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费恩斯,5月。
莎伦将车开到费恩斯最后一个山坡时放慢了速度。天空非常晴朗,碧蓝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在从巴黎到尼斯的这一路上,她得以有时间回想过去三个月的生活,这是她一生中变化最大的一段。
她离开医院后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在圣路易岛买一幢新公寓。这标志着她从一种放荡不羁的生活方式转为时髦。作为一个模特,离开镜头以外的时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做她自己想做的一切,但现在她永远得注意保持伽伦特公司总经理的形象。她知道她将不得不放弃牛仔裤和长统靴,在这个非常注意社会身份的巴黎保持人们期望的形象,这就意味着她得穿圣劳伦斯的套装和莫德·费瑞桑出售的鞋。
与此同时,她费尽心机地找了一个极好的英国保姆。莎伦非常满意这个保姆,相信她一定会象莎伦自己一样对待帕瑞特的。在莎伦给锭子哺乳的头几个星期,她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捧着书本,精心研究香水这个奇异的世界,一种集艺术、高成本和化学为一体的奇圣的混合体。在彻底了解伽伦特家族的历史之后,她得出结论,认为这个公司的核心关键在于马索尔·伽伦特,就是这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把伽伦特家族的旗帜传到第四代。马索尔是一个对香水有着渊博知识的天才,当他创制了“海的浪漫曲”时才二十多岁,然后又因为“白玉”而声名大震。但是战争打断了他犹如昙花一现的职业和伽伦特家族的好运。战争过后,马索尔的两个哥哥认为新的社会秩序使大众需要廉价香水,价钱扶摇直上的是房地产生意。而马索尔·伽伦特并不这样认为,极力反对他们的主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其它东西能代替哥拉斯的茉莉,那是在清凉的晨风的手中采摘下来的,没有任何东西能代替保加利亚的玫瑰油或西藏麝香,波斯湾的乳香。象其它互相冲突的公司一样,这三个兄弟在五十年代中期爆发了剧烈的冲突,马索尔一气之下离开了伽伦特公司,隐居费恩斯。据说他带走了所有的他发明的香水配制方法,还包括一种未命名的香水。谣传如果这种香水一旦生产出来,将是这一代中最伟大的芬芳品。这种香水一定要通过马索尔生产出来,并且是在伽伦特公司新来的魅力的保护之下。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莎伦心中,挥之不去,象香水的芬芳一样久久留于她的脑海里。
莎伦把车停在村落场院的一棵老栗树下。尽管刚时值五月中旬,一阵热气却扑面而来。她在咖啡馆问好了道路,沿着窄窄的街道走向目的地,知道她的全部未来都取决于这次拜访的成功与否了。她感到自己所带的珍贵货物的重量,她手提包里的试金石,她送给伽伦特的礼物——一小瓶香水。这是她一个月侦探工作的结果。她在图书室翻阅资料时,突然想到的这个灵感。
在收集她所能得到的所有关于伽伦特本人的消息时,她偶尔发现了马索尔与一位名叫辛西娅的塞比尔公主充满激情的悲剧爱情。象文学中所有的多灾多难的恋人们一样,伽伦特和公主不顾塞比尔皇室的强烈反对而深深地爱上了对方。他们的爱情在大战前夕结束了。辛西女亚不顾家族的反对,坚决要同年轻的马索尔·伽伦特结婚。她飞往瑞士同他会合,他们将在那儿开始新的生活。他在日内瓦湖畔的小木屋中等待她时,悲剧发生了:她所乘坐的飞机在阿尔卑斯山上空遇到了强风暴,机上的乘客都全部遇难。
从很旧的书籍的照片上,莎伦深深地被辛西娅那种斯拉夫族的独特的美所打动。在辛西娅与伽伦特在加纳照的一张照片上,辛西娅站在他旁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周身散发出一种只有深深地陷于爱情之中的人才具有的独特光芒。莎伦被这个她还没见过面的男人的爱情故事所打动,并且注意到公主最喜爱的香水是一种叫做“闲散的爱”的香水,这种香水早在五十年前就不再出售了。她决定送给伽伦特一瓶做为礼物——如果她能找到这种香水的话。在她几乎完全放弃希望时,在帕希的一家相当陈旧的药房里找到了一瓶。想到任何东西都比不上气味有力量打开记忆的闸门,她敢肯定她的这件礼物实在是个大胆的举动,不是使她与伽伦特之间的关系更加疏远,便是能一下子抓住这位隐居遁世的奇才的想象力。
莎伦希望她一个月前从巴黎寄出的那封信已铺平了她与他会见的道路。伽伦特的房子是用打制得很粗糙的石头盖成的,褪了色的绿色窗帘把窗户遮得严严的。莎伦走到门前,按了按门铃。里面传来“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她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老妇人打开木门问道。她怀疑地打量了一下莎伦,脸上没有一丝欢迎的痕迹。
莎伦用简洁礼貌的法语说道,她不久以前曾写过信来,请求约一个见面的时间。
“伽伦特先生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有关约定同人见面的事。”这个体格强壮的农妇双手叠在胸前,象一只庞大的牛一样阻住了入口。莎伦费尽口舌才说服她给这所房子的主人送张条儿。农妇在莎伦面前“嘭”地摔上门,让莎伦在门口站了足有十分钟之久。回来打开门时,仍旧倔强地阴沉着脸。
“不行,小姐。正象我预料的那样,他不想见你。”
门再次“嘭”地一声关上,莎伦在门口气愤而又迷惑地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自己怎样跃过伽伦特心中堡垒的高墙。除了越过这高高的石头墙或者破窗而入,莎伦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但是她已经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并且这次访问关系重大,她不能因为第一次的拒绝而气馁。她拿出自己的名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
亲爱的伽伦特先生:
请你接受这个象征着我对你的仰慕之情的小礼物。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请来场院的咖啡馆,我在一直等你到一点。
尊敬你的:
莎伦·范林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次按响门铃。这次那个老妇气愤地一下子把门打开。
“你这次想干什么?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伽伦特先生不希望别人来打扰他。”
“请你把这个小礼物送给他好吗?就这些。非常感谢,夫人。”
她转过身。坚定地走向场院的咖啡馆,在斑驳的阴影下,找了个座位坐下。因为她要等伽伦特先生三个小时,便安心坐下来阅读一本名为“香精油”的书,为她下星期到哥拉斯的访问做准备,那时刚好时值玫瑰花丰收的季节。太阳升起来了,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莎伦被来来往往的村民分散了注意力。他们手臂中的篮子里装满了夏季的产品——红红的西红柿,碧绿的小胡瓜,一束束的大蒜和洋葱。她放下书,沉浸于幻想之中,思绪又跃到第二天的计划上。她准备去看一看她在塞伦的那所房子,然后把它出售。她对这个想法感到有些难过,便不再想它,转过来打量咖啡馆的内部陈设。戴着扁圆便帽的男人们正在酒吧里喝中午时分的开胃酒。
时钟终于指向了一点钟,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把它们塞进书包,准备屈辱地撤退,对她首次进攻的失败感到非常沮丧。对自己的鲁莽的天真解嘲似地笑了笑。她一定是神经不正常了,会以为女人的花言巧语可以使她得到进入男巫洞穴的特权。她也太浪漫些,竟会认为一瓶过时的香水会打开伽伦特向世界关闭了二十多年的大门。她当时想到这个主意时,她对自己那样自信。但是现在她肯定伽伦特先生一定认为她是一个惹人烦的傻瓜。戴上太阳镜,刚想离开座位,她听到侍者喊道:
“您好,伽伦特先生。”
她转过身,看到这个传奇式的人物正盯着她,脸上带着不高兴的神情。他与她想象中的模样完全相反。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娴雅、高贵的人,有一股知识分子的气质。他和那些在场院里玩滚球游戏的村民一模一样,长得又粗又壮,他属于古老的加利克族,他的头发已经变成白色,上面扣着一顶扁圆便帽,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一双深陷的机敏的眼睛,他蓝色的衬衫与眼睛的颜色很相配。她告诉自己,他是一个农民。但他一开口说话,却是地道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巴黎口音。
“对不起,小姐,我迟到了。你愿意到我家里去吃午饭吗?”
“哦,谢谢你,先生。我非常乐意。”
他们返回他的房子,后面跟着一只小小的花斑捕鼠狗,叫做“可可”。
“我想你已经见过安妮丽克了。”女管家在大厅里碰见了他们,他向她点点头。
看到他的主人已经同意见莎伦,女管家不再象刚才那样怒容满面了,对莎伦笑了笑。他领着莎伦穿过清凉的大厅通道,里面铺着古老的不规则的瓷砖,走到阳光明媚的有围墙的花园里。
莎伦看到爬满山墙的一排排的玫瑰花,不禁惊得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兰色与淡紫色相间的飞燕草,还有一大堆别的花,各种颜色都有,有许多她都说不出名字。
“我的花园使你高兴吗,小姐?”
“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园,太了不起了,好象一幅莫奈的绘画。”
“我的花园是我最大的爱好之一。现在正好是它最美的季节,五月。”他说道,弯下腰摘去几朵枯萎的花朵。“因此你明白了我并不象别人认为的那样真的远离香水的王国了。”
阵阵花香弥漫在花园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花园里有个喷水池,上面长满了百合花。在喷水池的旁边,有个花蔓藤架。他默默地把她领到藤架下面的小桌旁。女管家从房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篮子家制面包和一罐酒。
“安妮克丽非常喜欢招待客人,但我并没有给她多少这样的机会。为此,她很不满意呢。”伽伦特微笑着说道。他给莎伦倒了一杯玫瑰酒,颜色鲜艳得象压碎的草莓。“嗡嗡”的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斑驳的阳光洒在身上,令莎伦觉得很适意,她深深地被这个花园迷住了。伽伦特与她谈话时,莎伦慢慢地使自己恢复过来,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谈话上,她发现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她完全相信伽伦特是她全部问题的答案,她无法想象他要永远过这种简朴的农民生活。
“我们饮的玫瑰酒取材于我自己的葡萄架,”他说道,“我只为我自己和我的朋友们种植。我非常喜爱修剪枝蔓,压挤葡萄,调制和装瓶,就象我以前在巴黎试验室制香水一样。”
“这酒的味道真美。”她说道,慢慢饮了一口。
安妮丽克又端来一个大浅盘,里面盛了胡瓜花。
“太棒了。”伽伦特赞赏地说道。
“如果先生能早一些通知我,我会做得更好。”安妮丽克责备地说道。
“好,范林小姐,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他问道。
她等待这一刻已有好几个星期了,但此时此刻,置身于一个如此美丽、使人如此舒适的地方,她不再有把握自己能有力量打扰伽伦特悠闲、安逸的隐居生活了。这些小小的爱好,已经使他很满足了,他的生活并不空虚,她一个陌生人,能给他提供什么呢?金钱或名誉都无法吸引他,他早已拥有过这两者并又抛弃了它们。
“我有一个提议,先生。首先,我必须告诉你,在过去三个月里,你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考虑过其它任何事情。”
“真的?你真使我受宠若惊。”他庄严地说道,但眼睛里却有一丝高兴的光芒。
她和他的目光相遇了,她突然对葡萄酒、阳光以及她的决心而变得热情洋溢起来,所有这一切都充满了智慧。
“你一定从我的来信中知道了我是伽伦特公司的新总经理。但是先生,只有你才能使这个被你们家族建立起来的公司重新恢复以往绚丽辉煌的形象。只有你的声望和天才才能达到我心中希望的目标。你和你的祖辈们创制的那些了不起的香水都已经成了一种记忆。而我想做的就是把传说重新变为现实。”她一口气把压在心中的话全部倾泻出来,等待着他的回答。他说道:
“我正在努力回想你的来信的详细内容。我没有料到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外国人。我以为你是一个年纪很大的巴黎人,有着铁一般的意志、高贵的外表。”
“先生,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一种商业女性。不要被一个外表所迷惑。你会发现我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下定决心要重振伽伦特公司。我有着极大的推动力。可能你已想起我信中告诉你的我与时装公司的联系,但除此之外,我还有相当雄厚的资金来帮助我达到目标。”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是怎样得到这个职位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并且非常复杂。将来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
伽伦特弯下腰喂了“可可”一口食物,抬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愉快的神情。“是什么使你认为在几乎可以说是残酷的商业竞争中可以取胜的?在你的信中,你曾承认你对商业一无所知。”
“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求胜欲。”她简洁地说道,“这也是我需要你的天才的原因。”
“你不仅只有这些,小姐。今天早晨你提醒了我,使我想起再坚强的决心也可以被感情所溶化了。”
她吃惊地笑了笑,接受了这个没有预料到的赞赏。
“香水是爱情的炼金术。”他沉思地说道,“我曾在我的回忆录中写下过这句话,总有一天我会把它拿出去发表。今天早晨,我打开了你给我送来的香水,我好象又回到了以往的时光。小姐,你意识到了没有,记忆比事情本身更强烈?”
“我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