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作者:(美)雷蒙德·钱德勒    更新时间:2013-11-07 10:04:11

这一切仿佛瞬间划破黑夜的一声叫喊,只不过它是无声的那种。这种状况几乎都发生在夜里,因为暗夜时刻正是危险之际。不过我也会在大白天遇上这种状况——一种诡奇而清明的时刻,就在那一瞬间我会突然明白一件让我一直无从真正了解的事。一般情形下这种案子都要熬许多年才可能水落石出,然而眼前这件事却像斗牛士所谓的“真实来临的瞬间”般一下子都明朗化了。

再也没有其他理由了,其他理由都说不过去。但是我仍然把车开到朗齐奥·德斯坎萨多旅馆入口对面,熄火关灯后把车沿山径滑行五十码,接着再使劲拉起手刹。

我走进旅馆大厅,夜间服务铃上有点微弱的灯光,但柜台人员已经下班了,不过才十点半。我走到后院在树丛间逡巡,发现了两辆汽车,其中一辆是从赫兹租车处租来的,要看出车主是谁就像猜停车计时投币器里的铜板是多少一样困难。我趴在车窗上勉强看到驾照上的号码。旁边停的另一辆是戈布尔又小又脏的老爷车,不久前它还在卡萨旅馆好好地停着,现在却到这里来了。

我沿着树丛回到我房间的楼下,从下头探望房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接着我小心翼翼地步上阶梯来到门前,贴上耳朵倾听。有一会儿时间屋子里无声无息。然后传出一阵压低的啜泣声——男人的啜泣声。接着是微弱低沉的咯咯笑。再下来则好像是一声重击。然后又归于死寂。

我下了楼,越过树林找到我的车,打开行李箱拿出千斤顶,再度小心地回我房间——这回我更加谨慎了。我再附耳上去听,静悄悄的,什么声息都没有,一如深夜的沉寂。我掏出口袋型手电筒,先探照窗口一次再移照到门口。就这样子,几分钟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久后门被打开露出一道缝口。

我用肩头狠狠撞上去,把大门给轰一声推开,门后的男人先是重心不稳地退开,接着便笑了起来。昏暗之中,我看见他身上有把枪,于是拿起千斤顶朝着他的手腕砸过去,只听他放声尖叫,我再砸他的另一只手,枪便落地。

一抽身,我便将房里的灯打开并把门给踢回去。这家伙一头红发,脸色惨白,一双眼死气沉沉,疼痛使他的表情夸张地扭曲,但是不改那对眼珠的死寂。虽然伤成那样,丝毫不损他的强悍架势。

“小子,你的贱命保不了多久了!”他说。

“你的命是根本保不住,别妨碍我了。”

他试着想笑。

“趁你的狗腿还在!”我对他吼着,“跪下去,趴地上,脸朝下。对了!你不希望我把你的脸砸烂吧。”

他本来想吐我一脸口水,不过自己呆住了,然后身子一滑便跪在地上,双臂撑开跪着。现在他倒呻吟起来了,突然间他整个人像崩溃了一般。这种人一旦抓着武器就凶悍得令人咋舌,不过一旦丢了刀枪就成了这副德行。

戈布尔在床上平躺,他的脸像被捣碎过一般遍是刀痕血渍,他的鼻子被打歪,神志不清的他连呼吸都很困难了。

那个红头发的家伙还瘫在一边,身边不远躺着他的枪,我抽出他的皮带捆绑住他的脚跟,然后将他翻过身好搜他的钱包。钱包里有六百七十美元,一张署名理查·哈维斯的驾照以及一家圣地亚哥小旅馆的地址。皮夹内则有近二十家银行所开出的有面额支票、几张信用卡,但是我找不到枪支拥有证明。

我丢下他,径自往楼下走去按夜间服务铃,持续按了一阵子,一个家伙从黑暗中走下楼来,是杰克,他一身睡衣,而我手上还抓着千斤顶。

他神色惊惶,“有什么事吗,马洛先生?”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我房里躲了一个无赖等着干掉我,另一个人被揍成稀烂躺平在我床上而已。没什么特别的事,也许你们对这类事早已司空见惯,不是吗?”

“我来报警!”

“杰克,你真够他妈的好心!你瞧,我还活得好好的。你知道这里该做一番什么改变吗?改成宠物医院!”

他开了锁进入办公室,当他在电话上跟警察报告时,我便回房去了。红头发的家伙真够有种的,他挣扎半天想靠墙坐起身来,但眼睛仍然张不开,嘴巴扭出一副狞笑的表情。

我走近床头,戈布尔睁开了眼。

“我失手了!”他喃喃自语,“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所以我混不下去了。”

“警察就要到了,说吧!这一切怎么发生的?”

“我走进去,没人阻止我。这家伙是专门杀人的,我走运,所以还能活到现在。他命令我开车载他到这里,然后叫我冷静点,把我五花大绑,接着他离开了一会儿。”

“戈布尔,一定有人去接他回来,对吧?你的车旁边停放了一辆出租车,如果卡萨停的车是他的,他怎么可能自己回来?”

戈布尔缓缓地转头看着我,“我自以为有点小头脑了,不过现在我不这么认为。我只想回堪萨斯去,混得差的人只有被大人物痛宰的份儿——从来就是这么回事。我想我这条命是你帮我捡回来的。”

接着警察赶到了。

首先是两名开巡逻车的年轻小伙子,他们是善良、冷酷而严谨的家伙,身上的制服熨得平平整整,脸上挂着不变的神情——面无表情。然后来了一个大块头警官,自称赫兹迈德警官,他是值勤中的巡逻警官,他看了看红发男人,然后走近床旁。

“打电话叫救护车!”他回过头简短地下令。

其中一个警察接令出去,警官在戈布尔前蹲下来,“可以告诉我吗?”

“红头发那家伙在卡萨揍了我,还拿下我的钱,用枪指着我要我载他到这儿来,然后他又狠揍了我一顿。”

“为什么?”

戈布尔发出一声叹息,接着他便昏了过去。不知他是再度陷入昏迷或者佯装作态。警官站直身转向了我,“你这边有没有线索提供?”

“没有,警官。躺在床上的这个人今晚和我一块吃晚饭。之前我们见过几面。他告诉我他在堪萨斯市是个私家侦探,不过我一直不知道他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那么这位呢?”警官边说边向红发男人走过去,那家伙还是一脸不自然的抽搐狞笑样儿。

“我以前没见过。我对他只有一个了解:他带着枪在这里等我。”

“那是你的千斤顶?”

“没错,警官。”

方才那名警员进了屋子,向警官点点头,“车子已经出发了。”

“所以你随身拿着千斤顶,”警官语气冷淡地说道,“原因是什么呢?”

“我只能说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知道有人会在屋子里等着干掉我。”

“我们这么假设吧!那不是什么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你早有心理准备的,而且你知道不少内情。”

“我们这么假设吧!除非你有凭据,否则你就没有权利认定我说谎。还有一个假设,就算你肩上有三条杠也不必摆出一副剽悍的样子。另外还有一件事,这家伙可能是个恶棍,不过已经是个断了双手手腕的恶棍。警官,这代表什么呢?他永远不能耍枪玩狠了。”

“所以我们应该登记你的资料以防万一。”

“听你的,警官。”

救护车来了。先把戈布尔抬出去,接着实习医师替红发家伙的手腕装上夹板固定,并解开他脚踝上的皮带。他看着我,脸上露出嘲弄的笑意。

“老兄,下一回我会想个有创意的方式——不过你干得不错,的确有两下子。”

他出去了,救护车门关上后,嗡嗡鸣响的笛音渐远,警官这会儿走下来了,帽子也摘下,他正在擦拭额头。

“我们再试一遍,”他一副公正的样子说道,“从头来,就当我们彼此不曾憎恨过,只是想相互了解的两个人,可以吗?”

“是的,警官。可以的,感谢您愿意给我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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