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浮舟 02

作者:(日)紫式部    更新时间:2013-07-30 09:33:54

匈亲王回到二条院,回想起二女公子故意将浮舟隐藏,心中不免忿恨。便不到她房中去,而径直回到自己那房间躺下了。然而心乱如麻,难以入睡。匈亲王渐渐消下气来,便缓步来到二女公于房中。见二女公子安详端庄地坐着,姿态矜持高雅,比他痴恋的浮舟更具魅力。他想到浮舟容貌气质都酷似二女公子,不禁又恋起浮舟来。顿觉心如刀割,苦不堪言,便又回转帐中睡了。二女公子跟了进来。他便说道:“我心绪恶劣,似觉寿命将尽,实甚可悲,我诚心爱你,但一旦舍你而去,你必会变心的。因那人对体倾慕已久,不达目的不会甘休的。”二女公子暗想:“如此荒唐之语,竟也说得出口?”答道:“怎能如此说法呢?倘泄漏而被那人知晓,定会怨怪我诋毁他,我身多忧患;你随意一句,我便心伤落泪呢。”便背转身子。匈亲王又认真地说道:“倘我真个恨你,你将作何感想?我对你总算宠爱倍至了,连外人都怨怪我过分地宠爱你呢!但于你心中,恐怕我不及那人一半吧。这就算是前世命定,无可奈何。但你即使这样,又为何处处隐瞒于我,叫我好生怨恨啊疗此时他又想起了自己与浮舟的前世因缘,终于寻着了她,不觉掉下泪来。二女公子见他如此大动真情,顿觉十分惊诧:他又听了什么谣传呢?她久久沉默,暗自思量;“我当初是受那人摆布而轻率与他成婚的,因此他处处疑心我和那人关系暧昧。那人与我毫无亲缘关系,而我却信任他,受他的关照,确为我的过失。为此他便不信任我。”她思前想后,痛苦不堪,神情哀怜凄楚。其实旬亲王是寻口实来搪塞找到浮舟一事,而二女公子却以为他是在怀疑她与董大将的暧昧关系,而说如此气话。她就猜想有人造谣。由于不明实情,她见了句亲王不免感到羞愧。正值此时,明石皇后从官中派人送来信。旬亲王大惊,忙脸带怒容转回自己室中。但见皇后信上写道:“昨日未曾见你入宫,皇上牵挂不已。若是身体安康,望即刻入宫,时隔日久,我也十分想念你。”他念起母后、父皇为他担忧,自感惭愧。然而心绪委实不快,是日终于没有人宫。而不少贵族官僚趁机前来拜访,但都被他一律挡驾于外。他独身枯坐帘内,莫思了一天。

向晚时分,意大将突然来访。旬亲王说道:“请里面坐。”便亲切地和他对诉起来。莫大将言道:“听说你身体不适,皇后很担心呢。现在可好些?”匈亲王一见黛大将,便觉胸中扑腾不止,连话也不敢多说。他暗忖:“此人倒像个和尚,只是道行未免高深了些:将如此可爱人儿藏于荒僻之地,让她苦待,而自己却无牵无挂悠闲自得。’躺在平时,即使逢到蝇头小事,他只要看见黄大将故作诚实时,定会讪笑讥讽,并当面揭穿他。至于在山中藏着女人这样的事,他更不知要如何肆意嘲弄他。然而今日他竟缄口不言,显得痛苦难堪之极。而蒸大将却对此毫无知晓,关切地劝慰他:“你神色不好,万望多加注意才是!当心伤风着凉呵。”他恳切地慰问了一番,便告辞而去。匈亲王独自寻思:“此人风度洒脱,令人看了自感形秽。山中那女子若将我与他作一番比较,不知作何想法?”他左思右虑,始终摒弃不了思念那山中女子的念头。

再说宇治山庄中,因为不再赴石山进香,众人清闲起来,便感寂寞无聊。勾亲王却眷恋宇治,书信一封,将相思之情尽倾纸上,遣专人送往。为免泄密,便选了那不知内情的时方大夫的家臣作为信使。右近对周围的人说道:“此人乃是她从前的旧相识,最近做了黛大将的随从,常互相往还。诸事全凭右近说谎欺瞒。转眼正月匆匆而过。旬亲王心中焦灼,然而不便再到宇治探访,但觉长此下去,必相思成疾。因此更添无限烦恼,终日愁叹不止。而蒸大将稍有闲暇,便微行前往宇治。先赴寺中拜佛诵经,布施物品,日落时分方悄然来到浮舟房中。他虽然是微行,然打扮并不素朴,头戴乌帽,身穿常利服,模样异常清秀。缓步踱入室中,风度优雅,令人见之忘俗。浮舟深感愧对于他。那个非礼相犯的人又浮现于脑际,想到今天又要逢迎另一男子,便觉痛苦不堪。她想:“匈亲王信中曾说:‘我自与你相识以来,顿感以前所有相识之女都可厌。’听闻他果然不再去任何夫人那里。倘他知道我今日又接待秦大将,不知心中将是何种感受?”她越想越觉痛苦,后来又思道:“这董大将委实是品貌兼备,态度寒蓄,举止温文尔雅。即便久不上宇治解释时,亦言语不多。他从不滥用油思’、‘悲伤’等语,只是巧妙表达久别相思之苦。但这比那种甜言蜜语,声泪俱下的诉说更加使人感动,这一点正是他异于常人的日常特性。至于风流优艳方面,固然不及那人,然而讲到忠厚可依、恒久不变之心,则远胜于那人。我这回意外地对那人发生了爱慕之情,倘被大将知晓,怎生了得!那人痴癫发狂地想我,我竟对他生怜爱之。乙,真乃荒唐愚昧之举呵!倘大将以此视我为滢荡之人而遭其遗弃,那我就孤苦凄清以至抱憾终身了。”她深自警惕,愁绪满怀。黛大将不知真情,看她如此神态,想道:“多日不见,她倒长大了许多,深谙人情世故了。也许是常在这偏远孤寂之地,忧愁过甚造成的吧!”便顿生怜悯之心,比以往更加体贴呵护了,遂说道:“我特意为你建造的新居快落成了,距三条宫味甚近且临水,又爇闹,还可时常观赏樱花呢。我想春天即可迁入,那时我们再不会有这般相思之苦了。”浮舟想道:“勾亲王于昨日信中,也说早为我备好一个清静如意之地。意大将尚蒙在鼓里,作如此周全的打算,委实可怜。无论怎样,我岂能弃了大将而追随旬亲王呢?”匈亲王的面影又浮于眼前,但觉率由自作,此身何其不幸,便啜泣不已”秦大将忙安抚道:“千万不要如此悲伤,你心情不佳,我也不得安乐。你心情如此不快,难道有人向你说了我什么不是?你万万不可听人挑唆,我若对你有二心。怎会不顾一切远途劳顿来看望你呢?”此时新月如眉,二人移近轩窗,举首望月,各自无语,陷入沉思。男的追忆大女公子,不胜伤逝之情;女的思虑目后,更添忧患,哀叹自身命薄,二人各怀苦衷。夜雾笼罩着远山,订中的寒鹊,于增脱夜色中更显英姿。宇治长桥隐约可见,河吐柴船穿梭往来。此番美是于别处确实难以见到,故莫大将尤为珍爱,每每因景忆昔,历历如在目前。即使此女子并不肖似大女公子,今日终得一聚,实是可喜可慰的。何况这浮舟较之大女公子,毫不逊色。且渐通人情世故,熟习京都生活,举止态度极为雅朴。黄大将觉得她更比往日妩媚了。但浮舟忧虑满怀,眼泪不觉夺眶而出。蒸大将不知如何安慰他,便赠诗道:

“千春无患永结契,此缘长似宇治桥。今日你应知我一片诚心了吧。”浮舟答道:

“断石叠砌宇治桥,难凭此语结千春。”此次黛大将与浮舟更是缠绵,依依难舍。他本欲多呆些日子,又恐遭别人非议,不免顾虑重重。又想到长聚之日不远,何必贪一时之欢呢?便打定主意,于拂晓时分启程返京。一路上回想浮舟成熟诱人模样,对她的思念更胜于往日。

转眼便至二月初十,旬亲王与黛大将皆出席了宫中举办的诗会。会上所奏曲调甚合时令。旬亲王一首催马乐“梅枝”,优美的嗓音颇令众人折服。他各方面皆出色,仅是耽于女色,不免令人遗憾。适逢天忽降大雪,风势异常猛烈,音乐演奏只得停止。众人回到匈亲王值宿室,用过酒饭,随意歇息。意大将甚想与人畅谈,便步出檐前,星光下隐约可见积雪已厚。他身上衣香随风飘散,颇有古歌所谓“春夜何妨暗”之感。他闲诵古歌“绣床铺只袖……今宵盼待劳”,语调高雅,态度潇洒,确令众人叹慕不已。匈亲王方欲就榻安寝,忽闻吟诵之声,怪他“可吟之歌甚多,为何特选此首!”心中甚为不悦。暗想:“如此看来,他与浮舟那女子关系确不一般。我以为她‘铺只袖’‘独寝’而‘盼待’的,仅我一人。孰知他亦有如此感受,真叫人生恨啊!她抛却了如此钟爱她的一男子,转而爇切恋慕我,究出何因?”他对黄大将醋意甚浓。

次日清晨,四下一片银白。众人将昨日所赋诗作-一呈交,请皇上赏评。正当鼎盛年华的句亲王站立御前,优美的风姿尤为出众。蒸大将虽仅稍长二三岁,却显得老成持重,倒有故作深沉之嫌。但此种仪表已为大家首肯。世人皆极力赞誉,说他身为驸马当之无愧。且他学问及政见方面,皆很优秀。诗歌被诵完毕,众人纷纷从御前退出。并皆赞赏句亲王所作的诗歌,更有人高声吟诵。而旬亲王并非喜形于色,他奇怪为何他们有此番闲情来吟诗作乐。他对诗歌丝毫无趣,心思早飞到了浮舟那儿。

匈亲王得知黛大将亦在思念浮舟,越发放心不下。他便极力策划,于一日冒然前往宇治山庄。京中积雪已渐消融,仅有残雪如在等伴。可入山愈深,积雪愈厚。羊肠场道境蜒于深雪里,不露痕迹。如此险峻难行的道路,众人从本行过,惊惶中竟想哭出来。引路人道定,身为大内记兼式部少卿,皆为高贵的官职,但此刻不得不屈就,撩起衣裙徒步于倒护驾,那模样甚是好笑。

宇治处虽已闻知亲王今日前来,但料想如此大雪,未必出行,众人也未在意。岂知半夜时分,右近得报,说旬亲王驾到。浮舟获悉,对亲王此番诚意,亦感动不已。右近近日常为此尴尬局面不胜烦恼,此时见亲王竟半夜踏雪而来,不觉为之心动,所有顾虑一扫而光。事已至此,总得好好待他,便找了位叫侍从的侍女,她亦为浮舟的亲信,且知情达理。同她商量:“此事极其难办!愿你能与我一道,保守秘密。”二人便设法将旬亲王引入室内。他衣服早已湿透,香气沁人心脾,两人不由担心。以为这香气与尊大将的相似,便可以蒙混过去。

匈亲王心有所虑:既然去了,若即刻返京,倒不如不去。但若长住山庄,又怕人多嘴杂,走漏消息,故事先嘱时方提前出发,在对岸落实一处房屋,以便与浮舟同去那里。时方布置妥当后,于夜深赶至山在报知旬亲王。亲王随即动身。右近被从梦中唤醒,不知亲王要带小姐去何处,不免惊惶不定,她迷迷糊糊上前帮忙,浑身颤抖不止。匈亲王一言不发,抱起浮舟便上了船,右近吩咐侍从同去,自己留守此处。那船便是浮舟平日朝夕望见的那种冒险伶什的小舟。当划向对岸时,浮舟似觉如箭离弦,遥赴东洋大海,心中甚是恐慌,只是紧紧抱住旬亲王,匈亲王顿觉她更为温柔可爱。此时夜空残月斜照,水面明净如镜。舟于报前面小岛名为橘岛。便将小舟停下,欣赏夜景。整个小岛如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为四季常绿的橘树覆盖。匈亲王指了指橘树对浮舟道:“你看它们,虽较平常只是一般,但有千年不变的绿叶。”便吟诗道:

“轻舟橘岛结长契,宛如绿树永深青。”浮舟亦觉此番风景甚是新奇,答道:

“佳橘常青心不变,浮舟叠浪前途瞑。”美妙的晨景与可爱的人儿交相辉映,旬亲王觉得此诗别具情味。

片刻小舟便驶至对岸。下船时,旬亲王不忍将浮舟让与别人抱,便亲自抱起她,而自己要别人搀扶。旁人暗想:“此人亦真怪!这女子究竟是何人,值得这般厚爱?”此房屋本为时方叔父因幡守的一处别庄,建筑甚为简陋,且尚未完工。故陈设极不周全,竹编屏风等器物,全是匈亲王见也未见过的粗货,防风亦不能。墙根积雪尚未融尽,此时天色晦暗,眼见又将下雪了。

不久太阳露出了脸,檐前晶莹剔透的冰柱,发出奇异的光彩。浮舟在光彩的辉映下,容颜显得更是艳丽多姿。匈亲王身着便服,行走十分轻捷。浮舟仅穿着微薄的睡衣,体态娇小玲珑,此时丰姿更使。当她觉察此身装扮,姿意不拘躺于一美男子怀中,不觉羞涩无比。但却不可躲藏。她身着五件白色家常内衣,袖口及衣据流露出的娇艳,倒较五色绚丽的盛妆更美。旬亲王凝视浮舟,欣喜不已,浮舟那种自然天成的美姿,他平素于二位夫人身上从未见过。侍从亦显丰姿绰约,楚楚动人,正立待于倒。浮舟想起此种行径,不仅为右近得知,如今侍从亦全看在眼里,颇觉难为情。匈亲王对侍从道:“你是何人?万不可将我名字告诉外人啊?”别庄管理人将时方视作主人,爇切款待。时方与匈亲王的居处仅隔一扇拉门,他甚觉得意。管理人对他亦很客气,答话低声下气。时方见他不识亲王仅认主人,不由好笑,但并不向他言明。又叮嘱他道:“陰阳师占卜,我近几日身逢禁忌,京中亦不可留居,故到此处避凶。你万万不能让外人靠近。”于是匈亲王与浮舟毫无顾忌纵情欢娱了一天。可旬亲王忽又想到蒸大将若来此处,浮舟定与他如此吧?不由炉火在胸。他便将餐大将如何宠幸二公主的事俱告于她,而绝口不谈意大将吟诵古歌“绣床铺只袖”深恋她的事。其居心叵测,可见一斑。时方派人送盥洗具及果物进来。旬亲王戏笑她道:“尊贵的客人,这下人差使是你干的吗?”侍从本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倾慕时方大夫,与他倾心晤谈,直至日暮。匈亲王眺望隔岸宇治山庄,那里有浮舟居所。但见积雪斑驳,云霞掩映处透出几枝树梢,远处雪山屏立,夕阳斜照,如明镜般熠熠发光。他便将昨夜途中险境-一讲与她。有意夸大,骇人听闻,遂吟诗道:

“雪川深封马蹄迹,冰清隔断归车道。险道重路未曾迷,心魂却失君衫袖。”又取来粗劣的笔砚,信手戏书古歌“山城木幡里,原有马可通”之句。浮舟亦于纸上题诗一首:

“漫天风狂飞舞雪,犹能凝冻作寒冰。只惜我身两无着,瞬息消促失踪影。”写毕又信手徐掉。旬亲王见到“两无着”三字,甚感不悦。浮舟料到伤了他的心,不免慌张,抬手将纸撕碎。匈亲王的丰姿本来令她倾慕,此时更深深感动了她。旬亲王又对她千般诉说,仪态优雅不能言尽。

匈亲王临行时对京中人说仅出外避凶两口,此间便与浮舟从容纵欢,别无他虑。二人耳鬓厮磨,情爱渐深。右近留于宇治山庄,为给浮舟送各类衣物,只得编造借口。次日,浮舟将凌乱的秀发作了番整饰,换上颜色搭配得当的深紫色及红梅色衣装,风姿更显绰约,惹人怜爱。那侍从亦脱去昨日旧衣,穿了件华美照人的新装,愈加显得漂亮。旬亲王又戏将此新装给浮舟套上,将脸盆给她。心想:“若将她送与大公主当侍女,定受宠爱。大公主身边虽有众多出身高贵的侍女,但却无如此漂亮的容貌。”此日二人纵情媒戏,其动作放肆令人脸红。匈亲王搂了浮舟反复行愿,定要私下带她入京。且要浮舟起誓:“我在此期间,决不与黄大将相见。’提舟甚觉困窘,一言不发,竟淌下泪来,匈亲王见她如此模样,心想:“我在她面前,竟不能将那人忘怀!”不胜忧伤。此夜,他爱恨交织,时哭时诉,直至黎明。天幕刚启,便将浮舟带回宇治山庄,他仍亲自抱她上船,柔声说道:“你所关切的那人,对你总木会如此吧!你是否真的懂得我一片诚心?”浮舟想来亦是,点了点头。匈亲王心下方安,更觉她亲柔。右近打开边门,让他们进来。旬亲王留恋往返,不得木就此告别,心中空空,似犹未尽欢。

匈亲王回到二条院。他甚感困顿,茶饭不思。不过几日,面色憔悴,身体清瘦,模样大变。皇上以下众亲故,忧心忡忡,每口皆有人前来探视,一时络绎不绝,给浮舟去的信,亦不能尽详。宇治山在那个不受欢迎的侞母,因回去照顾女儿分娩,此时已返回庄来。浮舟对她心存忌惮,展阅旬亲王的来信亦需谨慎。浮舟留居荒僻之地,一心指望蒸大将照拂,能将她迎人京中。她母亲亦以此为荣,此事虽未公开,但蒸大格言以既出,则浮舟入京已为时不远。故她早物色好了侍女,挑了乖巧女童,-一送至山庄。浮舟初愿如此,故觉此乃意料中事。然而那狂爇痴迷的句亲王,总是浮于眼际,他那哀婉的诉说时时撞击着耳鼓,使她昏昏欲睡。一闭上眼,他那仪姿神态便历历如在面前,令她十分恐慌。

连日滢雨。匈亲王再度进山的愿望化为泡影,相思之苦愈加难熬。想起“慈亲束我如蚕茧,”他叹恨此身束缚太多。好让他作难!他便书了封长信给浮舟,内有诗道:

“凝望山居云蔼阻,陰空长空悲我心。”虽是信笔写就,却笔法隽秀,颇富情趣。浮舟正值青春,性情浮泛,此封长长情书亦是缠绵悱恻,怎不叫她倍加恋慕呢?然而忆起初识的意大将,觉得他到底修养深厚,人品卓著。或许因他是最初使她经历人事的男子,故格外重视吧。但一想:“倘我那暧昧之事为他得知,定会疏远我,那我将如何是好?母亲正急着盼他早日迎我人京,若突遭此等变故,她定会伤心的。而此位专注的旬亲王,素闻他品性轻薄,眼下虽甚亲近,日后待我如何,却难以预料。即使爱我如初,将我隐匿于京中,长期视为测室,我又如何对得起亲姐姐呢?况且此等事不可能隐瞒下去。记得在二条院那天黄昏,不经意为他撞见,后来虽藏于僻荒的宇治山中,也被他寻到。何况呆子往来人众的京里,即便隐匿,终会为黛大将知晓啊?”她思量再三,方醒悟:“我也有过失。为此而遭大将遗弃,委实痛惜!”她正对匈亲王来信凝神遐思之际,意大将的信又送到了。她未敢将两封信同时展看,两相对照太难为情。便仍躺着阅句亲王的信。侍从对右近以目示意:“她最终见新弃旧了。”此话尽在不言中。侍从说道:“并不奇怪呀!大将虽仪表不凡,但旬亲王风度更为优雅,那放荡不羁的形态,更显男子扭力。若我做了小姐,得了他这番爱怜,决不肯呆子此地。必设法到皇后处当个宫女,以便时常见到他。”右近道:“你怎如此浅薄。如大将这般人品的人,上哪找去?且不论相貌,单地那性情及仪态,便让人艳羡。小姐与亲王的事,有些不要吧!再说将来如何了结呢?”二人信口而谈。右近有了待从分担心思,撒谎亦方便自在多了。

燕大将来信中道:“不见日久,思之甚苦,幸蒙赐书,得以慰藉,今日致柬,略表寸心。”信的一端题诗道:

“愁苦叠满心,如雨久不晴。春水涨江川,遥念佳人影。相思之苦甚于往日了!”此信写于一方白纸上,立文式装封。笔迹虽不甚工整,却颇见书法功底,旬亲王将信笺折得极为小巧。二者各具其妙。有近等劝道:“此时无人得见,先给亲王复信吧。”浮舟颇为羞涩地说道:“今日还是不回为好吧!”她迟疑许久,方提笔写了一诗:

“浮舟忧患居宇治,斯乡寂寥不可住。”近常她不时展看旬亲王所绘之画,却常常对画饮泣。她思虑再三,总觉与匈亲王之间不会长久。可又感到著成全黛大将而与匈亲王绝断,甚是可悲。便赋诗复旬亲王道:

“浮萍飘絮身难留,欲化云雨向山峰。但愿‘没人白云里’吧!”旬亲王阅毕此诗,不禁失声拗哭。他想:“以此看出,她到底深爱我啊!”浮舟那忧郁的神情便一直浮现于眼前。那平日威仪的黛大将,从容地展读浮舟的复书,不由叹息:“唉,孰料她是那般孤寂,好让我心痛啊!”更觉她惹人怜爱。浮舟不由答诗道:

“连绵知心雨,倾降无休止。不顾水位漫,襟袖亦愁郁。”他反复吟诵,不忍释手。

一日餐大将与二公主闲谈,顺便提及道:“我心中一事,怕对你不住,故一直隐埋于心。实话相告:早年我心系一女子,寄养于外。她闲居于荒僻之地,生活甚是凄苦。我难忘旧情,拟欲将她接至京中来住。我性情自昔有异于常人,不惯寻常家居生活,常想弃世独立。而自与公主结缘后,便末存抛舍尘世之念了。连一区区女子亦让我忘情,怎可舍弃她呢?”二公主答道:“我何必为此等事心怀嫉恨呢?”戴大将道:“只怕有人于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我的不是。为了一个女子,遭致资罚,不值得吧!”

蒸大将欲让浮舟住进那处新建的居所,又恐遭人非议,说他原来专为小夫人修建的。故隐秘地派人装修屋子。承办此事之人为大藏大夫件信。此人本为尊大将的亲信。岂知什信乃大内记道定岳父,此秘密便辗转传至旬亲王耳中去了。道定对匈亲王道:“绘屏风的众画师,皆为亲信的家臣。所有设备极其讲究。”匈亲王闻得此话,愈发着急起来。他突然忆起自己有一侞母,是一远方国守之妻,即将随丈夫赴任至下京方面。他便嘱托此国守:“我有一极其隐密的女子,需托付于你处,一切勿告知外人。”国守不知此女身份,颇有些为难。但此事乃旬亲王所托,不好推拒。便答道:“在下接受便是。”包亲王安置好了此处隐匿所,方稍稍宽下心来。国守定于三月底赶赴任地,他便准备那天前去接浮舟。并派人告知有近:“我已将一切布置妥当.你等万勿泄漏此事。”他未便亲自前往宇治。此时右近传信来告:“那个多事的侞母在家,你千万不可亲自来接。”

黄大将将迎接浮舟之日定于四月初十。浮舟不愿“随波处处行”,她暗想:“我命运为何这般奇特,将来是好是坏,实难预料啊厂她心乱如麻,决定前往母亲处住些时日,以便得以充分考虑。但因常陆守家少将之妻产期临近,正诵经祈祷,喧嚷不绝。即便去了,亦不能与母亲同赴石山进香。常陆守夫人便到了宇治。侞母出门迎接,对她说道:“大将已送来了不少衣料,万事总须办得周全完美才好。要我这老婆子一人料理,怕办得全然不像样呢。”她兴致颇高说东道西。浮舟听后,想道:“倘那些出格的事让外人耻笑,母亲与侞母又作何想法呢?那句亲王真逼人太甚,今日又有信来,说‘你即便匿迹层云里,我亦要找到,愿与你同去。望尽快安下心来,与我去隐居吧。’这叫我如何才好?”她心绪烦乱。母亲见她脸色青白,日渐消瘦,甚是惊骇,问她:“你今日态度反常,脸色为何这般难看?”侞母答道:“小姐近来玉体一直欠佳,茶饭不思,愁眉紧锁。”常陆守夫人道:“奇怪!真是鬼魂附体?说是有喜不可能,石山进香是为了净身啊?”浮舟听得此言,异常难过,忙将头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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