的教唆下,孩子们做着相互打耳光的游戏。他们踩进染坊里流出来的颜料水中,出来时两腿或红或蓝直到膝盖处;接着,娜娜跑进铁匠铺里,偷了些铁钉和碎铁,又钻进木匠店里,倒在刨花堆上,在有趣的刨花中翻滚着露出屁股。全宅院都属于她了。小鞋跟踏得咯咯声响。这群小东西们出发之时,一阵尖锐的叫喊声便响起。有些日子里,这院子还容不下他们。于是他们结伙窜进了地窖,又攀上楼梯,冲过门廊跑下楼梯,又去爬上另一个楼梯,再来到另一个楼廊,几个小时的喧闹竟不知厌倦,自始至终都叫嚣着,像一群无孔不人的害虫,把整个大宅院闹得天翻地覆。
“这一班坏东西,太可恨了!”博歇太太惊叫着,“确实,他们也许是吃饱了饭没事干,才生下这许多小崽子,还抱怨没有面包吃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