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维格太太打开前门。“奈德!”她喊道,“你疯了啊?这种天气还到处跑,而且你才刚出院。”
“叫不到出租车,”他说,但笑得有气无力。“保罗在吗?”
“不到半小时前出去了,我想是去俱乐部。进来进来。”
“欧珀在家吗?”他关上门随着她走进门厅时问。
“不在,她上午就出去了。”
奈德·波蒙特在客厅口停步。“我不能留下来,”他说。“我要去俱乐部找保罗。”他的声音不太稳。
老太太很快转过身来看着他。“不可以,”她斥责道。“看看你,快着凉了。你就在壁炉边坐下,我给你弄点热的喝。”
“不行,妈,”他告诉她。“我还得去好几个地方。”
她不见老的蓝色眼珠变得明亮而锐利。“你什么时候离开医院的?”她问。
“刚离开。”
她紧紧抿住嘴唇,然后稍稍张开,责备的说:“你偷跑出来的。”一抹阴影搅乱了她眼中清澈的蓝。她走近奈德·波蒙特,脸凑上去,他们几乎一样高。她声音变得粗哑,好像喉咙发干似的。“是有关保罗的事情吗?”她眼中的阴影此刻看得出是因恐惧而生。“还有欧珀?”
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是一些我得去照顾的事情。”
她瘦骨嶙峋的手指怯怯的碰了他的脸颊。“奈德,你是个好孩子。”她说。
他伸出一只手揽着她。“别担心,妈,没那么糟。只不过——如果欧珀回来,别让她再出去——如果你做得到的话。”
“你能告诉我什么吗,奈德?”她问。
“现在还不能,另外,最好别让他们两个晓得你在担心。”
※ ※ ※
奈德·波蒙特在雨中走了五个街区,来到一家药房。他在那儿打电话,第一通电话先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打两通电话找马修斯先生,结果没找到。
他又打了个电话,说找朗森先生。过了一会儿,他说:“哎,杰克,我是奈德·波蒙特。在忙吗?……很好。事情是这样的。我想知道我们提到过的那个女孩,今天是不是去找过《观察家报》的马修斯先生,还有她之后做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对,哈尔·马修斯。我打过电话去报社和他家,可是都没找到他……嗯,设法不要声张,可是尽快去办……你……不,我离开医院了。我会在家里等。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对,杰克。很好,谢了,随时跟我保持联络……再见。”
他走出去,出租车正在等,他上了车,告诉司机地址,可是走了六个街区后,他敲敲前方的玻璃窗,给司机另一个地址。
没多久,出租车停在一栋低矮的灰色房子前,房子坐落于一块陡斜的平滑草坪正中央。“等着。”他下车时告诉司机。
他按铃,灰房子的前门由一个红发女仆打开。
“法尔先生在吗?”他问。
“我去看看。请教大名?”
“波蒙特。”
检察官伸出双手走进客厅。他红润好斗的脸堆满笑容。“看看是谁,波蒙特,真是太荣幸了,”他说着迎向访客。“来,把你的大衣和帽子给我。”
奈德·波蒙特微笑摇头。“我不能留下,”他说。“我只是出院回家的路上,顺道来一下而已。”
“你完全复元了吗?太好了!”
“感觉还不错,”奈德·波蒙特说。“有新闻吗?”
“没什么太重要的。虐待你的那群鸟厮还没抓到——躲起来了——不过我们会逮到他们的。”
奈德·波蒙特不屑的撇撇嘴。“我又没死,他们也没打算杀我:你只能用攻击罪逮他们。”他有点发愣的看着法尔。“有没有再收到那种三个问句的信。”
检察官清清喉咙。“唔——有,我想想,又收到了一两封。”
“几封?”奈德·波蒙特问。听起来客客气气的。嘴角扬起,拉出一个呆滞的微笑。他眼里闪着消遣的意味,但盯着法尔的双眼不放。
检察官清清喉咙。“三封。”他不情愿的说。然后眼睛一亮。“你听说过我们开的那个很棒的会——”
奈德·波蒙特打断他。“都还是老台词。”他问。
“嗯——差不多。”检察官舔舔嘴唇,眼睛出现恳求的神色。
“差多少?”
法尔的视线从奈德·波蒙特的双眼往下溜到他的领带,然后朝旁边落在他的左肩。他微微动了嘴唇,可是没发出声音。
奈德·波蒙特的笑容此刻带着明显的恶意。“都在说保罗杀了泰勒·亨利?”他用甜甜的声音问。
法尔跳了起来,一张脸褪成浅橘色,激动中再度直视着波蒙特的双眼。“基督啊,奈德!”他喘气道。
奈德·波蒙特笑了。“你太紧张了,法尔,”他说,声音依然甜甜的。“你最好小心一点,不然会崩溃掉。”他摆出严肃的表情。“保罗有跟你说过这方面的事吗?我是指你太紧张这件事。”
“没——没有。”
奈德·波蒙特又笑了。“也许他没注意到——还没。”他抬起一手,看了手腕上的表,然后看看法尔。“查出是谁写的吗?”他猛然问。
检察官结结巴巴的说:“你听我说,奈德,我不——你知道——这不是——”他支吾着,停了下来。
奈德·波蒙特问:“怎么?”
检察官猛咽一口,迫切的说:“我们查出一些东西了,奈德,可是说什么都还太早。也许根本都没用。你也知道这种事情的。”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他现在一脸纯然的友善,声音平稳、冷静却不冷漠的说道:“你已经知道信在哪里写的,也发现了打字机,可是也只是到此为止。证据还没有多到能让你猜猜写信的人是谁。”
“没错,奈德。”法尔随着一大口气吐出这句话。
奈德·波蒙特握住法尔的手,诚挚的握了握。“就这样了,”他说,“好吧,我得走了。慢慢来不会出错的,先确定方向没错再追下去。听我的话准没错。”
检察官的脸和声音都充满暖意。
“多谢,奈德,多谢。”
※ ※ ※
当天晚上九点十分,奈德·波蒙特客厅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他迅速接起来。“喂……是的,杰克……好……好……哪里?……好,很好……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谢了。”
他挂了电话站起身来,苍白的唇挂着微笑。眼睛闪亮而鲁莽。手微微颤抖。
他才走了两步,电话铃又响了起来。他停了步,回头去接电话。“喂……喔,保罗,你好……是啊,我当病人当烦了……没什么事——只是经过,想去看看你……不了,恐怕不行。我觉得自己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强壮,所以最好去睡觉……好,明天,没问题……再见。”
他穿上雨衣、戴了帽子下楼。打开朝街的门,风雨扑打过来,他走了半个街区到街角的修车厂,雨不断吹到他脸上。
修车厂的玻璃墙办公室里,一个高瘦的褐发男子穿着件原来是白色的工作服,斜靠在木椅里,脚搁电暖器上头的架子,正在看报。当奈德·波蒙特进去说:“汤米,好。”之时,他放低报纸。
汤米咧嘴笑了,脸上的污垢衬得上下两排牙齿特白,说道:“真是个大雨之夜啊。”
“是啊。有没有铁甲车,好载我踏遍今夜乡间小路?”
渴米说:“天老爷!真会挑日子,你的歹运搞不好还没走完。唔,我刚好有辆别克,随你怎么整都没关系。”
“有办法把我载去那里吗?”
“这车跟其它车一样好,”汤米说,“我指的是今天晚上能有的车。”
“好吧,帮我加满油。今晚这种天气,去懒人谷该走哪条路?”
“要进去多远?”
奈德·波蒙特思索的看着修车厂男子,然后说:“差不多到过河那里。”
汤米点点头。“马修斯那儿吗?”他问。
奈德·波蒙特什么都没说。
汤米说:“你去哪里有差的。”
“如果是呢?去马修斯家。”奈德·波蒙特蹙眉道:“这是秘密,汤米。”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以为我会说出去,还是知道我不会说?”汤米争辩。
奈德·波蒙特说:“我在赶时间。”
“那你就走新河路,一直走到巴顿家,然后在那儿转泥土路过河——如果你走得到那里的话——然后碰到第一个十字路口转东。这样一路走到山丘顶端,大概就到马修斯家的后面了。如果这种天气没法走泥土路,你就得沿着新河路继续直走,走到十字路口,然后转东,照刚刚讲的路走。”
“谢了。”
奈德·波蒙特进那辆别克时,汤米故作轻松的告诉他。“侧边插袋里头有另外一把枪。”
奈德·波蒙特瞪着那个高瘦男子。“另外?”他茫然的问。
“旅途愉快。”汤米说。
奈德·波蒙特关上门,把车开走了。
※ ※ ※
仪表板上的时钟显示着十点三十二分。奈德·波蒙特关掉车灯,有点僵硬的下了那辆别克。风卷着雨不断的轰击着树、灌木丛、土地、人、车。透过雨和树叶,山下有不规则的小片黄色光微微发亮。奈德·波蒙特颤抖着,试图把雨衣拉得更紧,开始穿过湿透的灌木丛,朝山下的小片光亮处踉跄而去。
背后的风雨推着他朝山下的光亮处走,到了山下,他逐渐不再僵硬,所以即使步伐踉跄又摇晃,且老被脚下的东西绊倒,不过他还是努力走稳,不断的往目标移动,虽然步履不定,但还算敏捷。
不久他脚下出现一条小径,他转上去,这会儿他完全没法仰赖视力,部分靠着脚下的黏稠,部分靠着两边扫过他脸上的树丛而保持方向。小径引他往左走了一小段路,然后转了一个大弯,带着他来到一个水声湍急的小峡谷边缘,在此又转了个弯,来到一栋建筑的前门,黄色的灯光亮着。
奈德·波蒙特直接走向大门,敲了敲。
一个戴眼镜的灰发男子打开门。他带灰的脸色和善,透过玳瑁框圈着的镜片望出去的不安眼睛是灰色的。身上的褐色西装很整洁,好料子,不过剪裁并不流行。颇硬挺的白色领子一侧,已经有四处被水滴浸出浮泡。他扶门让一边说,“进来,先生,进来躲雨。”声音即使称不上不热心,也算友善。“这种夜里出门真辛苦啊。”
奈德·波蒙特头低下不超过两吋,一鞠躬踏进门。他置身于一个大房间,占据整栋建筑的一楼。屋子里稀少而简单的家具装潢,营造出一种无所矫饰而令人愉悦的原始气氛。里头有一个厨房、一个餐室,还有一个客厅。
欧珀·麦维格从壁炉一角的脚凳上起身,颀长的身子挺立着,丧气而敌意的双眼盯着奈德.波蒙特。
他摘下帽子,开始解开雨衣钮扣。其它人此时才认出他。
开门的人说道,“怎么回事,这是波蒙特!”一副怀疑的语气,睁大眼睛看着薛得·欧罗瑞。
薛得·欧罗瑞坐在房间中央面对壁炉的一张木椅上。他恍惚的对着奈德·波蒙特微笑,用微带爱尔兰腔的悦耳男中音说,“可不是吗?”接着又说,“你好吗,奈德?”
杰夫·贾德纳咧嘴笑大了猿脸,露出美丽的假牙,红色小眼睛几乎挤得看不见。“耶稣在上,红毛仔!”他对着坐在身边凳子上那个阴沉的粉红脸颊小伙子道,“小橡皮球又弹回来了。我不跟你说吗,他就喜欢我们把他那样砸来砸去的。”
红毛仔对着奈德·波蒙特皱皱眉头,低吼了几句房间那头听不清的话。
“那就好。”欧罗瑞微微转头,向凳子上的两个男人说:“你们两个明天可以回城里了。”他又转回来面对着奈德·波蒙特,和蔼的解释道:“除非确定你不会死,我们就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过攻击这种小罪,我们倒是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