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你的雨衣,都湿透了。我拿到楼下给你晾一晾。”女管家责备道,在房间里忙碌着。在离开之前,她愉快地笑着说:“我在绿厅给你准备晚餐。一定会比你想象的还好。弗尔茨夫人说如果你需要什么,尽管要就是了。”
女管家走后,凯丽走到房间的窗前,从这里可以远眺莱姆瑞克的景色。她看着外面的雨,想起与桑在古洼拉的第一次见面。通过时间这个变形镜。那好象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如果她与莎伦当初知道桑的背景,她们一定对他敬畏地说不出话来的,更不用说和他那样亲密了。当时古洼拉在他看来该有多么乏味,多么落后,多么无趣啊。她的笨拙和不善于交际一定让他觉得非常好笑:这两个范林姐妹,象男孩子似地骑在马上,觉得光脚比穿鞋舒服得多。她们当时一点也没有优雅可言,那一定使他感到非常吃惊,她们关于美的理解也很土气。可怜的莎伦。事情变化多大啊。她,凯丽,多年来一直等待着报答。这值得。克里格林堡的人待她就象对待来访的王室一般。明天她就要买自己的纯种马了,这匹马将在各个方面都象“雨魂”一样出色……,可能比“雨魂”还要贵一倍。购进这匹马毫无疑问会加固她在伦敦社会中的地位,而这正是她所梦寐以求的。她再也不必羡慕莎伦的生活方式,再也不必觉得自己的生命短暂,一点也没有辉煌灿烂的生活了。突然之间她凯丽成了命运之神的宠儿,她拥抱到了真正的东西。凯丽得意地想到。佣人敲了敲门,托着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摆着精致昂贵的茶皿。
凯丽让她的马保持中等速度,当它冲向灌木丛时,她控制着方向,让它冲向湿漉苍翠的草地。凯丽跟在阿德雷猎马队的后面,看见猎马队粉红色的外套跟在一群猎狗后面,越过山坡不见了。整整一天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持一个相当距离,避免显得过于炫耀,尽管她阉割过的栗色马“克里特朗”已经急不可待地想向前冲去。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她转过头,看到优雅的沃思夫人骑马而过。凯丽直到沃思夫人消失在山坡后,才松开了马缰绳。今天第一次她再也不用照顾礼节,她催促“克里特朗”在克罗塞特郡广阔的田野上任意驰骋飞奔,在冬季低低的天空下,“克里特朗”早已厌倦了长达四小时的慢跑,这时虽已累了,但因为突然有了自由,便飞驰而下。
凯丽高兴地跃过最后一个栅栏时,她放慢了速度,走向黛尔波大厅,尼克·威利是乔治时期的建筑,位于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她吃惊地发现桑在她前面,他好象正在等着她,不时回头向她这边看着。
“第一次骑‘克里特朗’打猎感觉如何?”她骑到他身边时他问道。
“棒极了。”她热情奔放地说道。她穿着的一流裁剪技术的黑夹克和丝制颈带,都被汗水湿透了。由于在冬季户外活动了这么久,她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光芒。由于跳下马来关大门,她的马裤上溅满了泥土,黑色骑帽下面冒出几缕凌乱的头发。
“我必须得承认当我第一次看到“克里特朗”时有些疑虑--我觉得它对你来说可能性子太烈了点。”
“真的吗?”她说道,冲他微微一笑。他们一起慢慢向前走。“我一看见它就知道我要的是它。它使我想起我过去曾拥有的一匹马。”她说道,想起了“雨魂”。并不是“克里特朗”的毛色或者跑动的优雅吸引到了她,真正抓住她的心的是它的那种激烈的、好迎接挑战的性格。她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脖子,感到一种萦绕在心头的以往的一种心情,不由得一阵兴奋。任何马匹也不能使她象对“雨魂”一样深深地喜爱。
“这里的狩猎与美国有什么不同之处吗?”
“哦,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她逃避地答道。
“不,我不知道。我从未在那儿打过猎。”
“我知道了。我还以为你了解得很透彻呢。”她说道,并没有朝他看。
“我曾经去过玛丽兰德和肯德基,但我从未在那里打过猎。许多年前,我曾见过你丈夫的父亲,在琼·奎尔家。”
“那我想他一定把一切都对你讲得很详尽了,是不是?”
“你难道总是用一个问题来回答另一个问题吗?”
“或许是,尤其是当我知道这个人已经知道答案时。”
他为她的直率而大笑起来,她因为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不由得脸红了。自从那晚在克里格林堡住了一夜之后,她觉得她对桑的了解已经远远超了她所希望的。她总是认为他已准备袭击她,突然之间告诉她他一直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到克里格林堡之后的第二个星期,举行了一场非常成功的鸡尾酒会,这次受到邀请在黛波尔共同打猎,欢度新年的周末更使她与马克同其他社交人士的联系进一步加深。她发现桑与尼尔·威利是很亲密的朋友。自从他们昨天到达黛尔波之后,凯丽发觉桑一直在找她。这可真是个残酷的讽刺,这个她所遇见的最英俊的人偏偏又是她不得不避而远之的人。
凯丽感到他的视线再次落到自己身上,真恨不得立即到达马厩,到大厅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们一骑进庭院,她立即翻身下马,把僵绳扔到早已等在一旁的马夫手中。他们是最晚回来的两个,她只好与他一起走,知道自己这种明显的无礼一定会激怒他的。他在克里格林堡那么热情地款待她,并且费力地为她寻找好马,她不该冷落他的。
他们一起走向黛尔波大厅的后面,现在已是阴云密布了。他们走进马靴间,上面挂满了骑马用具。凯丽开始自己脱长靴。
“我来。”桑说道。
“不用,我自己能行。”
“为什么你总是坚持这种该死的独立精神?”他说道,伸手为她脱靴。
他握住满是泥浆的靴子往下拽时,她靠在墙上,不得不看着他。当他们彼此冷视时,心中都掠过一阵阵强烈的感情。她在库尔华达时对桑的第一次迷恋--多久了啊!--如此深深地根植于她心中,直到现在她仍能清晰地记得当初痛苦的感觉。他举止中流露出的善良使她奇怪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知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野心,充满了对拥有感和从属感的渴望的那种滋味吗?她吃惊地发现桑的目光中充满了柔情;在凯丽的想象中,桑只有在看莎伦时才会用这种目光。
“你知道吗?”他沉思地说道,“我终于明白你使我想起的那个人是谁了。”
她听到这句话,全身由于恐惧而变得冷凉,用尽全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神情。“哦?谁呀?”她随口问道。
“一个多年前我在澳大利亚认识的女孩。奇怪的是她也叫凯丽,并且也有一头金发。”
“哦,真的吗?听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总有另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与他们对应。”
他一放下她的靴子,凯丽立即摘下帽子,挂在墙钩之上,低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存放她鞋子的地方,内心不由地发颤。
“到画室喝点茶之类的饮料吗?”他在她身后喊道。
“不用,我累了。我要到楼上洗个热水澡,否则我今晚绝对无法跳舞了。”她说道,不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太冷淡。
他没理会她的话,说道:“凯丽,你的头发技在后面,使我想起冲向自己巢穴的狐狸。”
天黑了,马克开车经过罗纹斯伯瑞公园看门人的小屋。整个公园里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事物。马克的车前灯照出路边的杜鹃花。一路上,凯丽一直没有说话,她正想着自己竟能来参加罗克斯林公爵与公爵夫人举办的舞会,这可真是出乎意料而又不无讥讽意味。他们跟在一长串轿车的尾灯之后,来到那座大房子前,浓雾之中仍旧可以看出它富丽堂皇的外表、他们来到铺有砾石的庭院之后,马克说道:
“想想看--一年之前谁能想到我们会到这来过新年呢?还记得吗?我们曾因为请不起保姆而不得不呆在家里,错过了楠西与拉尔夫开的晚会。如果她现在看到我们,脸上该是怎样一种表情啊。相比之下,麦多牧场简直象个简陋的小木屋。”他说道,停好车子。
凯丽走下车,在冷风中把长斗篷紧紧裹在身上。浓浓的雾在夜色里把这一片全笼罩起来,她听到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他们向里面走去时,马克激动地不停地说话。她从他不断清嗓子的声音中知道他比自己还要紧张。他在这种富丽堂皇的场合总是很紧张,这使凯丽感到迷惑不解。他毕竟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并且属于这个环境;而她,一个骗子与私闯者,只感到一种贪婪不厌的激动与兴奋。她刚想对他说他穿着晚礼眼,打着白领结,看上去很英俊,她知道这会使他精神大振的,但思绪被岔开了,她看到桑与罗斯玛丽从另一辆车中出来。她对桑的恐惧已经转变成一种强烈的期待。
在黛尔波,她离开桑之后径直上楼,走进自己的客房,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壁炉中的火苗。她得出结论,如果桑在马靴室没有认出她--那时她身穿马服并且脸上没有化妆--他就永远不会认出她了。
她与马克走向灯光辉煌的门廊。突然之间凯丽感到无比轻松。这就是她,凯丽·本·布恩,混在帕姆博克、沃斯蒂佛、特捕德拉和克罗斯林等这些英格兰最有名望的人中间。他们走进室内,笑声和谈话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越过人群。在嵌着镶板的墙壁上挂着罗斯林祖先的画像,都是身穿天鹅绒,有褶边、花边的衣服。弯曲的楼梯上装饰着冬青和松树,公爵与公爵夫人站在楼梯下。公爵夫人穿着淡绿色的玻璃纱晚礼服,瘦瘦的双肩裸露在外,公爵很矮,背也有些弯,头顶微秃,戴着一只单片眼镜。凯丽看到他们这幅样子,差点没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滑稽古怪的外形让人觉得很兴奋。凯丽第一次进入英国贵族世界的心脏见到的是他们这种样子,这给她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宽大的舞厅里挤满了人,四周的墙壁是兰色的,装饰着白色的壁带。枝形吊灯闪闪发光。初次进入社交界的女孩子穿着坦胸露背的服装,领口露出丰满的胸部,同那些中年人及穿着天鹅绒礼服的贵妇呆在一起。挤在一堆的各种年龄的男人们不是打着白色的领结就是淡粉色的。所有的这些凑在一起,好象一场疯狂的假面舞会,一点也没有凯丽所想象的高贵,优雅的上流社会的那种和谐气氛。她穿着红宝石色的丝绸礼服裙,觉得自己近乎荒唐。这件衣服花了她一大笔钱,她花了好几天时间逛了许多商店才买到的,但这里女人们穿着大街上的鞋子,那种花哨的晚礼服早在几年之前就不流行了。马克同公爵一比,也觉得自己出众得多。凯丽来之前还担心自己的珠宝首饰不够好,林顿给她的耳环和一串珍珠项链;可是这里的女人们似乎把能拿到手的随便一件什么东西往身上戴,从粗俗的石榴钻石到塑料制的手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我可以请你跳这支舞吗?”她转过身,惊喜地发现桑在等待她的回答。他向马克点了点头,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进舞池,搂着她的腰旋转于其中。
“那个穿夹克的人是谁?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凯丽笑着问道。
“那是梅乐先生,猎场看守人。”他答道。
“你在开玩笑。我想查特夫人也在这儿吧?”
“我并不奇怪。”他答道,搂着她的腰。她的头发垂在瓷器一般光润的双肩上,嘴唇红润而性感,礼服开口很低,露出她丰满的胸部。
凯丽第一次在桑的怀抱中,完全沉浸在作为一个漂亮女人,和一个全厅最英俊的男人调情的欢乐之中。过去的历史象一条追累的猎狗,不再紧缠着她了。她的生活在她的生命力的带动下飞奔向前。
“英格兰有如此众多的东西要我学习。”她感叹道。
“我很乐意教你。”
她快活地难以置信似地笑了起来。
“我终于和你单独在一起了。问题在于我们怎样才能避开这群人呢?”他的目光跳动着,突然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为什么你总是躲着我?别否认。自从我们在琼·奎尔的那次晚会上见面之后,你一直在尽力地躲避我,你知道的。就拿猎马那天来说吧,你直冲向自己的房间,根本就不理会我。”
“我?躲避你?”
“我有一种直觉,你不喜欢我。这使我很难过。我无法想象我犯了什么错。我认为你得给我解释清楚。”
“嗯,我想那是因为你把我吓得半死的缘故。”
“得了吧--任何事情也吓不倒你。”
她神秘地笑了笑。
后来,当尼尔·威利邀请凯丽跳舞,桑站在舞池一边,手里拿了杯香槟,看着拥挤的人群。还差一刻钟就到午夜十二点了,客人们已经准备好低帽和号角。整个晚上,这是桑第一次独自一人呆在大厅中,他看着从眼前经过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其中多数人他已经认识许多年了,但有多少人能算作真正的朋友呢?他想到了莎伦。由于时差的缘故,她一个小时前已经迎来新年了。她是在一所别墅私人晚会上和一群巴黎人及乡村绅士在一起。象去年一样她同一群有吸引力的伙伴在别墅里庆祝新年;而他则在英国最豪华的房子里参加晚会,这使人觉得有些感伤。他们俩人的内心中都无比的孤独。他看着那个坦率的、充满活力的小美人在跳华尔兹,这个美国姑娘凯丽,她和尼尔高兴地聊着天,不时把头发向后甩一甩。她幸福吗?他想道,看了一眼她那高高的、讨人喜欢的瘦得有些难看的丈夫。从她含有盈盈笑意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一定认为今年要比去年生活得幸福,就象他在1932年来临之际所想的一样。对他来说,一切都是老样子。每年都在一声“当”的钟声中开始,在一阵啜泣中结束。
他与莎伦本来打算在圣诞节前见一次,但她的会议、事务太多,根本无法分身。她对他的爱情确信不疑,他们之间的感情强烈而又真挚。她总是许诺,其中许多诺言他事后想一想总觉得非常空洞。在付清他父亲葬礼的一切费用之后,他欠罗斯玛丽的钱越来越多,这使他忧心忡仲。他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她将克里格林堡重新粉刷装饰一遍的决定。她一定要以伯爵夫人的身份在克里格林堡内风风光光地款待客人。他在商务上自己挣的钱根本不足以应付把那他几乎要压垮的巨额债务。但现在他穿着晚礼服,作为克里格林堡的新伯爵(父亲死后他继承了爵号),脸上挂着一幅恰然自得的神情,好象他是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人似的--一个拥有一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