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德·波蒙特点点头。“那还要我肯费事,出面为这事儿作证,不过别忘了,我们的朋友杰夫还因为威斯特的命案被通缉。”他的声音很轻,但是定定看着壁炉里燃烧柴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邪恶的光芒。他眼光往左看着马修斯时,眼中只剩下嘲弄。“不过我当然可以这么做,让马修斯惹上窝藏逃犯的麻烦。”
马修斯赶忙说:“我没有,波蒙特先生。一直到今天我过来,才晓得他们在这儿,我跟你一样吃惊——”他忽然停了下来,一脸恐慌,对着薛得·欧罗瑞哀号:“你知道我很欢迎你。你知道的,但我的意思是要——”他的脸被一个突来的开心笑容点亮了——“是要表示,我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帮你,没做任何要负法律责任的事情。”
欧罗瑞温和的说道:“是,你帮我的时候是不知道的。”他出奇清澈的灰蓝色眼睛一无兴趣的看着那位报纸发行人。
马修斯的笑容逐渐敛去,失去了原有的开心。他烦躁的用手指拨弄领带,躲着欧罗瑞的目光。
马修斯太太对奈德·波蒙特甜甜的说道:“今天晚上大家都好无聊唷。你来之前,我们都无聊死了。”
他好奇的看着她。她的暗色眼珠明亮、温柔、诱人。在他的审视下,她卖弄风情的微微低下头,双唇抿紧了些。她的嘴唇薄薄的,被口红染得太暗,但唇形很美。他向她微笑,起身,走向她。
欧珀·麦维格盯着眼前的地板。马修斯、欧罗端和两个凳子上的小伙子则都盯着奈德·波蒙特和马修斯太太。
他问,“什么事让他们如此无聊?”说着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双腿交又,没有正对着她,他背对炉火,一只手撑靠在身后地板上,脸朝着她斜抬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她说着嘟起嘴。“哈尔问我要不要跟他和欧珀一起来这儿的时候,我还以为会很好玩呢。结果一来,看到这些——”她停顿一会儿,又说,“哈尔的朋友,”拙劣的遮掩着,又继续说:“大家就坐在这里,拿他们彼此明白、我却完全不懂的秘密暗示来暗示去,蠢得受不了。欧珀跟其它人一样糟。她——”
她丈夫说,“够了,艾乐蔚丝。”语气中的权威无啥大用,她抬眼迎上丈夫的眼睛,看到他眼中的羞愧多过权威。
“我才不管,”她暴躁的对他说。“这是事实,欧珀是跟你们一样糟。为什么你和她一开始根本不提要来这里商量什么。要不是风雨那么,别以为我会窝在这里这么久。休想。”
欧珀·麦维格的脸红了,但是眼睛并没有抬起来。
艾乐蔚丝·马修斯低头看着奈德·波蒙特,脸上的暴躁一改为调皮。“你得改变一下气氛,”她向他保证,“而且我看到你会那么高兴,并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他故作愤慨的皱眉看着她。
她也对着他皱眉,不过是真的。“你的车真的抛锚了吗?”她问:“或者你是为了那件害他们这么愚蠢的神秘兮兮的事情来找他们?没错。你跟他们是一国的。”
他笑了。问道:“如果我见到你之后改变心意,那原先的目的是什么,就无所谓了吧?”
“对——”她疑心着,“可是我必须非常确定你真的改变心意了。”
“总之,”他轻快的保证,“我不会神秘兮兮的。你难道真猜不到他们全这么失魂落魄是为了什么吗?”
“完全猜不到,”她恶意的回答,“但我确定一定其蠢无比,而且大概还跟政治有关。”
他伸出没撑在地板的那只手,拍拍她的。“聪明,两点都说中了。”他转头看了欧罗瑞和马修斯一眼。等视线再度迎向她时,双眼闪着快活的光芒。“要我告诉你吗。”
“不要。”
“第一,”他说,“欧珀认为她父亲谋杀了泰勒·亭利。”
欧珀·麦维格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勒住的恐怖声音,从脚凳上站起来。举起手背掩住嘴。她的双眼睁得奇大,大到空洞不安的眼珠外头一圈眼白都看得见。
红毛仔的双脚忽然向前动,脸气得涨红,不过杰夫使了个眼色,抓住小伙子的臂膀。“别理他,”他好脾气的吱嘎说着。“他没关系的。”小伙子站着想抽出被猿样男子捉着的臂膀,不过并不打算往前走。
艾乐蔚丝·马修斯呆坐在椅子上,不解的看着欧珀。
马修斯颤抖着,彷佛一个缩小的灰脸病人,下唇和眼皮垂下来。
薛得·欧罗瑞在椅子上往前坐,线条美好的长脸苍白而严厉,眼睛有如灰蓝色的冰,双手抓住椅子的扶手,脚平放在地板上。
“第二,”奈德·波蒙特说,他的沉着完全不受其它人的骚动所影响,“她——”
“奈德,不要!”欧珀·麦维格喊道。
他从地板止扭过身来,朝上看着她。
她原先掩着嘴的手已经放下,双手放胸前扭绞在一起。苦恼的双眼、憔悴不堪的脸,都在哀求他的慈悲。
他郑重的研究了她一会儿。隔着窗户和墙,传来狂雨阵阵泼洒在建筑上的声音,风雨中还夹杂着附近河流的喧闹声。他冷静而慎重的眼睛审视着她。很快的,他用一种够仁慈却冷淡的声音对她说:“这不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吗?”
“拜托不要。”她嘶哑的说。
他嘴唇微微牵出一个浅笑,可是眼中却没有笑意,问道:“难道除了你和令尊的敌人,其它人都不许说吗?”
她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生气的抬起脸,声音响亮的说。“他确实杀了泰勒。”
奈德·波蒙特再度手撑地板往后倾,往上看着艾乐蔚丝·马修斯。“不是告诉过你了吗?”他慢吞吞的说。“你想想,她看到你丈夫今天早上印的那些垃圾,就跑去找他。当然他不认为保罗杀了谁:他只是走投无路了——州中央公司有他的贷款低押,那家公司属于薛得主持的参议员候选人——得听命行事。她——”
马修斯打断他。这位发行人的声音细而绝望。“你别再说了,波蒙特。你——”
欧罗瑞打断马修斯。他的声音安静而悦耳。“让他说,马修斯,”他说。“让他说完。”
“谢了,薛得,”奈德·波蒙特不在乎的说,眼光也没看他,继续说:“她去找你丈夫,想证实自己的猜疑,但是他没有东西可以给,除非撒谎。他什么也不晓得,不过就是照薛得盼咐造谣罢了。不过有件事他可以做、也做了,那就是把她跑来说她相信她父亲杀了她情人这件事情,登在明天的报纸上。那可就轰动了。《欧珀·麦维格指控父亲谋杀:大老板之女说他杀了参议员之子!》你能想象这个大标题占据《观察家报》的头版吗?”
艾乐蔚丝双眼瞪大,脸色发白,屏住呼吸听着,她身体往前倾,头就在他的上方。狂风夹着骤雨猛扑墙与窗户。红毛仔深吸一口气,又长叹似的吐出来。
奈德·波蒙特微笑着将舌尖探出双唇,又缩回,说:“所以他才带她来这儿,要藏着她直到消息见报。也许他知道薛得和手下在这儿,也许不。反正没差。他让她消失,免得被人发现她干的好事,直到出报为止。我的意思不是他逼她来这儿,或者把她挟持过来——照目前情势看来,聪明人会这么做的——不过不需要。她乐于不计一切毁掉她父亲。”
欧珀·麦维格低声耳语,却字字清晰。“他确实杀了他。”
奈德·波蒙特坐直身子看她。认真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微笑,摇摇头愉快的比了个认输的手势,然后又撑靠在手肘上。
薛得·欧罗瑞再度交叠起双腿,掏出一根香烟。“讲完了?”他温和的问。
奈德·波蒙特背对着欧罗瑞,回答时没转身:“你不会明白我讲得有多彻底。”他的声音平稳,但脸却忽然很疲倦,筋疲力尽。
欧罗瑞点燃香烟。“好,”点完后他说,“说这么一大串干么呢?现在该我们给你套个大罪名了。那个小姑娘带着自己编的故事跑来,她会在这里是因为她想来,跟你一样。她和你和任何其它人,随时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他起身。“至于我,我想去睡觉。我该睡哪里,马修斯?”
艾乐蔚丝·马修斯对着她丈夫说:“这不是真的,哈尔。”不是个问句。
他缓缓放下掩面的手,硬撑出庄重的样子说:“亲爱的,对麦维格不利的证据出现了十几次,足以证明我们是没错的。我们也只不过是坚持警方至少该去问问他。”
“我指的不是那个。”他太太说。
“好吧,亲爱的,麦维格小姐来的时候——”他支吾着停了下来,在他太太的注视下,灰脸男子颤抖着,双手再度掩住脸。
※ ※ ※
艾乐蔚丝·马修斯和奈德·波蒙特单独在一楼的大房间,分别坐在相隔数呎的椅子上,同样面对壁炉。她往前弯,悲愁的眼睛看着即将燃尽的柴火。他双腿交叠,一手钩住椅背。他抽着雪茄,偷眼看她。
楼梯吱嘎响起,她丈夫走到楼梯一半。全身衣着整齐,只有领子取下了。他的领带部分松开,挂在背心外头。他说:“亲爱的,你不去睡吗?已经半夜了。”
她没动。
他说:“波蒙特先生,那你呢?”
奈德·波蒙特听到自己的名字,脸转向楼梯上的男子,一脸沉着。马修斯说完后,他的注意力又转回自己的雪茄和马修斯太太身上。
过了一会儿,马修斯又上楼了。
艾乐蔚丝·马修斯盯着炉火说。“柜子里有威士忌,你去拿好吗?”
“没问题。”他找到威士忌,拿来给她,又找了几个玻璃杯。“不加别的?”他问。
她点点头,浑圆的胸部随呼吸在丝质洋装里不规律的起伏。
他倒了两大杯酒。
她盯着炉火,没有抬眼,直到他把其中一杯交到她手上,她才抬头笑了,嘴角一歪,把厚厚的口红钩画的薄嘴扯向一边。她的双眼映照着壁炉的火光,显得太亮了。
他往下朝着她笑。
她举起酒杯轻柔的说:“敬我丈夫?”
奈德·波蒙特不经意的说,“不,”把杯里的酒泼进壁炉,火焰劈啪响着往上窜跳。
她愉快的笑了,跳着脚。“再倒一杯。”她要求。
他从地板上拿起酒瓶,重新注满自己的酒杯。她将自己的杯子高举过头。“敬你!”
他们喝了。她颤栗。
“最好掺点东西或配着喝。”他建议。
她摇摇头。“我要这样喝,”她伸手放在他臂膀上,转身背对着火,紧靠着他站着。“把那张凳子搬过来。”
“也好。”他同意。
他们把壁炉前的两张椅子移走,凳子搬过来,他搬一边,她搬另外一边。那张凳子很宽、很低,没有靠背。
“现在把灯关掉。”她说。
他照办。回来时,她已坐在凳子上,给两个人倒威士忌。
“这回敬你。”他说,两个人喝了,她又一阵颤栗。
他在她身旁坐下,两人被壁炉的火染成粉红色。
楼梯吱嘎响了,她丈夫走下来,停在楼梯最后一级说。“求求你,亲爱的!”
她朝奈德·波蒙特耳语,残酷的说:“拿个什么丢他。”
奈德·波蒙特低笑起来。
她拿起威士忌酒瓶说:“你的酒杯呢?”
她替两人倒酒时,马修斯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