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喝些白葡萄酒吧,是七十二号,弗兰茨。”
忙于穿行在餐桌间的侍者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开了。
桑漫不经心地听着人们谈论即将在格洛斯特夏郡的一个县里举行的马球比赛。他的头脑已经完全被他那惊奇的发现所占据。莎伦,她准在英格兰。世界上不会有人与她那么相象--带着高贵的神秘感的美丽,令人不能忘怀的莎伦。自从他与她在库尔华达的马厩里相见之后,桑就不只一次地想起她。由于桑的脑海里总是回想着莎伦的影象,他实在没有开怀畅饮的胃口。
一个小时之后他坐在了圣·詹姆斯大街的一辆出租车里,完全沉浸在对莎伦的浮想联翩之中。
“小伙子,谢谢你。”当桑给了他小费,而后匆忙向车外的罗塞蒂画馆走去的时候,出租车司机感激地说。
桑大步走进阴暗的大厅,他象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终于他敲响了豪克·沙克兰多的门。
“你想干什么?”画家猛地打开门,问道。
在桑往屋里冲的时候,他瞥见一个裹着单子的裸体女人。那个眼睛乌黑的金发碧眼的女郎坐在长沙发上,从一张尚未完成的油布下面傲慢地向桑看去。
“没关系,玛莲达。”豪克吼道。“我一把那个不速之客赶走就回来。现在,不,管你是谁,给我滚出去。”
“等一下,你不明白,”桑不加考虑地喃喃低语着,“我说,那个女孩--就是那个陈列在安格纽画馆的那些画像中的那个女孩,我一定要知道她是谁--我是说,她现在在哪,我认识她!”
“我明白了,你大概以为你在此讨价还价就能得到一个回扣,告诉你,你错了。”豪克生气地吼道。
“不,不,不是的。我是她的一个朋友,我们失去了联系,我只想知道她的住址,她的电话号码。”
“我是一个画家,不是拉皮条的。你真无耻。现在,给我滚出去。”豪克步步逼向桑。
“请只告诉我一点--她是莎伦·范林,对吗?迟早我会知道的。”
“我不习惯泄露我的模特的身份。对贵族身份的人也不能。”沙尔兰多蛮横地回答。
桑茫然地意识到他不可能了解到什么了,就说,“很抱歉,打扰您了。”然后向门口退去。他漠然地走出长廊,就象戴着明亮的护身符一样怀着他的希望笨手笨脚地走了。
豪克合上门,为了防止不速之客再来打扰,他还上了栓,然后转过身来对他的模特说:
“这对你来说很新鲜,但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我的裸体画常使年轻人在街上拽他们的头发,疯狂地乱跑。”他看起来喜形于色。
模特一边取下肩上的单子一边说:“你象刚才那样保护您的保护人,真是太勇敢了。”
“这没什么,我只是想把她据为己有,我为什么要和那个私生子共享这个美人呢?”
她笑了起来,“豪克,帮帮忙吧,如果有象刚才那位那样漂亮的小伙子敲开门向你要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给他吧。”
凯丽望了望蓝瓷器般的天空,感觉到冷飕飕的空气,她知道冬天就要来了。镶着黑边的云朵在库尔华达庄园的山顶上流动,遮蔽了阳光,她真希望夏天能快一点回来,虽然莎伦永远不会回来,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希冀的了。她们分别后的几个星期里,她的心里很不平静。一扫平时在马厩里工作的乐趣,后来,由于莎伦的坚持,她们之间的争斗暂停下来。尽管凯丽心里仍有怨言和愤怒,但她尽量克制自己,后来,当她收到姐姐的来信时,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忧虑了。她向围场走去,头脑里不停地联想着莎伦信中描写的伦敦景象。
莎伦--一个画家的模特。凯丽曾想象过自己裹着薄纱坐在一块大理石基石上,尽管莎伦告诉她画室里很冷,很没意思,但是凯丽能感到莎伦为她自己这一命运的转变而激动。
凯丽几乎能记下她信中的每一个字,她生气地看着信中的每一个消息:莎伦在柴斯特的生活啦,巴格利吃瓷盘里的碎肉片啦,佛提斯夫人的亚麻布床单每天换一次啦。她每天都这样沉浸在自己的白日梦里。有一回,一个低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可把她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看见一个叫托比的剪羊毛工,他站在一个马厩的门边向她张望呢。
“喔,是你呀。”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今天晚上到威士波镇跳舞怎么样?”
“可能吧,”她说,同时拨弄着头发,“我不知道我是否有心情,真的,我最近心里很烦。”
“来吧--你说过你会的。我整个礼拜都在惦念这件事呢。”
“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又继续向前走去。
“别以为我得不到回答就放弃了,我要等到六点半。”
她朝他笑了笑,同时尽可能长时间地把那双明亮的绿眼睛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她想使自己相信他谈话中言语的漫不经心与他眼光的炽热情怀是相矛盾的。她乐在心头,因为她知道当她扭过身前行的时候,托比定会用贪婪的目光追随她的情影。
自从丹·洛博夺走了她的贞洁,凯丽对爱情游戏有了深刻的体会。她明白男人基本上都是傻瓜,他们能象鱼一样被玩弄。在整个晚上,她都认为自己是方圆几里内最漂亮、最受欢迎的女孩,她能使自己处于一种长期和一个男人来往而不使对方感到厌倦的地位。当他们还是那样渴求她的时候,她却把他们无情地甩在身后,她玩弄他们,就象对待马棚里的那群小马那样对待她的那些崇拜者。如果他们走得太远,她就把他们拉回来,用嘲弄的口吻挑逗他们。每一次他们都为此神魂颠倒。有的时候,如果她有心情,她就会让他们得到他们想要的,但这种时候很少,她更愿意掌握那种使男人得不到爱的权利。从前,她不去参加斯普兰多的地方集会只是想作为一种挑战性的背叛,现在倒成了一件很有趣的事。
但是,自从布莱德放弃管制她的想法以后,嘲弄男人已不象以往那样富有挑斗性了。他对她的干涉自莎伦走后就解除了。凯丽也不需要象她所期望和正要体会的那样进行反抗了。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新到来的自由并不如她一开始想象的那样甜蜜。
在去取邮件的路上,凯丽经过玛丽的办公室,她便停了下来,刚好听到从开着的窗户里传来一段对话:
“……这是一个工作的地方,玛丽,不是旅店。如果我让布莱德一个星期中有三天出去喝酒,那么别人会怎么说呢?我接受你关于凯丽的建议,已经够照顾他了,但我实在是忍无可了。整个早晨,他的头还没伸出过门来呢,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还不改悔,我就解雇他。对于那个女孩,她可以留在这儿,真的。我们可以帮她找个地方,让她念完书,这是一种赈济行为,也是我们最起码要做的。”
“天知道,鲍博,你做得对。”玛丽叹声道,“那个女孩也挺野的,自打莎伦走后,他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我真为她担心,有一件事是很确切的,如果我们收下她,肯定会是一个麻烦……”
凯丽急转过身,心里又是害怕又是生气,“收留”和“赈济”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回响,突然间,牛仔服紧绷着的那个自信、年轻、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个胆小害怕的孩子。如果布莱德被撵出工作站,她该怎么办?她只知道一件事--她决不会留在库尔华达,受雇于鲍博和玛丽,如果她不得不留下来,她就会象莎伦那样逃跑,跑到悉尼去。凯丽被玛丽和鲍博的谈论弄得神情恍惚,她知道他们还要讲什么,便毅然走上了去平房的台阶。如果今天早上布莱德还没有出现在棚外,那么他一定会在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不醒人事地躺着呢。她打开纱门,小心谨慎地向卧室里张望,但没有看见布莱德。
“爸爸?”她喊道,他的房间空无一人,然后她听到从她自己的房间传来响声,就跑过去看个究竟。
正是布莱德,他此时跪在她的床边地板上。“你在这干嘛?”她生气地喊道,“你拿到了什么?把它给我!”她尖叫着,从他手中撕扯出纸来。
“我的小女孩--她已经走了。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唾沫飞溅急速地说着,又弯下身去。
“你怎么敢--那是我的信。你没有权利到我的屋里来拿我私人的东西。你总是这么干,对吧?回答我--是不是?”她尖叫着说道,边抓起地上散落的信件。
“她去悉尼的时候,我就应该跟去把她带回来的。”他醉醺醺地喃喃道,边痛哭流涕边语无伦次地讲着。
“你真让人恶心,”她说,布莱德在她的脚边蜷作一团,看着他蜷作一团,看着他这个样子,更引起了凯丽的反感。“现在你就要失业了,我听鲍博说的,你将被赶出库尔华达,然后,我会怎样?”她刺耳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布莱德那双疲倦疼痛的双眼紧盯着凯丽,他那张挂满泪水,没有剃须的脸突然转为不满,“为什么走的是她而不是你?”
凯丽心头一阵绞痛,他虽然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但不知怎的,她早知他是这样想的,“你说得对--她走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没有什么奇怪--她离开了这个罪恶的洞穴,从你身边逃开了。你这个醉鬼,而且我也要--只要一有可能,我就要在我的有生之年永远避开你……”
一个星期之后,在伦敦,当柴斯特的门铃被按响的时候,乔装打扮成天方夜谭中女主人公的莎伦跑到门口。她看到一个戴着金色头巾,穿着马甲的苏丹,他的蓝眼睛与他的烧焦的软木色的皮肤很不相称,从大胡子可以判断来者正是豪克·沙尔兰多。
“你看上去真是美极了,”他看着莎伦讲道,“一个土耳其美人。”
“谢谢,你看起来真是富丽堂皇。”她回答道。
莎伦下身穿一件蓝绿色的女短裤,上身着一件刺绣开口短上衣,嵌着珠宝的帽子上垂下面纱,真是光彩照人。莎伦向豪克鞠了一躬,自从豪克向她提出要请她去神秘的柴尔西艺术馆参加一个夏日化装舞会,她就什么也不想了。莎伦把豪克引进客厅,就冲上楼,敲响琼·奎尔的门。
佛提斯夫人正躺在床上,身上裹着一件睡衣,背后有一叠垫子支撑。“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会找到你在波曼所向往的。伦敦充满了真实的幻想,一定要尽情地享受啊。”她打着手势说:“别过来,我的重感冒会传染你的。”
“答应我,你整个周末都躺在床上,好好保养一下,”莎伦劝告她,“如果你照我说的做,星期一就会康复的。”
“我真希望会如此,如果发展成流感,我就不能参加赛马比赛了,那太残忍了!我每年都盼着它呢。”
不久以后,莎伦和豪克就已经坐在豪克的旧式大众汽车里向着去柴尔西的大路飞驰前进了。在伊顿街区,路两旁的树在空中伸展着,刚好在马路上空形成一个圆顶,反衬着橙红色的天空。他们驶进国王路,那里时髦的服装店灯火通明,就象是一个个珠宝匣,人们纷纷从小酒店里涌出。今天晚上大街上热闹非凡。
豪克对莎伦大方地微笑,她也同样笑看着他。她发现在他粗野的外表下面有一种很邪恶的嘲弄。她想今天晚上的消遣定是对她在那个极不舒适的画室里辛苦工作两个月的补偿,豪克作画的专注和工作的能力是很了不起的。每次作画结束时,她都非常疲倦了。
在他们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她并不认为他是举世闻名的画家,在安格纽画馆的展览轰动了艺术界。豪克展出的六七张他的素描被巴黎、东京等地的收藏家抢购一空。画展的时候她被放了假,但一天下午她忍不住一个人溜去想看一看豪克的个人展。当她看到自己的裸体像被陈列在一个靠近繁华大街的巨大橱窗里时,可真吓了一大跳,她感到非常难堪,就好象被当众脱光了衣服。因为害怕有人会认出她来,她没敢走进展览馆,而是转身离去了,但是她感到很自豪,因为自己毕竟在艺术的历史长河中扮演了一个小小的角色。豪克·沙尔兰多此时正春风得意,他的作品被人们拿来与莫奈、毕加索的相比,而她,作为引发豪克灵感的人而受到人们的青睐。
起初她很担心,她不知道如果琼·奎尔夫人发现她的秘密会怎么说。但是,她很快意识到琼·奎尔夫人对真正的文化艺术根本不感兴趣。尽管莎伦为自己的成绩感到自豪,但她不想要别人同她分享这份快乐。
当豪克把他的车停在俱乐部前以后,他手舞足蹈地扶着莎伦走了出来。
“他们说得很对,女人的衣服更能增加她们的魅力。”他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使她忍俊不禁。“顺便说一下,我忘了告诉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一个发疯的年轻人有一天冲进我的画室,向我要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
“你在开玩笑吧,我当然不希望你告诉他了。”
“当然没有。但我没法摆脱掉那个人,后来不得不把他撵了出去,他显得那样执着。”
他们大笑起来。她这样笑,是因为她把这一意外事件看作象她帽子上的另一根羽毛不足轻重--对他们合作胜利的另一个赞扬。
“想想看,这一切都是由我去发那封信引起的,想想--也许我会在哪里当保姆呢,如果没看见你的那张广告的话。”
当他俩从一个很不起眼的门走进化装舞厅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在阿拉丁洞穴里,闪烁的灯光被装饰成红宝石、绿宝石的样子。来自中东各地的人们头戴围巾、珠光宝气地聚集在一起。
“哇,豪克,真是太棒了!”她在熙攘的人群中大声喊着。
英俊潇洒的豪克搂着莎伦被人群簇拥着前进。他们经过了一群身着薄纱的奴隶,还有一些黑皮肤的牧民,他们看上去就象刚把自己的骆驼拴在外面而进来的。房间里烟很重,带着一串串手镯、脚镯的人在跳舞,叮当作响。这些跳舞的人还不时斜眼看着头裹大头巾、耳戴沉甸甸的金耳环的海盗、占卜者和算命的人好象刚从开罗到来,他们被人群抬着,放到了看台上,那还有一个波斯式的花园座落在一片英国式草坪上。一百枚焰火摇曳着冲破夜半蓝湛湛的天空,照亮了一丛挂着镀金果实的小树。通过纸制的仿大理石的拱形门,他们看见漂着玫瑰花瓣的一股清泉,两人在这些伦敦快乐富有爱心的艺术家、作家组成的人流中走来走去。这些人都装扮成施魔法者的样子,有着野蛮的双眼,挽着刺绣的袖子,一幅蛮横的样子。有着柔软而发亮头发的杂技演员向空中抢着球,晚会的明星是一个多情的土耳其宫庭里的女奴婢。她随着芦笛的音乐声同一个黄铜桌上的铁木儿翩翩起舞。突然,一个崇拜者跃到莎伦面前,往她的金属笼头里塞了一张钞票。这一动作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后来,豪克一不留神,险些被人群中穿行的一个牧羊人和三只小羊撞倒。这一群牧民更给晚会增加了狂欢的气氛。
“让我们去酒吧坐会儿吧---也许那能安全些。”豪克一边喊叫着,一边用胳膊挡着一个微醉的地毯商人。
草坪远处的那个边缘地带的绿洲原来是一个有条纹的帐篷。开启香槟酒的软木塞所发出的嘭嘭声,不时地被尖锐的狂笑声打断。缠着腰布的奴隶为人们端来酒。他们的眼睛被画得乌黑,他们的这身打扮使人们更确信他们今晚所在的伦敦这部分地区已经被一块飞行的地毯带到了夜空,一切都脱离了现实。
豪克递给莎伦一杯香槟,“这是给你的,黑女神。”他坏坏地微笑着说。
“这是给天才的,”莎伦举起她的高脚玻璃杯,“谢谢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我玩得很开心。”
“今天晚上你所感受到的东方文明的氛围使你更富魅力。”他的言语似在开玩笑,又象是很认真,“你的素质很好,莎伦。你有一种神奇的魅力。当你第一次走进我的画室,我就注意到这点。这种天赋能使一个人由庸俗走向至高无上的境界。记住这一点,不要使你的天赋有丝毫减少。如果能做到这点,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幸运的,都会成功的。”他说着,指向天空,“你的美好未来在星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