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护士正在照料奈德·波蒙特脸上的伤。
“还是哪里?”他问。
“圣路克医院。”她个子娇小,一双榛子色的眼睛大而明亮,压低的声音好像喘不过气来似的,还有一股含羞草的臭味。
“今天星期几?”
“星期一?”
“哪年哪月?”他问。看到她皱起眉头,他说:“喔,算了,我在这里有多久了?”
“今天是第三天。”
“电话在哪儿?”他想坐起来。
“别动,”她说,“你不能打电话,而且绝对不能太激动。”
“那你帮我打。接哈特福六一六一,告诉麦维格先生我要马上见他。”
“麦维格先生每天下午都会来,”她说:“但我不认为泰特医生会准你跟任何人谈话。事实上,你现在已经讲太多话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早上还下午?”
“早上。”
“我等不了那么久,”他说。“你现在就叫他来。”
“泰特医生稍后就会过来。”
“我才不要找什么泰特医生,”他急躁的说。“我要找保罗·麦维格。”
“你乖乖听话,”她回答。“安静躺在这里,等泰特医生来。”
他气呼呼的瞪着她。“好厉害的护士。有人告诉过你,和病人争论是不好的吗?”
她没搭理。
他说:“而且,你害我下巴好痛。”
她说:“如果你别动下巴,就不会痛了。”
他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问:“我怎么了?或者你没高明到晓得我怎么了?”
“大概是喝醉酒打架,”她告诉他,可是脸没朝他看。她笑着说:“不过说真的,你不该讲那么多话,而且除非医生答应,否则你不能见任何人。”
※ ※ ※
保罗·麦维格下午很早就到了。“老天,真高兴看到你又活过来了!”他说,双手抓着波蒙特那只受伤缠着绷带的左手。
奈德·波蒙特说:“我没事。不过有件事得办:带沃特·伊凡斯去布瑞伍找卖枪的人指认,他——”
“你全都告诉过我,”麦维格说。“已经办好了。”
奈德·波蒙特皱起眉头。“我告诉过你?”
“是啊——就在你被发现的那天早上。他们送你到急诊室,可是你坚持要先见到我再治疗,我一赶到,你就把伊凡斯和布瑞伍的事情告诉我,接着就晕过去了。”
“我完全记不得,”奈德·波蒙特说。“你逮到他们了吗?”
“我们逮到伊凡斯了,没问题,沃特·伊凡斯在布瑞伍被指认后招了,大陪审团起诉了杰夫·贾德纳和另外两个张三李四,不过还没法治薛得,贾德纳是负责跟伊凡斯接头的,大家知道他做什么都一定是薛得下令,不过要证明这点,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杰夫就是那个长得像猴子的,对吧?他被捕了吗?”
“没有。我猜你离开后,薛得就把他给藏了起来。他们把你抓起来了,对吧?”
“嗯,就在狗屋楼上。我本来是打算去那儿给欧罗瑞设陷阱,结果反而中了他的圈套。”他气得皱起眉头。“我还记得是跟威士忌·瓦索斯去那儿的,结果被一只狗咬了,又被杰夫和一个金发小子揍得很惨。好像还有火灾什么的——差不多就这样。谁发现我的?在哪儿?”
“有个警察清晨三点发现你手脚并用在科曼街正中央爬,身后还拖着一条血迹。”
“我想做些好玩的事情。”奈德·波蒙特说。
※ ※ ※
那个大眼睛的小护士小心翼翼的打开门,头探进来。
奈德·波蒙特用一种厌倦的声音朝她嚷道,“好吧——躲猫猫!不过你不觉得你玩这个有点嫌太老了吗?”
护士把门打开一些,站在门框下,一手扶着门的边缘。“难怪你会挨揍,”她说:“我想看看你醒了没,麦维格先生和——”她声音里面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特质更明显,眼睛也瞪得更大——“一位小姐来找你。”
奈德·波蒙特好奇的看着她,语带嘲弄。“什么小姐?”
“可是我不必,”珍娜·亨利说。她又把笑脸朝着奈德·波蒙特。“也许我可以——多待一会儿?”
“荣幸之至,”奈德·波蒙特对她说,同时麦维格绕过来,替她搬了张椅子,轮流给两人一个欣喜的笑容,然后说:“很好。”等到女孩坐在床边,黑大衣搭在椅背上,麦维格看看表低喃道:“我得走了。”他握了握奈德·波蒙特的手。“需要我替你带什么吗?”
“不用。谢了,保罗。”
“好,那你好好休养。”金发男子转向珍娜·亨利,停下来,又对奈德·波蒙特说:“我这是第一次见麦罗林先生,你看我该跟他谈到什么地步?”
“随你,只要别把话讲太白,会吓坏他们的。不过你可以拐弯抹角雇他帮你杀人,比方:‘如果有个叫史密斯的住在某某地方,他病了还是什么的好不了,哪天你刚好来看我,恰巧有个信封寄过来,叫我转交给你,我怎会晓得里面会有五百元呢?’”
麦维格点点头。“我不想杀任何人,”他说:“不过我们的确需要铁路工人的票。”他皱皱眉。“奈德,真希望你好起来。”
“这一两天就差不多了。你早上看了《观察家报》吗?”
“还没。”
奈德·波蒙特看看房间四处。“有人拿走了。那篇鬼文章放在第一版中间方块的社论里头。‘本市的警察打算怎么办?’一个表是六周来的犯罪事件,表示近来犯罪突增,还有一个小得多的表是被捕犯人名单,显示警方没有能力好好处理。大部分的牢骚都是针对泰勒·亨利的谋杀案。”
听到弟弟的名字,珍娜·亨利瑟缩了一下,嘴唇微张,无声的提了一口气。麦维格看了她一眼,赶快转向奈德·波蒙特,头轻轻一动,做了个简短的警告姿势。
奈德·波蒙特没管自己的话对他人所造成的效果,继续说:“他们真是太残忍了,指责警方一整个星期故意拖着不去办那桩谋杀案,好让高层政治国的一个赌徒利用这个案子向另一个赌徒讨回一口气——就是指我追着德斯潘讨赌债那事情。还说不知亨利参议员对于他的新盟友利用他儿子的谋杀案作何感想。”
麦维格涨红了脸,笨拙的摸着手表,匆忙道:“我会找一份来看,现在我得——”
“还有,”奈德·波蒙特平静的继续,“他们还指责警方在多年保护之后,最近忽然取缔那些酒吧——这些酒吧的老板不会付出大笔的政治献金。这是把你和欧罗瑞的战争给挑明了。他们还说要注销一份仍在经营的酒吧名单,说明这些酒吧的主人是因为给了政治献金。”
麦维格不安的说,“好,好,”对珍哪·亨利说,“希望你们聊得愉快。”又对奈德·波蒙特说,“回头见。”然后出去了。
珍娜·亨利坐着,身子前倾。“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她问奈德·波蒙特。
“说不定我喜欢你。”他说。
她摇摇头。“你不喜欢我,我知道。”
“你受不了我的态度,”他说,“我态度一向满坏的。”
“你不喜欢我,”她坚持,没有响应他的微笑。“可是我希望你喜欢我。”
他谦逊起来了。“为什么?”
“因为你是保罗最要好的朋友。”她回答。
“保罗,”他斜乜着她,“他朋友多得很:他是政客嘛。”
她不耐的摇摇头。“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她停下来,然后补上一句:“他是这么觉得。”
“那你怎么觉得呢?”他半开玩笑的问道。
“我觉得没错,”她郑重的说,“否则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你不必为他吃这么多苦。”
他牵动嘴角,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看他显然不打算再说话,她认真的说:“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会喜欢我。”
他重复前面说过的话。“说不定我喜欢你。”
她摇头。“你才不喜欢我。”
他朝她笑了。那笑容非常年轻而迷人,他的眼神羞怯,开口时声音稚嫩而充满信赖:“亨利小姐,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因为——你看,一两年前,保罗可以说把我从贫民窟捡回来,所以跟你们这种属于另一个世界——那种社交圈和名人版——的人相处,我就尴尬又笨拙,但你把这种笨拙误解为敌意,其实完全不是这样的。”
她站了起来说:“你在嘲笑我。”措词中并无忿恨。
她走了之后,奈德·波蒙特躺回枕头上,双眼发亮随着天花板,直到护士进来。
护士进来问他:“你刚刚在搞什么啊?”
奈德·波蒙特抬起头怏怏的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那护士说:“她离开的时候忍着没哭,但几乎要哭出来了。”
奈德·波蒙特又把头靠回枕上。“我一定是头壳坏了,”他说,“老是把参议员的女儿弄哭。”
※ ※ ※
一个中等身材、年轻又干净、长着一张光鲜深色帅脸的男子进来。
奈德·波蒙特在床上坐了起来:“杰克,好。”
杰克说,“你看起来没我原先想的那么糟嘛。”然后走到床边。
“还没有断手断脚。自己抓张椅子坐吧。”
杰克坐了下来,掏出一包香烟。
奈德·波蒙特说:“我又有工作给你了。”他手探进枕头下,取出一个信封。
杰克点燃了香烟,从奈德·波蒙特手中接过。那是个全白色的信封,上头写着:圣路克医院 奈德·波蒙特 收,盖着的当地邮戳日期是两天前。里头是一张打字的信,杰克拿出来看。
关于薛得·欧罗瑞急着想打听保罗·麦维格的某些事惜,你知道些什么?
跟泰勒·亨利的谋杀案有任何关连吗?
如果无关,为什么你要费那么大工夫守住这个秘密?
杰克重新折好信纸,放回信封,抬起头来问:“里头讲的有道理吗?”
“据我所知没有。我要你去查是谁写的。”
杰克点点头。“我可以把信留着吗?”
“可以。”
杰克把信封放进口袋。“你想得到可能是谁干的吗?”
“完全猜不到。”
杰克审视着燃烧的香烟末端。“我是就事论事,你知道。”杰克很快的说。
“我知道,”奈德·波蒙特同意,“我只能说,过去一个星期,这个信有一大堆——或至少有好几封。这封是我收到的第三封,法尔至少收到一封,我不晓得还有谁也收到这种信。”
“其它几封我可以看看吗?”
奈德·波蒙特说:“我只留着这一封。不过每一封都差不多——同样的纸张、向样的打字,都只有三句话,谈的主题都一样。”
杰克探究的眼睛看着奈德·波蒙特。“不过问题不完全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不过都谈到了同一个重点。”
杰克点头,抽着烟。
奈德·波蒙特说:“你了解,可能的人选很有限。”
“当然。”杰克从嘴里抽出香烟。“你指的‘同一个重点’就是麦维格和那桩谋杀案的关连吗?”
“对,”奈德·波蒙特回答,两眼平视那光鲜黝黑的年轻人。“其实根本无关。”
杰克黝黑脸上的表情莫测高深。“我看不出可能会有什么关系。”说着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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