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拿着一大篮水果进来。“好可爱不是吗?”她放下时说。
奈德·波蒙特谨慎的点头。
护士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硬壳小信封。“跟你赌,是她送的,”她说,把信封递给奈德·波蒙特。
“赌什么?”
“都可以。”
奈德·波蒙特点着头,似乎确定了心里某种模糊的猜疑。“你看过了,”他说。
“为什么,你——”
他一笑,她就停住了,可是还一脸的愤慨。
他从信封里抽出珍娜·亨利的卡片。上头只有简单的一个词:“求你!”他对着那张卡片皱起眉头,告诉护士,“你嬴了。”然后用大拇指的指甲弹了弹卡片。“那些鬼东西你多拿走一些,自己动手,免得看起来我一点都没吃。”
那个下午稍晚,他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亨利小姐:
你的友谊让我十分感动——先是来看我,接着又送水果,我真不晓得该怎么谢你,但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更明白的表达谢意。
你诚挚的,奈德·波蒙特
写完以后,他看了一遍,撕掉,重新写在另一张信纸上,用的还是原来的字眼,可是重新排列过,把最后一句改成:“希望有朝一日能把我的谢意表达得更明白。”
※ ※ ※
这天早晨,欧珀·麦维格来访时,奈德·波蒙特正身穿睡袍,脚趿拖鞋,坐在病房窗边的早餐桌上,边吃边看《观察家报》。他折起报纸,正面朝下放在餐盘旁边的桌上,站起来热诚的说:“丫头,好。”他的脸色苍白。
“你从纽约回来后,为什么没打电话给我?”她一副责备的语气。她的脸也是苍白的,使得她皮肤的质感特别稚嫩,却让她的脸看来显得老气。她的蓝色眼睛睁得大大的,因激动而显得特别暗,但无法轻易读透。她僵硬的直站着,好像仅是维持平衡而已,站得并不稳。她没理会他从墙边挪过来给她的椅子,只是重复之前的逼问:“为什么?”
他对着她微笑,温柔而宠爱的说:“我喜欢你穿这种棕色的衣服。”
“噢,奈德,拜托——”
“这样比较好,”他说:“我本来要去你家的,可是——呃——我回来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不在的时候也有很多事情等着解决,等到我都办完了,又碰到了薛得·欧罗瑞,结果就被送到这里来。”
她的姿势并不因为他轻快的语调而有所影响。
“他们会吊死这个德斯潘吗?”她直截了当的问。
他又笑了,说:“这样谈下去的话,不会有太多进展的。”
她皱起眉,但还是说:“奈德,会吗?”姿态低了一些。
“我想不会吧,”他告诉她,微微摇摇头。“因为他好像根本没杀泰勒。”
她似乎不感意外。“你来找我要我——要我帮你弄证据——或是——或是栽赃的时候,知道人不是他杀的吗?”
他责备的微笑道。“丫头,当然不知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
“你根本就知道,”她的声音冰冷而轻蔑,如同她的蓝色眼珠一般。“你只想讨回他欠你的钱,你还让我帮你利用泰勒的谋杀案,达成这个目的。”
“随你怎么想。”他满不在乎的回答。
她往他逼近一步。有那么一剎那,她的下巴微微一颤,然后年轻的脸庞又重新回复坚定与大胆。“你知道谁杀了他吗?”她问,探询着他的双眼。
他缓缓的摇头。
“是爸爸吗?”
他眨眨眼。“你是说,保罗知道谁杀了他吗?”
她的脚一跺。“我是说,是爸爸杀了他吗?”她喊着。
他一手掩住她的嘴。眼睛一扫望向关着的门。“闭嘴。”他低声说。
她往后避开他的手,同时伸出一只手,把他手推离自己的脸。“是他吗?”她不肯放松。
他压低声音愤怒的说:“如果你非得耍白痴不可,至少别带着扩音器到处招摇。只要你不说出去,没有人在乎你脑袋里装了什么白痴念头,但是你不能说出去。”
她的双眼睁得又大又黑。“那么他的确杀了他,”她平板的小声说,但语气非常肯定。
他的脸往下凑近她。“不是,亲爱的,”他用一种被激怒的甜蜜声音说,“他没有杀他。”他的脸离她的很近,一抹恶意的微笑扭曲了他的脸。
表情和声音依然坚定,她没有逃离他的脸,她说:“如果他没杀他,那我就不懂,我说些什么或说得多大声,又有什么关系。”
他扯高一边的嘴角冷笑起来。“你不懂的事情多得让你想不到呢,”他生气的说,“要是你继续这样下去,永远也不会懂。”他往后退一大步,双手握拳插进睡袍口袋。这会儿两边嘴角往下撇,前额现出沟纹。他瞇起眼睛注视她脚前的地板。“你这疯狂的念头是哪儿来的?”他低吼道。
“这念头不疯狂,你心里明白。”
他不耐的动了肩膀问道:“哪儿来的。”
她也动了动肩膀。“没有哪里来的。只是——只是突然想到的。”
“鬼扯,”他严厉的说,低头抬起眼睛盯着她。“你今天早上看了《观察家报》了吗?”
“没有。”
他严酷多疑的双眼凝视着她。
苦恼为她的脸带来一丝血色。“我没看过,”她说。“你干么问?”
“没有吗?”他问话的语调显示根本不信,但眼里的疑惑闪光不见了,一转为阴暗而若有所思,忽然间又亮了起来。他右手从睡袍口袋里抽出来,朝她伸出,掌心向上。“给我看那封信。”他说。
她双眼圆睁瞪着他。“什么?”
“信,”他说,“打字的信——一句话,没签名。”
她低下眼睛,躲掉他的目光,尴尬微微搅乱了她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她问,“你怎么知道?”说着打开了棕色手提袋。
“全城每个人都至少收到了一封,”他满不在乎的说。“你收到的这是第一封?”
“对。”她给了他一张揉皱的纸。
他展开来看:
你真的笨到不晓得你的父亲杀你的爱人吗?
如果你不知道,为什么你帮他和奈德·波蒙特,企图把罪名往一个无辜的人头上套?
你知道由于帮助你父亲脱罪,正使你成为这宗罪案的共犯吗?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微微一笑。“看起来都差不多。”他说,把信纸揉成一团,投进桌边的垃圾桶。“现在你已经登上寄信名单,往后大概还会收到更多信。”
欧珀·麦维格咬住下唇,亮晶晶的蓝色眼睛没有暖意,打量着奈德·波蒙特镇定的脸庞。
他说:“欧罗瑞正想从中挖出一些选举材料。你知道我和他结下的怨,是因为他以为我和你父亲翻脸了,可以收买或帮忙把谋杀案套在你父亲头上——至少可以让他在竞选中落后——可是我不肯。”
她眼神没有变。“你跟爸爸为什么吵架。”
“丫头,那是我们的事,跟旁人无关,”他和善的说,“如果我们有吵的话。”
“你们有吵,”她说,“在卡森酒馆。”她牙关磕的一声合起来,大着胆子说:“你们吵架是在你发现他真的——真的杀了泰勒后。”
他笑了起来,讥嘲的说:“我自己怎么都不晓得?”
她的表情没被他的幽默打动。“你为什么问我看过《观察家报》没?”她问。“上头有什么?”
“更多同一类的鬼扯,”他心平气和的告诉她。“你想看的话,这里桌上就有。选举结束之前,还会有更多……都会是这一套的。你可以帮你父亲一个忙,如果——”他停了下来,不耐的做了个手势,因为她没在听。
她已经走到桌边,拿起她来之前放在桌上的报纸。
他朝着她的背影笑得很愉快,“就在第一版,〈给市长的一封公开信〉。”
她看着看着,开始发抖——膝盖、双手、嘴巴——抖得让奈德·波蒙特焦虑的对着她皱起眉头,可是读完把报纸放在桌上,转身正对着他的脸之后,她高高的个子和平静的脸静止一如雕像。她的双唇几乎没动,低声吐出句子:“如果不是真的,他们不敢这样写的。”
※ ※ ※
奈德·波蒙特对着关上的门愤怒的扮了个鬼脸后,回复一脸深思的表情。前额再度出现皱纹,瞇着深色眼睛省思,嘴唇在小胡子下头翘着,然后一根手指头伸到嘴边啃起指甲。他的呼吸很规律,但比平常深。
门外响起脚步声,他一改思索的表情,木然的走向窗边,哼着“迷失的小姐”。脚步声掠过他门外,他停止哼歌,弯腰拾起写着质问欧珀·麦维格那三个问题的信纸。他没把纸抚平,将那个揉成一团的纸球揣进浴袍的口袋里。
他找了根雪茄,点燃了咬在嘴里,站在桌边透过烟雾往下斜视桌上那份《观察家报》。
给市长的一封信
市长先生:
《观察家报》掌握了一些重要资料,相信对于厘清近日笼罩在泰勒·亨利谋杀案上的重重疑云至为重要。
这份资料包括了好几份证词,目前锁在《观察家报》的保险箱里,其要点如下:
l. 几个月前,保罗·麦维格曾为了泰勒·亨利对他女儿的吸引力而和他吵过架,且禁止女儿与亨利再见面。
2. 虽然如此,保罗·麦维格的女儿还是继续与泰勒·亨利在他特地租来的一间套房约会。
3. 亨利遇害的那天下午,他们就在那个套房里相聚。
4. 保罗·麦维格那天晚上到泰勒·亨利家,应该是去再度规劝泰勒或他父亲。
5. 保罗·麦维格离开亨利家的时候,看起来非常生气,没多久泰勒·亨利就遇害了。
6. 在泰勒·亨利的尸体被发现前的十五分钟内,曾有人在陈尸地点不到一个街口处,见到保罗·麦维格和泰勒·亨利两人相距不到半个街区。
7. 目前警方没有一个警探试图查出谋杀泰勒·亨利的凶手。
《观察家报》相信,你应该知道这些事情,而且选民和纳税人也该如道。《观察家报》别无所图,只盼正义实现。《观察家报》乐意有机会把这些证词,以及所有其它的资料交给您,或者是任何有权的市或州法院,帮助正义实现,以免我们必须刊登出这些证词的细节。
但《观察家报》不会让这些证词与资料被忽视。如果被选举出来理当执法并管理市政府或州政府的人不理会这些极为重要的证词,并采取行动,《观察家报》将会把这些问题诉诸更高层次的法庭,也就是本市的人民,我们将会把证词全文刊登。
发行人
H.K.马修斯
奈德·波蒙特嘲弄的咕咙了一声,往下对着这份宣告喷出雪茄烟雾,但双眼依然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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