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让我看看你!”她欣喜万分地叫起来,“我不能够相信,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说,然后突地住了口,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看你的长指甲--还有你的头发--你美丽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你再看看我--我真是一团糟。”她笑着说,一边用手指拢了拢乱蓬蓬的头发。她的牛仔裤和T恤衫上粘着一块块的尘土污迹。她的双手很粗糙,而且被阳光晒得乌油油的。当她陶醉在莎伦那令人目眩神迷的优雅和美丽之中时,钦佩和羡慕也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噢,凯丽,说实话,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莎伦说着,再一次拥抱了凯丽。“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当她注意到妹妹用迷乱而艳羡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真希望自己也是穿着令人舒适的旧牛仔裤和T恤衫。
凯丽带着无比的兴奋扑向莎伦那只打开的衣箱,赞叹地叫道:“看看这些东西,它们是多么漂亮啊。现在你一定已经挣了好大一笔家当了。”她说道,同时满怀敬意地用手指来回摩挲着莎伦那只衣箱上的烫金花押字母。
“事实上,我的境况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好。说起来,我似乎已经把我挣来的一切都花光了。”她带着不以为然的微笑说道。
“看看你的内衣,它真的是丝的吗?”她惊奇地低语着。
莎伦点了点头:“我在爱丽娜的时装店里精心地挑选了这些东西。”
“呃--瞧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她改变了话题,展开一条做工精致,带名牌标志的蓝色裙装,把它放在凯丽的肩膀上比试起来。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它真的是给我买的?它一定花了你一个月的工钱。噢,真是万分感谢,莎伦。”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快步窜到穿衣镜前面。她把头偏到一边,设想着自己穿上那条衣裙的模样。“真象是在做梦啊。当然了,我一定得去弄几双鞋来同它相配。噢,真是万分感谢。”她大声嚷嚷着,又跑过来紧紧地拥抱莎伦。
“等等--这儿还有一只手镯和一条项链可以和它相配。”
“它们真是漂亮极了。你有多么高雅的欣赏趣味呀。”
当凯丽在镜子前面自我欣赏不已时,莎伦静静地看着她。她意识到,妹妹在她自己的生活道路中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改变的程度并不亚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自从她俩上次见面以来,那种成熟女性富于挑逗性的吸引力已经在凯丽的身上过早地开花结果了。它就象一只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早熟的鲜桃一样发出诱人的芳香。她的小妹妹已经把童年时代永远地撒在身后了。同时,这种观察得来的结果又让莎伦心中涌起了一阵怀旧的思绪和淡淡的悲哀。
“你等着,我去把这些东西穿戴起来让你看看。”凯丽仍在喋喋不休,“你会认不出我来的。爸爸去接你的时候怎么样?”
“噢,很好。我想他看上去很不错。”她含含糊糊地应忖道。
“他会比任何时候都循规蹈矩的。”凯丽玩世不恭地回答道。她正一门心思放在自己的衣着上,没有注意到莎伦脸上那烦恼不堪的神色。“明天我要穿着我的新裙子到玛丽那儿去转转。爸爸告诉过你没有?她要特别为你开一个晚会。大家都猜想查理从堪培拉回来只是因为想要见你。你准备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晚会?为我试试所有这些衣服吧,让我们来决定一下,你到底穿哪一身去合适。”她兴奋地说。
莎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听着,凯丽,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才好,但是我不能在这儿逗留。我明天一早就要回悉尼去。”
凯丽倏地转过身来,在一阵让人手足无措的静默中凝视着她。“什么?你不会是那个意思。你在来信中说过至少要呆上一个星期。仍然不能够回去。有一场为你准备的晚会,还有其它好多事情。为什么你不得不离开呢?”她叫了起来。
“佛提斯夫人需要我。”莎伦无精打采地回答说。
“佛提斯夫人?”凯丽突然爆发出一股怒气来,“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啊,说来说去,居然只让你在这儿呆一天?那么,你又究竟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嗯?”她那受伤害的语调中流露出极度的失望。
莎伦叹了口气,颓然倒在床上。“我想最好还是让你知道,一个半小时以前,我发现自己是个非婚生女。拿着--你看一看我的出生证。我向爸爸要出生证以便办理护照,他才再也不能隐瞒住事情的真相了。当他把出生证给我时,我们吵了一架。接过去--读吧。你会看到爸爸从未和我母亲结过婚。”
凯丽从她手中一把抢过了出生证。“那又怎么样呢?谁在乎这些?要是你不告诉任何人,谁又会知道这件事?”
“凯丽,你不明白。我将不得不向佛提斯夫人解释为什么我必须改变我船票上的名字。当她得知事情真相后也许会改变主意,不再带我到伦敦去。我是能称呼自己为莎伦·范林,可是我却还是必须得告诉她事情的真相。”
“她不会为了这种愚蠢的小事情而解雇你的。你还是原来的那个你,不是吗?”
“这种事情也许在这儿算不了什么,但是在悉尼或者是伦敦,却是举足轻重的。相信我,那--还有一个事实,我是那种被一些人看作是混血儿的人。”
“要是一个女人象你这么漂亮,所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凯丽冒冒失失地说。她沉默了一会儿,脸上显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我不能一下子就跟你说清楚一切,但是,我要和你一起走。我一直在想--我可以到悉尼去,住你原来的房间,甚至接替你原来的工作,那样直到我能去伦敦同你在一起……。”
“不要犯傻了,”莎伦烦躁地说,“别再做你所有这些白日梦了。那是绝对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你听我说,莎伦。你不明白。所有这些玫瑰形徽章和奖杯--还有每一次我参赛获得的奖金。今天我又赢了二十五美元,你瞧,“她叫道,从衣袋中掏出钱来。“我把它们都攒了起来,连一个便士都没花。我几乎有足够多的钱买一张到英格兰的单程飞机票。我甚至还请人到昆塔斯去抄了份班机时刻表呢。”
莎伦阴郁地移开了视线。她不知道该怎样应付凯丽那无法控制的激情。“在这之前,我们一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能有一个好的起点,你必须先完成学业。”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不想完成学业。那只不过是白白地浪费时间。任何一天我都能让人相信我已经满过了十八岁。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房间。至于爱丽娜服装店--我又能够说什么呢?”她气恼地说“凯丽,你能看得出来,这件事情是毫无希望的。你一定不明白它有多么棘手。”
“那么,我会另外去找一个房间,找一份新工作。象你那么做事,难道不是这样吗?说到底,那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快我就会到伦敦去了。”
“那么你认为你到了伦敦之后能在哪儿找到安身之处呢?”莎伦反唇相讥道,她已经抑制不住地想要嘲讽凯丽几句。
“当然是在佛提斯夫人家里。我相信我会对她有用的。你曾经写信告诉我她在伦敦有一幢大房子,那儿肯定能为我安排下一个房间。你绝不能说不,莎伦--永远不。我要和你一块儿走。”
莎伦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呆会儿,凯丽,这是我的机会。我不能带上我所有的亲戚和我一块儿走。”
凯丽的眼中闪出了怒火,“你说你所有的亲戚?你的意思是指仅仅的这一个,你的妹妹。关于佛提斯夫人的慷慨大度,你在信中花费了那么多的笔墨,可是,假如我一旦要求你把你餐桌上的面包屑分一二片给我,你就那么忍心地拒绝我。”
“让我们别再争吵了,好吗?你说的已经够多的了。”莎伦尖刻地说道。“事实上,关于城市生活到底是什么样,你有一个十分可笑的想法。你会憎恨这种生活的。是什么使你认为把自己关闭在一间办公室或者一个小商店中会感到幸福?现实一些吧,凯丽,放弃你那白日梦吧。”
“不要告诉我我想要什么,莎伦。不要告诉我我是在做梦。你也不是唯一的一个有梦的人。对你来说一切都一帆风顺,不是吗?你的梦想实现了。你就象是那些童话中讲到的公主一样回来看望我们,看望我们这些可怜的小人物,来向我们道别。好了,你除了是一个自私的名叫莎伦·范林,或者派拉德,或者其他不论什么姓名的坏女人外,什么也不是。”她叫喊道。
莎伦开始恼怒地反驳凯丽,“只要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我警告你,是的--我喜欢漂亮衣服,那又有什么错?我含辛茹苦地工作,挣下钱来买那些衣服。你根本就不懂得到了一个大城市,一切只能靠自己是什么滋味。我孤独、恐惧、凄惨的一面,我没有在给你的信中详细描述,但是我确实是这么过来的。也许告诉你这些能帮助你成长起来。外面的世界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凯丽直视着她那极富魅力的姐姐,嘲弄地大笑起来。“噢,真的吗?那么告诉我所有那一切吧。”
“不,我不会费劲再去告诉你任何事情,但是我倒想知道你是否愿意象我一样从最底层开始干起,我确实是那样一步步走过来的。我想知道要是仅仅因为你是一个私生女,你就不得不再次沉入泥淖,你又会作何感想。我也没有能力接受你的拖累,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我自己从这儿带出去。”她不顾一切地说。
凯丽带着满腔怒火盯视着莎伦。她突然一把抓过莎伦给她的衣裙,狂暴地撕下了袖子上的装饰物。“我想这就是你该死的贿赂,你给我们的赈济。收回去吧,我不需要施舍。”她把衣裙朝莎伦脸上扔去,又转身用长统靴把她姐姐的衣箱踢翻在地。
“啊,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小巫婆,”莎伦骂了起来,她抬手狠狠地抽了凯丽一个耳光。因为用力太猛,使凯丽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我辛辛苦苦地工作,花钱买下了这条裙子和所有这些东西。只因为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就要显示你看不起它们。现在,你再别指望我会带你一起走,不管为了什么我都绝不。”
凯丽满腔仇恨地盯着她,一只手捂在被抽打的脸颊上。“为了你抽我的这一耳光,有一天我一定要你加倍地偿还。我发誓。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在乎我是否再也不会看见你。请滚出去。能摆脱象你这样的人真是太好了。”说着,她就从平房中猛冲了出去。
她离去时,她们所说的那些残忍的话还在空中回响,就象排山倒海般突然发生的雪崩的回声一样。姐妹之爱也随之冰释。滚烫的泪水灼伤了莎伦的脸颊,她拼命地抑制住了阵阵涌上心头的孤独无助的心绪。但是已经来不及补救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考虑怎样想法弥合她同凯丽以及布莱德之间的仇隙了。莎伦能够关心的唯一事情就是“P£O”联合轮船公司“奥丽娜”号客轮在地平线上消失了,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悉尼的码头上。
她开始发疯般地忙碌起来,收拾好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当她的手碰到那些花边和缎子时,在想象中她几乎能够听到火车行进在铁轨上的碰撞声。这种铿锵的声音随着道路向前沿伸,而实践着给予她自由的承诺。三个星期之后
莎伦环顾了一圈房间,在帕丁顿租住这个房间已近两年了。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过去她一向对这儿的破旧寒酸漠不关心--那破烂的地毯,还有扔在墙角的那只缺口的破盆--这一切都显示出她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居住者。她靠在窗边,沐浴着正午的阳光,等待着车子来接她离开此地。她取下用花边装饰的窗帘,俯瞰着楼下那层层叠叠、参差不齐的房屋轮廓。这些房屋都带着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倾斜着凌驾于悉尼港那波涛滚滚的蓝色海水之上。
一阵温暖的和风吹拂在她的脸上,令人回想起那些发生在几个星期之前的乌七八糟的事情。正是那些事情才导致了今天这一幕--把她带到了希望之巅。在这个山巅上她感到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打住!她对自己严厉地说道。向后看是极其危险的,回忆就象那用劲拖住航船的铁锚一样,会成为一个人前行的拖累。
突然她听到楼下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响起了叩门声。
“嗨,莎伦,接你的大轿车来了。”
她打开房门迎进了尼克。他是个塞浦路斯人,莎伦的房东。莎伦初次到达这个城市,就在他这儿租了一个房间。他拉过莎伦那些带滑轮的行李箱,把它们推到楼下,又回头拎起她的手提行李和大衣走了出去。莎伦紧随其后,没有再回顾。
一辆庞大的黑色代姆勒轿车停在路边,在明亮的太阳光下,车身发出宝石般的光芒。这时,身穿制服的司机看到了莎伦,马上为她打开了车门。
“嗨,莎伦,这儿有点东西给你。”尼克的小儿子叫道,递给她一盒巧克力。
当她轻柔地拥抱孩子时,几个特意来送行的人纷纷叫着她的名字,向她表示良好的祝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自希腊和意大利。莎伦在此居住期间和他们交上了朋友。
“再见,尼克,”她紧紧地拥抱了他,然后又依次拥抱他的妻子和孩子们。
“不要忘了我们,记住了。”他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我怎能忘得了你们。”她饱含深情地说道,感到一种恋恋不舍的分离的痛苦占据了她的心。
在悉尼的这片外族人聚居的中心地区,莎伦总是能找到回家的感觉。她最后一次环顾着帕丁顿那些漂亮的倾斜的小房屋,和那些用锻铁装修的阳台。她把这儿作为避难所,以此来躲避大都会实质上的冷酷无情。她在澳大利亚那宽阔无边的褐色土地上总感到自己象个外国人,而在这些希腊人、意大利人以及来自东方的政治难民们中间,她却找到了一个暂时的家。她喜欢他们的笑容和各种友好的表示,就象喜欢他们那地中海式的烹调口味散发出来的芳香一样。现在要离开这一切令莎伦感到比以前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当司机关上代姆勒的车门时,她停止了挥手致意,在庞大的高级大型轿车上舒适地闭上了眼睛。莎伦知道,她以往生活的又一个片断从此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