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雨魂”骑手 02

作者:戴维·赫伯特·劳伦斯    更新时间:2013-11-08 09:46:13

“不在。我父母已经离婚多年了。她住在纽约,我通常和她一块儿度假。父亲暂时充当母亲的角色。” 

凯丽看到了林顿·本·布恩,他甚至在远处还控制着这间屋子。凯丽在脑子里把精力充沛的,具有男子汉气概的父亲与既无性格魅力,又无英俊外貌的儿子做了一番比较。马克脸上若无的痛苦微笑告诉了她。家族成员们聚集的这座显赫的房子里象征着围绕在他身边的财富与传统的两座的大山,这两座大山仅能掩饰他令人同情的内心孤独与不满。过了一会儿,林顿对马克冷言冷语了几句,在他眼神里满是厌恶,凯丽觉得他对自己儿子的某种程度的轻视弥补了卡特对她所做的一切。他的女儿也许瞧不起她,但是他的儿子及继承人,她感觉到已经成了她的同盟。 

后来,当她沿着客厅走去寻找卫生间时,她看到通往餐厅的二道门已被打开了。她停了下来,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了:带有花边的长形桌上已备好了晚餐。在饰有一排淡红色猩猩木的瓷器和银器上有两个大烛台发出耀眼的光芒。管家正用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把一个圆顶银盘放在打磨光滑的餐具柜里。白色的墙壁,窗帘从一扇扇大窗户上垂下来,给本·布恩家族世世代代享用的餐厅增添了一种古老的殖民时期的辉煌气氛,此刻祖辈们的画像向下俯看着家中发生的一切,好象他们仍在享受着其中的辉煌。凯丽着迷似的观赏着,这时有个仆人拿着一个盛汤的大盖碗走了进来;她计算着水晶玻璃器皿和银色的餐具,想象着在如此豪华的氛围中进餐,她感到又害怕,又兴奋,她忘记了以往对她的所有伤害和窘迫。 

“对不起,”她叫住了仆人“请问卫生间在哪儿?” 

“在楼梯下,走廊的末端。” 

“谢谢,”凯丽说,独自思忖着在晚餐前她可能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擦掉她的一些化妆品。就在她要推开门时,听到卡特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你曾经见到过象杰克·范林的侄女那样相貌平平的流浪者吗?当她向我们走过来时,我都吓呆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爸爸坚决要邀请每一个人。” 

“你认为她染头发了吗?”阿比黛尔说 

“当然她染了。你等着看她穿骑马装束的样子吧。你简直不能相信你的眼睛。我今天下午看到了她。她使我们俩相形失色。”卡特咯咯地笑道。“真的,太难为情了。有人应该给她一个暗示……” 

“你,你是说她有全套的骑马装束?她从哪儿得到的钱?” 

“你的猜测就是我的猜测。就我个人来说,我不想进行推测。” 

在她们的谈话结束之前,凯丽沿着走廊无目的地冲了出去。她等待多年才拥有的装备被两个从福克斯克洛福来的自命不凡女孩顷刻间说得一钱不值。她不知道在饭桌上她该如何面对她们。当她进入大厅时,客人们已经开始拥向饭厅。杰克走上来,捉住她的胳膊。 

“宝贝儿,你在这儿。过来,我们朝这个方向走。” 

“你是什么意思?” 

他把发昏的,疑惑的凯丽领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子,佣人的饭厅。从没有人告诉过她。自助餐被布置在餐具柜上,长形桌已用明亮的纸带和一个硬纸板做的火鸡装饰过了。麦多牧场的所有雇员,从最年轻的马夫到年长的女管家,笑着说着,排队自行选用他们所需的火鸡和酸果蔓酱。除了黑仆人外其余的每个人都在那儿,那些黑仆人,她猜想,一定在其他的某个地方进餐。 

就好象是一块黑色的布从天而降,遮盖了麦多牧场的壮观。他们都是佣人,而且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们被非常便利地隐逸在视线之外,远离了本·布恩之家大肆享乐的那间大房子,使凯丽不可相信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象王室般地享用着,好象根本没有意识到耻辱。他们大吃特吃摆在白色的粗瓷上面那些平淡无味的食物时的高兴劲儿,以及脸上露出的满足、惬意的神情使她由于愤怒而泪如泉涌。他们都被一条强大的毒蛇吸引,甘愿接受他们在这里的被侮辱的位置,她对这种不公平的待遇表示厌恶。她痛苦地告诉自己:这里应是自由的土地,勇敢者的家园。 

“宝贝儿,别站着,快向前移动。”在她身后杰克不耐烦地说道。 

当凯丽浑然不觉地叉起一片火鸡放入她的盘子时,她下决心永远不会再在仆人饭厅吃感恩节晚餐了。某一天,如果她还能恰巧呆在麦多牧场时,她将与本·布恩家族共进晚餐,使用货真价实的银制餐具,喝香槟和法国伯根地红酒,决不喝粗玻璃杯中的廉价的基安蒂红葡萄酒。在她的心中已确切地有了该怎样达到这一目标的想法了。 

1928年4月 

当春天来到麦多牧场时,凯丽这时候才知道了绿泉山谷名字的由来。一个晴朗的早晨,她骑着“长安卡”去追回跑离农场的种马。她直奔那条境蜒于数英亩树林内的那条小道。想到能够生活在这样美好的大自然里,她感到一阵快乐。透过头上的树叶过滤下来的闪闪绿光刺痛了她的眼睛,给那些密布于树木间正在生长的湿润的小草罩上了一层宝石般的光芒。来到了林中空地上,美丽而富饶的草地尽收眼底,和爱尔兰高地一样的翠绿。据杰克说——这是一个草木茂盛的地方,这里曾养育了良好纯种马的敏锐的神经和强壮的骨头架。

这儿曾经有过一场大暴雨,一道美丽的彩虹横亘于远处的蓝天上,形成了完美的一景。栅栏有秩序,对称地十字交叉在一起,远处的宅邸隐没在绿色之中、在风暴过后,广袤无垠的牧场,象一个绿色的天堂。骑在“长安卡”的背上,伴着马儿的跃动,凯丽陶醉了。这对她来说是珍贵的一小时,为了准备格林顿的骑马表演,她向远处的跑马围场奔去,想要试验一下她的能力。骑马表演是度过漫长冬天后她的一大目标。 

自从去年十一月那个感恩节她受到第一次精神上的伤害以来,凯丽已经越过了许多笨拙的箍子。大多数跨越都使她极难为情不愿去回想。在感恩节卡特尖刻的评论很使她极不情愿地改掉了自己极为珍视的骑马习惯,直到她在竞争中赢得了第一个玫瑰形饰物,从这儿以后,猎队就很高兴让她跟随他们一起去狩猎了。然而,这些都是以后的事儿。暂时她不得不对自己的这点小野心满足,她只能满足于“长安卡”。她心里很明白:整个冬天在竞赛会上她所看到的众马中,“长安卡”几乎没有多大机会获胜。 

然而,她只能从头做起。凯丽现在已经开始向马术世界进攻了。她的目标是敲开著名的克雷尼尔·布莱斯·派吉特的大门,他是一个勇敢的英国前任骑马军官,当地头等骑手的教练,他的理想是在哈瑞斯伯格,华盛顿,麦德逊广场公园进行有声望的巡回表演。早在十二月中旬,她已经找到了他。她骑马从麦多牧场出发,直奔他的驯马场。当她看到一个有生气的英国人时,立刻知道他是谁了。这是一个有雾的冬日下午,此时他正在给一个被汗水浸透的骑手作示范。他有着天生骑马者的仪态,那张似乎雕刻过的脸好象已经告诉了她关于他的每一件事。他那使人感觉难堪的表情使凯丽没敢怎么看他,当他的眼睛从他的骑马帽下毫不掩饰地盯着她时,她简直不能自持。 

当他们向马房走去时,他说:“小姐,我可以问一下你从哪儿来的吗?从你的口音判断,不是从这儿周围来的。” 

她感到自己很得意。“我的叔叔,杰克·范林是麦多牧场马房头儿。”她说着,非常自豪地摆了摆她的头:“我在那儿驯马。” 

他对她似乎没有什么多大印象,但她过于自信的言行举止激起了他的好奇心。“没有约定你就厚着脸皮来了,但是既然你来了,让我们来看看你有些什么本事。”他非常不友好的说道,由于表示怀疑他的眼睛咪成一条缝。“你的马在哪儿?” 

“我还没有一匹真正属于自己的马呢。”她脱口而出。在她忍受了派吉特的可怕的审问后,她最后的一点自信消失了。 

“那么,我把你送到“英垂皮得”那儿去看看是否你和你自己认为的一样棒。我必须告诉你,你不要来得太勤了。”派吉特说,这使凯丽想起驯马和表演跳跃几乎是男人们独霸的活动领域。 

“英垂皮德”原来是一匹眼里有着怀疑神情的闭割的公马,当凯丽坐在了马鞍上,她发现这是她所骑的马中最不好骑的一匹马,很明显克雷尼尔·派吉特想要迅速挫败她的锐气。在向着远处那个跳跃围场前进之前,她仅有几分钟的时间来镇定自己。 

她开始的心跳可以说是惨重的。“英垂皮德”完全与他的名字不相称。它有一个令人作呕的习惯,在每个栅栏前总要停一下总是不能让人轻松自如地越过障碍。在这样几轮过去之后,凯丽放松了一点,但是她感到在克雷尼尔·派吉特面前她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的。让她在这样一匹不擅长跳跃的马身上展示她的才华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在她重复了至少二十次跳跃后,他让她停止了表演,现在她觉得她对“英垂皮德”已完全能够驾驭并且熟练精通了。在他向着她大吼大叫之前,她试探性地给了克雷尼尔一个微笑。 

“你的骑法令人感觉不舒服,就象一个牧童。你在马鞍上的坐式,向前伸着的腿都太靠后了,我能从此判断出你是个澳大利亚人。” 

这一阵猛击,粉碎了所有她对自己的幻觉。 

“然而,在你身上有成为一个女骑手的潜能和素质。在一定条件下,我可以接收你,”他宣布道,用手掌拍打自己的头发。“如果你想和我一道工作的话,你必须努力勤奋工作。到明年秋天,你有不到八个月的时间。我不愿听任何关于学校作业和男朋友的藉口。我对每一个骑手都要求得很严格。相信我,我会做到的。另外一件事——你必须从头开始。按我的方法正确地学习花式骑术的基本知识。” 

她本想张口说出这样一来就等于在过去的五年里她什么事都没做,但是他那如钢刀一般光亮锐利的眼光制止了她。 

“是的,先生。”她温和地答道。在她的生活中,这是她第一次称别人为“先生”。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拥有自己的一匹马,在这儿我们仅能提供你几个月,但是明年秋天你要打算到哪儿的话,你必须拥有属于你自己的一匹马。” 

凯丽离开了骑士学院,感受到了一匹小野马被用套索捕捉和被熟练的骑手驯服时的那种感觉,但是她却发疯般的高兴,因为他接收了她。在冬天的黑色岁月里,克雷尼尔·派吉特毫不留情地对凯丽进行循环训练,他改掉了她在澳大利亚养成的所有坏习惯,重塑她在马背上的姿态和挖掘她擅长移动的天赋,从而使得她的形象高雅和优美如同赛马冠军一样。黎明,她很顽强地走出麦多牧场的马房,从那儿她去上学读书,然后不耐烦地熬过几个小时,直到她能够去骑士学院。在那儿她度过繁重、累人的却是极其美好的两个小时,与克雷尼尔一道训练。她用从莎伦那儿得到的支票付学费。有时候在一天结束后她累得几乎不能讲话。 

现在,在渴望已久的春天终于到来时,她骑马出来,她的心里不停地想着那天早晨她在邮局收到的从巴黎来的那个包裹。当她展开卷着的杂志时,她惊讶地发现在四月份的时装杂志封面上有张莎伦的照片,尽管她已知道了秋天莎伦所做的一切设计,因为在她信中已草草地提及了这件事,但是,凯丽没有想到她在时装界初次露面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影响。就在那时,带着一丝嫉妒,凯丽意识到了她们俩的生活轨道偏离得如此之远。那个在非洲自然风景中拍照的身着时装,极富魅力,深不可测的女人和那个大清早提着破烂不堪行李箱逃离库尔华达的女孩截然不同。最近莎伦对她的慷慨现在似乎就象是从一张高高的桌子上抛向小狗的一片干面包。策马向狭窄的绿色跑道上的跳跃围场跑去,由于嫉妒心作怪,凯丽比以往更有决心在她所选择的世界去取得成功。莎伦的美貌再次使她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她智力所不能得到的东西,她的意志也促使她去挑战。她向着白色栅栏的围场驰去,决心去尝试一些她以前从不敢做的动作。 

当凯丽跃过去开门时,“长安卡”竖起了它的耳朵。围场的跳跃课是被精心地设计过的,当时是为了林迪和他的良驹——一匹英国出生的阿拉伯马进行实践,但是自从他死后就很少使用了。凯丽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拥有一匹一个优秀骑手所应有的良驹,但是她从来不敢问杰克是否她可以拥有这些,因为她知道他会笑话她的。“长安卡”是一匹阔割过的好马,不过它永远不会成为冠军的。她现在已经到了该有自己的马的时候了,但是她从不敢奢望有一匹上好的马,因为那将是一笔五位数字的费用。她禁不住总梦想着每一次的赛马表演,尽管每次她都是和杰克一块儿去的。 

她把长安卡拉到围场里,大步走过发亮的草地,把跳栏升高到四英尺多,她想试试这个挑战性的高度。然后,她又走回到马身边,卸下了马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她又在栏杆处上了马,把马拉到场地的中央,停在了那一长排二十个跳栏的前面,跳栏之间的距离为三十五英尺。然后她用手绢蒙住双眼。她和“长安卡”配合得那么默契,她膝盖只需轻轻地一顶,“长安卡”就会一跃而起飞速向前。他们向前冲去的时候,凯丽把自己完全交给了“长安卡”,就象一个恋人,当“长安卡”带她驶向跳栏的时候,她能感到每一个动作的细微差别。 

她不知道在围场的一边,林顿·本·布恩正目睹她的壮举,他早晨遛马路过这里。看到她时,他拉住了马缰。从她那飘逸的秀发,他从远处就认出了她。就好象在看一出表演,,他看着她和长安卡跳过一个又一个的跳栏,他认为那匹马与她的主人不配。他抓着马的缰绳,等待凯丽随时跌倒在松软的草地上,但她却不曾踉跄过。他非常自嘲地微笑着,觉得象她这样年龄和背景的骑手,该是多么的难得呀!她有勇气蒙着眼睛,不使用马鞍进行练习。他自己的女儿,卡特,永远不会做到,而马克则将会被这个建议吓出一身冷汗来。但是林顿,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常常独自这么做。 

当凯丽跨完了最后一个栏时,她撕掉了蒙眼布,身子向前倾她的胳膊紧揽长安卡的脖子,她爱抚地把手指穿过它的鬃毛,又在它的耳边低声赞扬着,在她与她的马之间即使有一段距离她能传达他们彼此的感情。目睹了给人印象深刻的年轻骑手与她的坐骑之间的亲昵,他本能地转过头,好象由于窥视行为而要被捉获似的。但是当他看到“长安卡”在她身下颤抖时,他不能使自己的视线远离凯丽和她的马。她的大腿正紧靠着大汗淋漓的那匹马的宽阔的侧翼,她有一个热情女人所有的傲慢与自豪。 

感觉她好象正在被人注意,凯丽吃惊地转过头来。在林顿策马离开之前,他们只相隔一段距离,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雨魂……我想知道……”当他沿着骑马道疾走时,他若有所思地对自己低语着。 

那天晚上,林顿传唤凯丽回来后到大房子来。院子笼罩在黄昏之下,满是草和马以及咕咕叫着的鸽子的气味。但是凯丽对一切无动于衷,她已经准备了要反抗。她想:毫无疑问,他对未经他的允许就擅自使用围场表示气愤,同时她也想知道他将会怎样来惩罚她。 

凯丽卷起了经过浆洗的干净的衬衣袖子,面对这所房子,当她想到麦多牧场的主人会残酷地对待他的雇员时,她的勇气一时不知到哪儿去了。女管家冷漠地把她领着穿过那间大的灯光昏暗的起居室,为了吸引外面的带有香味的气息,屋子的窗户大开着。当本·布恩书房的门打开时,他正坐在桌旁的皮椅上。 

“晚上好,本布恩先生。你想见我?”她的声音又小又微弱,她立刻对此感到羞愧。 

“凯丽,进来坐下。”他很随便地说着,示意书桌对面的椅子。 

她按所说的坐下了,瞥了一眼这间她以前从没进过的麦多牧场令人难以忘怀的屋子。镶着漂白过的橡木的墙壁,由于岁月的流逝,颜色变柔和了,摆着一排排装有毛边书的书架。这是间男人的房子,透着淡淡的烟草香和隐隐的金钱味。就从这张上面盖有皮革的书桌上,林顿·本·布恩建立了他的纯种马王国,这使他在世界范围饲养圈内极富盛名,他身后的墙上挂着玫瑰形饰物,照片和他的战利品,这是他高贵身份的极令人厌恶的象征。 

当她这样坐在他对面时,她所能做的就是去面对那双极凶狠的、精明的眼睛,极可怕的咽喉的跳动。他摆弄着一支笔,很明显,他不急于让她知道她来的原因。 

“我听你叔叔说你正和布莱斯·派吉特学习马术。”凯丽还来不及回答,他继续说:“我已和他谈过,从克雷尼尔告诉我的一切判断,你不能成为最好的骑手唯一的原因是缺少一匹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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