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乘虚而入 02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更新时间:2013-11-08 10:19:17

莎伦在和一个客人聊天,一抬眼看到了“红枪骑兵队”的红黄相间的马球队。他们走进帐篷,散发出一股雄纠纠的阳刚之美。他们不知怎的全都看上去比黑黑的瓦克雷队高一些,浅黄的头发由于练习时戴帽子的缘故而有些凌乱。莎伦看到了桑,心中刚放松的那根弦又绷紧了,他们不可能毫不引人注意地避开这种见面。这真是莫大的嘲弄,她上次到温瑟公园里来时,是在琼奎尔陪伴下来看桑的比赛的。但现在她正在招待国际社会的上流人士,周围的豪华气氛也是无可比拟的。阿·克汗正在讲他最近的一次比赛的胜利,莎伦装做用心地听着,她看到阿米杜穿过人群走近桑。莎伦看到这两个决定了她命运的人即将遇到一起,不禁涌起难过的忧虑,她禁不住靠他们近些,以便听到他们的谈话。阿米杜抓紧桑的肩膀,桑吃惊地转过身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弗兰茨伯爵。我是阿米杜·本格拉。”他不连贯地说道,冷淡而又非常正式地伸出了手。 

“你好。”桑庄重地答道,有礼貌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如此突兀的介绍自己的阿根廷大亨,他记起这个人曾是莎伦的情人。 

使莎伦着慌的是,阿米杜向她这边指了指说道:“来,你一定得见见这次午宴的女主人,这里的全部都是她一人组织操办的。” 

她看着他们俩的渐渐走近,觉得今天突然充满了一股黑色的潜流。 

“莎伦。”阿米杜喊道,笑容有些扭曲,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莎伦听到他的如此亲密地称呼自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他不应该在伽伦特公司的促销会上如此表现他与她之间的亲密关系,她避而不看他的眼睛。 

“你见过弗兰茨伯爵了吗?他今天可是我的对手之一呢。”阿米杜假装风趣地说道,并不理会她脸上冷淡的表情。 

“是的,弗兰茨伯爵与我见过面了。”她说道,在与桑握手时毫无表情地看着他。她心里迷惑不解,阿米杜是不是神智不清了?怎么今天这种举止?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早就认识。”阿米杜若无其事地说道。 

“再次见到你很高兴,范琳小姐。请原谅”,桑说道,“有个人我必须得和他谈一谈。” 

“请随便。”莎伦说道。 

桑转身离开后,阿米杜眯起眼看了她一下,也走开了。 

整个午宴上,莎伦再也恢复不起刚开始时那种兴致勃勃的好心情了。尽管迈克尔王子坐在她右边,阿·克汗坐在她左边,她辉煌的成功现在在她看来却黯然无光了。她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外表上看是伽伦特公司的最高总裁,被荣誉与赞美所包围,光艳耀人;内心里她是个被情感冲突所深深困扰的一个女人。桑与阿米杜之间的这种争斗使她心烦意乱,她现在又没有时间来思考。 

客人们陆续离开宴席,走向摆在大帐篷前的椅子。阿米杜和其他队员也起身要走,莎伦无法避开他们。 

“祝我好运吧。”他对她说道。 

“祝你好运。”她简短的说道。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压抑的愤怒和嫉妒--这使莎伦内心突然充满了担心。她转身走向客人们。 

比赛即将开始了,两队四个戴帽子的队员分别骑向裁判,在看台与王室包厢内勒住马的缰绳铃声清脆地响起来,裁判把球抛向空中。队员们坐在马鞍上,策马向前,奋力用长柄球槌争夺对球的控制权,赛场上一片混乱。“红枪骑兵队”抢到了球,两队队员迅速冲向“红枪骑兵队”的大门。 

前排的座位是为尊贵的客人特意准备的,莎伦紧张地看着场上来往飞奔的马匹。很显然这是一场非常激烈的战斗,观众都变得非常激动。第一场比赛中,两队队员从场地这边冲向另一边。长柄球槌奋力击球,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咚咚”的混响。莎伦挺直腰板坐在椅子上,被一种从未有过的焦虑所控制。尽管速度与距离使她难辩认出队员的面孔,但她感觉到桑与阿米杜陷入一场私人争斗之中。他们疯狂地在场地上抢夺,长柄球槌都击得离对方太近了。他们用一种快得近乎危险的速度冲向球门,广播员激动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最后一秒钟阿米杜丢掉了机会,看台上观众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本格拉队丢了这个球!”莎伦听到有人在她背后喊道,她焦急地扫视着全场。 

铃声宣告第一场结束时,莎伦觉得自己悬在空中的心一下子落了回来。她很有礼节地掩饰住内心的混乱,扭过头和迈克尔王子聊天,然后和阿·克汗说了几句。几分钟以后,瓦克雷队和红枪骑兵队在一片掌声与欢呼声中回到赛场。 

队员们骑到新换的马匹上,更加猛烈地展开了第二场比赛。不一会儿,瓦克雷队就击进一球,看台上爆发出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当马队急速冲向场地另一端时,莎伦看到阿米杜发疯一般的紧跟着桑。他猛力一甩长柄球槌,把球击开,桑奋力追球。阿米杜一阵风似的也冲上前去。他利用短暂的领先机会,在奋力击球的同时将自己的马拦住,桑的马匹。桑的马急速度转向,马与人同时跌倒,观众一下全都站了起来。莎伦从马腿的空隙中看到一个人从马上掉了下来。人群里发出担心的叫喊。 

“有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一匹鞍上无人的马冲向看台。 

“你看清了吗?”有人评论道:“那个人故意挡住马飞奔的方向。” 

“是谁呀?” 

“不知道。我想是红枪骑兵队的,这是严重犯规,咱们等着瞧吧。” 

广播员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了出来:“红枪骑兵队二号队员在第二场将近结束时从马上摔了下来。弗圭茨伯爵。现在还不知道他受伤了没有,看来是瓦克雷队犯规所致。比赛将尽快开始。在休息时间,请工作人员到场地中将踏起的草皮踩平。谢谢。” 

一听到桑受伤了,莎伦立即从座位上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匆匆离开了她的客人。她冲出伽伦特公司的大帐篷,飞快地跑向急救室,心里真怕桑会变为终身残疾--突然她意识到阿米杜很有可能是造成这场事故的直接原因。由于他的那种强烈的拥有欲,他用这种他所知道的唯一方法,这种野蛮的暴力来为他受伤害的拉丁人的自傲而复仇。这种狂暴自从那晚在“克恩斯玛”号上之后他还没有再次显露过。池一定早就知道她与桑的关系,现在他用这种野蛮的方式宣布他对她的所有权,好象她只是一桩财产而已。阿米杜从不白给任何人东西,现在莎伦意识到他慷慨大方的用意及原因了。他诱使她相信他是象父亲般地对她及她的孩子的,而实际上他一直在计划着打碎她心中最珍视的东西。她看到做急救室用的帐篷,心里立即做出决定,她将尽快退出伽伦特公司。 

她冲进帐篷,看到桑躺在床上,正在和照顾他的医生清醒地谈话。她一下子放下了心,觉得双膝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了。 

“桑!你怎么样?”她喊道,扑向他身边:“桑,亲爱的……” 

他因为吃惊而面色苍白,笑道:“别着急,我很好。医生说只是一些皮肉伤。”他挤出一个微笑,握住她的手。“亲爱的,你不该在这儿。不要为我担心。” 

“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从马上摔下来时,心里怎样担惊害怕。”她说道,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我想我们精心计划好的明天的见面是无法实行了,对不对?” 

“别着急”,她若无其事地说道,“我们三个星期后就有机会在塞伦见面了。我明天下午要飞往远东。我决定回来时飞往罗马,然后直接去尼斯。因此我会于二十七号在塞伦等你。” 

“这太好了”,他吻了吻她的手,低声说道,“我在大帐篷里见到你时真想好好抱你一下。那种见面真令人痛苦,我无法接触你。我想你最好现在回客人中间去……” 

莎伦与桑深深地关注着对方,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帐篷入口处观察他们。凯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俩人如此亲密地呆在一起,他们俩很显然一直就是一对情人。在他们还没注意到她之前,她转过身冲出了帐篷。 

凯丽全身颤抖着,漫无目的地在下午的荫凉中走着,对周围的车子及人群视而不见。她仍未从刚才目睹那番场景时所引起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是命运对她的最残酷的打击。她重新仔细考虑事情的详细始末时,觉得自己本不应如此震惊的。 

莎伦,她的亲姐姐,是桑的情人,这种事已有很多年了。很可能从古洼拉时期就开始了。很显然,这就是莎伦一直未结婚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桑不肯继续加深他与凯丽的关系的原因。凯丽原以为桑那样做是因为正直诚实或小心谨慎的性格使然,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全都是因为莎伦--那个自私的,一心想占据一切的母狗。她靠她甜嫩的嗓音,富于魅力的迷人外表和用来伪装掩盖她那邪恶本性的神秘的高贵外衣迷住了桑。莎伦得到了一个世界上最富有阿米杜·本格拉还不够,她还想要得到桑,这个凯丽唯一的爱的人。 

她泪如泉涌,想到自己竟然再次叫莎伦给愚弄了,又不禁怒火中烧。在那晚自己主动向他表示爱之后,她怎么还能再面对桑呢?还有那句使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粗俗的话。“我们可以建立爱情关系?”她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的这句使她蒙受耻辱的话。她和十年前就迷恋上桑的那个小女孩一样无知,十年来,她什么也没学会,她就象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被一个激情的吻所迷惑。自己一厢情愿地幻想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那年她由于嫉妒私自撕毁了莎伦给桑的信,现在她又重新体验到那种痛苦的、折磨人的强烈的嫉妒。这些年来那件事一直不断困扰着她的良知,现在她非常高兴自己当初的做法。如果她有机会再做一次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如果她刚抓住机会,冲进帐篷正式面对他们,她知道他们一定会漠然地俯视她的。由于意识到自己对他们两个来说什么都不是,毫无价值可言,凯丽多年来苦心建立起来的自信一下子给冲垮了。 

她努力镇定了一下,走过可以俯瞰全赛场的俱乐部会所。比赛已经继续进行了。她停下来看了看刚才还使她异常激动兴奋的比赛。她意识到如果说对莎伦的憎恨猛然加剧的话,那么她对桑的爱也是如此,但她能怎么办呢?难道他们之间的爱情就真的如此长久如此牢不可破吗?上流社会是辆在全世界面前行驶的透明玻璃马车,罗斯玛丽、桑与莎伦的这种三人同居的关系对外界一定仍旧是个秘密,否则的话她早就会听说了。 

她大步走进俱乐部会所,由于不顺从的反抗而眼中放出光芒。她在酒巴间要了两杯杜松子酒。侍者给她端过来,她拿了一杯一饮而尽,觉得心中好受多了。她看了看坐在酒柜边上的其他人,他们正在滔滔不绝地聊天。她思考着自己下步该怎么办,这时她瞥见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看着面熟。他穿着一件色彩华丽的轻便上衣,系一条有彩色涡漩纹的花呢领带,里面是一件粗俗的马甲。他看到凯丽在盯着他,向她投来一个好奇的,邀请性的目光。他身边的同伴已转身离开了。 

“我正准备到伽伦特公司的那个大帐篷里蹲点儿吃的,并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点新闻。你一块去吗?” 

“那就呆会儿再见吧。” 

他凑到凯丽身边。“我说,刚才发生了一起犯规事故,是不是?整个俱乐部仍旧在气愤地议论这件事呢,这些性格暴烈的拉丁人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停止。” 

“我没有注意到。”她漫不经心地说道,看了看挂在他胸前的名签,又看了看他的脸。他是哥拉姆·吉尔斯,伦敦最臭名昭著的花边专栏作家,华丽的汗衫是他的标记。她想道,伦敦的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在内,都在早餐吃过吐司与黄油时一同消化他的专栏新闻。想在公众面前隐瞒什么真相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无不心惊肉跳。他对国际名人的性格非常感兴趣,专门在他的专栏内刊登有关人物的不检点行为,他以此为职业。 

“我可以请你喝杯酒吗?” 

“是的,谢谢。一杯杜松子酒。” 

“这对于一个晴朗的下午来说可能有点酒性强烈,对不对?”他温和地说道,“侍者--请来一杯杜松子酒,再来一杯威士忌。” 

“我注意到你进来时看上去有些烦恼。”他说道。 

“我是有原因的。” 

“弗兰茨在这场事故中仅受了点皮肉之伤,他可真走运,不是吗?” 

“你可以这么说。” 

“嗯?你认识他吗?” 

“是的,我非常熟悉他。”她说道,杜松子酒开始在她的身上发挥作用了。 

“你也认识威利和其他一些人,是吗?” 

“是的,我刚才还和他们一块吃野餐。” 

“真的?我说,你并不认识莎伦·范林吧?就是那个以前是模特的美丽的伽伦特公司的总裁,有人说弗兰茨受伤后她不顾一切地冲出了帐篷。” 

凯丽直视着他的眼睛。“真是凑巧,你竟问着我了,我多年前就认识她。她在澳大利亚长大,是一个剪羊毛工与一个上流社会的女人的私生子。” 

“她是澳大利亚人?我以前不知道这一点。”吉尔斯答道,头脑迅速思考着。 

“哦,是的。她或许现在位于很高的位置,但她开始时社会地位是很低贱的。” 

“那么那个叫做本格拉的人呢?听说莎伦是她的情妇,你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这个传说已经被人争论了许多年了。” 

“她不仅是本格拉的情妇,还是弗兰茨伯爵的情妇,当她还在澳大利亚,并只有十七岁时就开始了。”吉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凯丽又说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自己可以去查一查,弗兰茨曾在一个位于新南威尔士的牧场呆了整整一个夏季,那个牧场叫做古洼拉。他和一家叫做佛莱蒙特的人呆在一起。一切故事就是从那儿开始的。” 

吉尔斯的脸没流露出任何想法。“如果我把这些名字记下来你介意吗?--古洼拉和佛莱蒙特?” 

“请写,你是我的客人。” 

“非常感谢。你真是帮了我大忙了。我可以记下你的名字和地址及电话话码吗?以便必要的进一步询问细节情况。”他迫切想去找他的摄影师,并查证一下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的可靠性。 

“不,我宁可保持匿名。”她匆匆说道,“我不希望提到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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