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如此,”她不安地说道,”我不希望你因为我而失学。”她心里好几种情绪混合在一起,又吻了他一下,脑子里想着马克·本·布恩没钱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又狂乱地跃到她辉煌的赛马生活和布莱玛大学,在那儿将有新的领域有待她去征服。罗德弗·霍尼威尔的面孔闪过脑际,她衡量了一下机会的多少。
“说你同意,凯丽。说同意。”
“是的,我同意。”她轻声说道。
她话一脱口,立即体验到一种从高处落下的感觉。好象在那个她一直向上攀登的想象中的梯子上,她突然没握住,摔下来似的。
“你真是个孩子,对不对?”他温柔地轻声说道,”’你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知道你需要我。”
“真的?”她低低地说道,不知道马克一旦和他的父亲,那个不可预测的睡狮相抗衡时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在晚会快结束时,他们两人又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溜回舞池。林顿正在陪范普路丝夫人跳舞,他越过她银灰色的头发和长满老人斑的肩膀,看到凯丽棕红色的头发一闪而过。凯丽紧紧偎依在马克身旁,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夜礼服下臀部的扭动激起了他一种强烈的欲望,就象那天他看到她骑蒙着眼的那匹马时一样。
第二天一早,马克在他的房间里梦游似的漫不经心地收拾行李箱。他看了看了窗外浸浴在阳光中的树林,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目光又落到桃花心木高橱柜上,里面放着一沓浆洗过的衬衫,网球及游泳用具,标有哈佛标记的轻便上衣挂在一边,准备呆会儿和夜礼服一起收好。就在昨天,他还梦想着去罗马,巴黎,威尼斯等地旅游的情景。但昨天晚上,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凯丽的爱有多深。作为一个成年人到欧洲的第一次旅游也失去了以往的魅力。在他们再次见面之前,他会掰着手指头一小时一小时地计算时光的流逝的。他们初步决定在她去布莱玛上大学之前先溜到宾西法尼亚举行婚礼。他到巴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家最好的珠宝店,给凯丽买订婚戒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卡特走了进来。她穿着长礼裙,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已经为伟大的游历准备好了吗?”她用一种讥讽的语调说道。马克一听便心里憋了一股火。
“差不多了。”
“最好带上一些爆米花。你得在古悉和卡吉尔呆好几个小时呢。妈妈不逛遍伦敦到罗马的所有时装精品店是不会罢休的。”
“我不在乎。”他含含糊糊的说道。
“你今天早上很安静,难道在昨天的晚会上你没有玩痛快吗?”她蜷起腿,坐在椅子里,打量了马克一眼,“我应该告诉你。你昨晚把那个该死的爱尔兰乡巴佬一块带去让辛西娅很不高兴。你应该单独去的。”
“不许你那么称呼她!”他怒气冲冲地说道,“呼”地一下子转过身来。
“唔,对不起。我感到非常抱歉。她昨天晚上没有叫你跟她吻别吗?”
他怒火冲天地看着他妹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卡特。我警告你。”
“哦,你怎么冲我发脾气了。”她笑着说道,“你真是天真得叫人可怜。你和她跳舞时,看上去活象一只又大又蠢的,流着口水的狗在围着她转。你是不是真的认为她只是因为你英俊潇洒才对你这么感兴趣呢?如果没有这一切的话,”她朝房间里一指,“你以为她会多看你一眼吗?真该有人给你提个醒。你知道她为什么一心想上布莱玛大学?为了找一个富有的丈夫。罗德弗告诉我追求她的人已经排了一长队了,因为她轻浮的名声早就传出去了。”
马克冲向卡特,使劲地捏住她的手臂。卡特疼得尖叫起来。
“嗨——放手!你弄伤我了。”
“这就对了——那样你才能得点教训。从现在起,卡特,我不许你对凯丽妄加评论,听见没有?”
“看见她骑‘雨魂’的样儿就叫我恶心。那是林顿的马。还有她对爸爸的那股子亲热劲儿,难道你真的看不、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吗?”
“我警告你。”他的脸由于愤怒而扭曲了,卡特从未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你真是可怜。”她愤恨地说道。
“我一回来立即就和凯丽结婚,”他冲口而出,“因此你还是管管你的舌头为妙。”
“什么?”她尖叫道,“结婚?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这是真的。我昨晚向她求的婚,她接受了。”他恨恨地盯着他妹妹说道。看到卡特眼中狡猾的胜利的目光,他立即后悔自己刚才的失言了。
“接受了?哼,我丝毫不感到惊讶。她当然会接受的。”
“这件事你谁也不许告诉。否则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我本不想告诉你的,是你把我逼的。”
她从椅子滑下来。“放心吧。那是你的事,你爱怎样就怎样,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多谢。”他反唇相讥道,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但目光一直不安地追随着她。他从来就不信任她。她总是一有机会就告发他的。
“记住——一个字也不许你对别人讲。”
“我不会讲的,”她语气轻松地说道,“谁在乎你们的事呢?”
她走出房间,摔上卧室的门,脸上一抹胜利的微笑。
卡特确知马克已经动身去欧洲的当天,就立即跑下楼。林顿正在凉台上用晚餐。她第二天早晨就得去楠都尔特避暑去了。在她父亲动身去辛普顿之前,这是她与父亲单独呆在一起的唯一的机会了。自从和马克的那次对话之后,卡特只见到过凯丽一次,正骑着“雨魂”这情景令她愤怒异常,她立即就给阿比黛尔打了一个电话。卡特觉得自己能有一个象阿比黛尔这么聪明机智的朋友真是幸运。阿比黛尔向她冷静地指出马克与凯丽结婚的一系列长远的不利影响。当阿比黛尔给她一层层分析这件事的真正后果时,她的震惊一层层加深。花园里月光如水,她看着凉台上父亲熟悉的身影。想到她要在父亲钢针般蓝眼睛的审视下扯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嘴唇不由得发干。
“嗨,爸爸。”她甜甜地叫道,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滑进他对面的椅子里。桌子面是用玻璃做的,他正准备用晚餐。
“我告诉考拉立即上饭了。我们一起吃完饭,我马上就走。”他说道,并没有从面前的《纽约时报》上抬起头看她一眼。
“哦”,她答道,紧张不安地咳了一下嗓子,“这可太糟了。因为我有件事要和你谈。”
“什么事,我的宝贝?”他有一答无一答的问道。
考拉把蟹酱沙拉和熟煮青玉米摆好后,卡特说道:“爸爸,我不知道怎样说。”
“嗯?”他从盘子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开始说,但这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马克和别人偷偷地定婚了。”
“定婚?马克?什么意思?”本·布恩说道,好象这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他嘲弄地一笑:“他跟谁订婚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和凯丽·范林。”
“凯丽?”一团疑云划过他的面颊。
“这一切都发生在范普路丝家的那次晚会上。我明明看见她为了使马克嫉妒故意去和罗德弗·霍尼威尔跳舞,就是以此为开端的。后来她到楼上去,我们正在梳头发。我看得很清楚她脸上挂着胜利的神情。更奇怪的是她竟朝我走来。我大吃一惊,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是说,她告诉我马克向她求婚并且她已接受了他的求婚。马克一从欧洲回来他们就马上结婚。这太可怕了,她说她能用一根小指头把马克玩得团团转,也包括你。”卡特顿了一下,伤心地叹了口气,“她说当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决不会让我踏足麦多牧场一步。”她说不下去了,眼泪奔涌而出。她的故事如此具有感染力,她都忘记自己是在说谎了。“我不知道说什么,爸爸。你一定要管管这件事。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讨厌我。我知道开始时我对她不太友好,但那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我和马克从来没有特别亲密过,但我不能眼看着这个女人把我的哥哥毁了呀。她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把他系在她的小指头上了。”
卡特在这里滔滔不绝地往下讲的时候,林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他脸上那种令人恐惧的冷漠的表情她是非常了解的,她知道他在考虑她说的每一个字,就象罗马帝国的总督在听远方前线传来的坏消息一样。
“在马克动身前的一天,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马克。但马克不愿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卡特放下刀叉,眼睛里充满了痛苦的神情。
她不再多说了,他们默默地吃完晚餐。最后他把餐巾搁在桌子上,站起身。“关于你告诉我的这件事,我们不要再多说了。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第二天晚上,林顿把凯丽叫来。她穿过满是萤火虫和蟋蟀的花园,心情非常复杂,不禁想起他们俩上次在范普路丝家晚会上的见面。从那时到现在,发生了多少事啊。自从答应马克的求婚之后,她自然而然地把林顿抛之脑后,把他那天晚上所做所为都归之于多喝了几杯的缘故。但有时,虽然她并不情愿,他那双强有力的手箍着她的腰时感受还是出奇清晰地涌上心头。她无法忘记他的眼睛,忘不了,他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男性欲望。她越走近他的房子,便本能地告诉自己要小心一些。成败未定,她可不能轻易和他闹翻了。可能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可能一连几个月不再见面。她希望这只不过是一种礼节性的拜别,但愿临走时他能祝她本季度在华盛顿的第一场比赛能有好运。她忐忑不安地按了按门铃,不断告诉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比如她要去布莱玛;莎伦曾许诺要寄钱给她,果真如此的话,她要用这些钱来买学校穿的衣服,更不用提马克一回来他们就举行的秘密婚礼了。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的大气窗,想起她去年对杰克鲁莽的吹牛如今已经变成现实,内心不觉偷偷一笑。她站在这里,即将抓住那个大铜环了。
考拉过来给她引路。她穿过起居室,来到林顿的书房。她情不自禁地想到等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时,她会做些什么样的活动。她可以请一位装磺设计师来帮她。她要把这房子变成整个绿泉山谷为之羡慕的地方。她在厚厚的门板上敲了几下,听到林顿熟悉的粗哑嗓音。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她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举止之间没有任何挑逗调情的迹象。但一看到他下巴那种好斗的姿势,她不禁又多了一份小心。
“我想你明天就要走了。希望让你知道你离开后,我会另外找人每天训练‘雨魂’。我决定不能让学校打乱我的赛马……”
他举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我知道你和马克已经订婚了。”
她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由于吃惊而满脸通红。“我认为马克想保密的。”
“恐怕秘密泄露了。”他说道,眼睛里掠过一道神秘的神情。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们本没有打算立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她慌乱的说道。
“为什么不呢?”他说,“在我们家里,订婚一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凯丽被他说糊涂了,努力想情透他的真实用意。“这是马克的想法。我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保密。我想他可能怕别人都会认为我们还太年轻,尽管我们非常相爱——”
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真正原因怕是马克担心我切断他的经济来源,并且不再替他付哈佛大学的学费和花销,甚至取消他的继承权。事实上,他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我确实会那样做的,你们俩最好找个加油站,灌足车油,跑得远远的。”
听到这些话,她的心全凉了。睡狮醒了,爆发出它一直为人恐惧的力量。
“我希望你八月底之前离开这里,至于‘雨魂’,我下星期就把它送回鲁德威克。我再也不希望你来骑它了。相信你已意识到了,我的决定是不可更改的。让你来骑它是我的错误。至于马克,如果你再和他有什么瓜葛,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要清楚你为此而承担的一切后果。你将永远不能踏入麦多牧场半步。”
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里满是泪水。“本·布恩先生,求求你。我做了什么?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呀!”
“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好了,出去。”他说道,轻蔑地瞧着她。
失去“雨魂”的痛苦使她浑身颤抖。她对林顿这种丑恶的不公平作出了自己的反应。她恨得牙根痒痒,走到他的宽大写字台前,面对着他。
“你这个王八蛋!”她骂道,“你不过是嫉妒你的儿子得到了你所想要的东西罢了。我为马克感到难过,但他作为一个男人要远胜你不止十倍,你不过是个又老又丑的好色之徒。”
她转过身,冲出他的办公室,泪水模糊了眼睛。
林顿攥紧拳头,脸色由于愤怒而通红。凯丽用这种赤裸裸的事实来攻击他,这简直使他气得发狂。如果她再多呆一秒,他会立即扑上去把她那张撩人的小脸打个粉碎,彻底把她伤及他自尊的轻蔑的笑容抹去。还没有人能如此击中要害地冷酷地攻击过他。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愤怒地盯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这个小母狗!”他咆哮着,声音象打雷一样洪亮。
凯丽向马房的方向飞跑,她要给“雨魂”套上马鞍,骑着它奔向茫茫黑夜。可是她一看到它躺在草堆上睡得那么香甜,她知道她不可能那样做了。由于骄傲而在林顿前抑制住的眼泪此时有如打开闸门的洪水一样奔涌而出。她跑向“雨魂”,扑在它身上失声痛苦。“雨魂”轻声嘶鸣着用鼻子蹭她的脸,好象它已经感觉到了她深深的悲痛,却没有办法向她表达。
凯丽看着它黑黑的大眼睛,抽抽答答地轻声说道:“哦,‘雨魂’我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我的宝贝——我不能没有你。哦,上帝啊!”她抚摸着它的嘴套又哭起来。
在她一生中充满了痛苦,但这些痛苦和失去“雨魂”一比,简直是微不足道。这对她是一场极大的灾难。她理解这个美丽的生命在情绪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只有她才真正了解跑完一段赛程后,它是多么被人喜欢被人擦拭按摩一会儿;只有她才知道当它赛前紧张时该怎样让它平静下来;她了解它的极限,为它的胜利欢呼雀跃。一想到一个对它一无所知的陌生人要骑它,她就忍受不了。因为她,它将被从它心爱的家中赶走,送回鲁德威克。她的悔恨是无法估量的。她听信那个比她还软弱的马克的话,造成了现在这个结局。还有林顿——她就象往陷井里跳的野兔一样,落进了他精心布置好的罗网里。她趴在“雨魂”的脖子上哭泣,想起布莱德死的那天。所有的范林家的人似乎都被一种奇怪的命运所诅咒,使他们无法实现心中的强烈愿望。他们就象撕破神圣盟约,被人们所唾弃的部落中仅剩的老幼病残者一样,在这片土地上毫无目的地漫游。
凯丽哭累了,“雨魂”的体温对她的安慰,以及它身上特有的那种味道缓和了她心中的痛苦。凯丽躺在“雨魂”身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