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寄生 03

作者:(日)紫式部    更新时间:2013-07-30 09:24:32

旬亲王久不曾回二条院,亦感过意不去,这日忽然回来,二女公子亦觉惊诧,优怨顿生,但她觉得事已至此,故而对他仍温存亲爇,无丝毫疏远之举。她恳托黄中纳言带她回宇治山庄,他却不作答。如此一想,便觉世态炎凉,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处,真是红颜命薄啊。她打定主意:“我只要‘命末消’,那便听天由命吧!眼下且安然度日。”因此便温柔和悦,专心专意招待旬亲王,亲王愈发神痴魂迷,只得以百般温爱来表达他的歉意。二女公子肚子已渐渐凸出,身上束着的那腰带已膨大起来,样子甚是可怜。对于怀孕的人,旬亲王未曾细看过,甚感奇异。他久住严肃刻板的六条院,实觉碍手碍脚,一朝回到二条院自哪,但觉一切皆随心所欲,甚是惬意。便向二女公子重演盟誓,千言万语不尽。二女公子听罢心想:“天下男子为讨女子欢心,无一不是伶牙俐齿的。”便忆起昨夜那放纵妄为之人的模样来。她想:“数年来认为此人举止稳重,孰料一遇**之事,也就原形毕露,忘乎所以了。照此看来,眼前这人,也未必可信呀!”但又觉得旬亲王的话尚有些在理。她又想起黛中纳言:“哎呀,趁势闯入我帘内,实在是可恶之极!他言与我姐姐关系清白,实属难得。然终须谨慎为好。”遂更为防范餐中纳吉了。然今后句亲王不在家期间,颇令人担忧,可又难以启齿。此次二女公子殷勤温柔招待旬亲王,远胜于往日,亲王心中愈发怜爱无比。忽闻二女公子衣服上有童中纳言体香。因其体香奇异独特,显然非他莫属。况这亲王深诸男女情爱之事。因此心生疑虑,便盘问二女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又默察她的气色。二女公子原已委屈不堪,却无言以答,心中只是痛苦不已。旬亲王心想:“此事我早已料到,他怎会不生此念呢?”越想越懊恼。二女公子先前也防到此事,昨夜已将所有衣服换掉。哪知这香气竟然附着于身,好生奇怪。匈亲王对她道:“香气如此浓重,足见你与他已亲密无间。”又说了许多不堪入耳之活。二女公子愈发有口难辨,惟觉无地自容。匈亲王又道:“我这般深切关怀你,你却‘我先遗忘人’。如此背叛丈夫,做出有失门风之举,实乃下贱之人所为。我与你又不曾经年阔别,为何你竟移情别恋?这委实大出我之所料!”此外污秽痛恨之言颇多,不再赘述。二女公子只是默默流泪不已。旬亲王越发妒恨,吟诗道:

“汝袖新染他人香,恨缠我身怅旧情。”被他如此辱骂,二女公子却无言辩解,只说道:“何来此事”!便和诗道:

“同券共枕结长谊,离散岂凭细微因?”

吟罢嘤嘤啜泣,那模样越发楚楚动人,叫人怜爱万分。匈亲王想:“就因她这模样,才勾起那人邪念。”更是嫉妒不堪,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泪来,倒真是个风流情种。这二女公子实甚清秀娇媚,令人怜爱,即使犯了重大过失,也无人忍心冷待于她。故而不久,匈亲王心中妒火便渐渐消失,且已宽恕她,倒以好言相慰了。

翌日,勾亲王与二女公子舒畅睡至日上三毕,方始起床盥洗,吃早粥。匈亲王时常出入那富丽堂皇的六条院邸,对由高丽、后土舶来的色彩缤纷的经罗绸缎早已司空见惯。如今看到自哪装饰,虽极寻常,且侍女穿着亦俭朴,却也清爽怡人。二女公子身着柔软淡紫色衫,外罩暗红面子蓝男子褂,甚是随意。那姿态与全身簇新、雍容华贵的六女公子相比,竟然不相上下。其温柔妩媚之姿,自是令亲王无限深爱,往常圆润丰满的面庞,近日稍稍清减,愈发白嫩娇艳,高贵雅致。这句亲王早就不甚担心:二女公子容貌出众,倘外族男子有幸闻其声,窥其貌,必心放前动,恋慕于她,遂常常佯装毫不经意,暗中却细心观察。他时常寻查二女公子身边的小橱与小柜,企望能找出些证据来。然而除了简短的片言数纸外,总是一无所获。他仍觉奇怪,常猜疑黛中纳言与她的关系不止于此。因此今日发现这香气而妒恨,亦属情理之中。他想:’蒸中纳言丰姿俊逸,但凡稍解风情的女子,必然一见钟情,如何能断然拒绝呢?且这两人才貌般配,想必早已相互恋幕了。”不由更加伤心,怨恨,妒嫉。对二女公子无论如何是放不下心了,所以这一天闭门不出,只写了两三封信送往六条院。几个老年待女私下讥议道:“才分别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哪来这多话呢!”

且说句亲王一直笼居二条院,黄中纳言闻知此事后,很为二女公子担心。他懊丧地想:“真糊涂啊!此举何等愚鲁恶劣!我本是她娘家后援之人,怎可前生邪念呢?”想到此,便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推量旬亲王无论怎样宠幸六女公子,亦绝不会遗弃二女公子。故又替她暗自庆幸。他又记起她那些侍女的衣服已陈旧不堪,于是走到三公主那里,问道:“母亲这里可有现成女装?给我几套,正有用处呢。”三公主答道:“那九月做法事用的白色服装即将完成。但染色的眼下尚未置备。倘急用,便叫他们赶制吧。”冀中纳言道:“无须母亲费神,并非急用,只须现成的即可。”遂命裁缝所的诗女拿出几套现成女装及几件时髦褂子,又取了些纯色统绢。为二女公子所用衣料是很讲究的红色研光绢,此外又添了许多白续,这全是袁中纳言自己常备用的,同时,送上一条做女裙所用的腰带,他在带上系诗一首:

“心情罗带附他人,何故缠怀徒诉恨?”囊中纳言遣使将所办衣物送交诗文大辅君。这年长侍女,深受二女公子垂青。使者转述蒸中纳言的话:“所奉衣物,系匆忙置办,实不足观,望受为处理。”而赠二女公子的衣料,尽量不显眼地装在盒子里,但包装却甚津致。大辅君没将所赠衣物拿与二女公子过目。只因此种馈赠乃经常之事,众人早日以为常,故不须谦让推辞,因而大辅君处置此事亦就轻车熟路,不久便分送完毕。贴身侍女,服饰原本考究。而那下级侍女,此时穿上所赐白色央衫与平时的粗衣陋服比起来,虽不华丽,倒也清爽利索。

的确,对二女公子而言,能长久地关心照料她一切的,除了意君,恐再无他人!匈亲王原也深宠二女公子,对其关照亦甚周全。然这位皇子长居深宫,养尊处优,不识世间疾苦,他又怎能注意到生活中的琐屑之事呢?他度惯风花雪月的生活,玩花弄露尚怕湿指呢。与之比较,象董君那样为钟情之人而处处用心,一枝一叶皆照顾到,实甚难得。故而侞母等人时常讥讽旬亲王:“要他照顾那是白费心思!”二女公子看到几个女童衣衫褴褛,颇觉羞愧,不免私下自恨命苦:“住此华厦反倒寒横丢丑了。”恰值六条院左大臣家豪华铺排世人皆知,旬亲王的随从人见此盛状,怎不见笑呢?因而二女公子更加愁闷,时常哀叹。餐中纳言很会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放送些衣物,求其欢心,若对交情浅薄者,送这些琐杂之物,定然失礼。但对二女公子而言,并非轻侮失礼,反倒有利。如送她奢华昂贵之物,定遭世人非议。素中纳言顾虑及此,便只送些现成衣服。随后他又命人缝制了各式华丽衣服、礼服,连同许多续罗绢纱一并送去。这位中纳言亦长于锦秀富贵中,但他心性骄矜,目空一切,是个出类超群之人,他养尊处优倒也不次于匈亲王。然自目睹了已故八亲王宇治山庄的衰败光景后、大为震惊,始知失势之人,前后生涯竟这般悬殊,委实可怜。于是由此及彼推想世间诸种情况,常常寄与深切的怜悯。此经验真乃沉痛呀!

自此,意中纳言力求驱除邪念,胸怀坦荡地照料二女公子。然力难随心,倍受相思之苦。故而写与二女公子的信,比以往更加详细动情,时时流露出难于忍受的相思。二女公子看了,自恨孽债缠身,驱之不去,哀叹不止。遂想:“若是素无往来之人,倒可骂他痴狂无赖。了断此事。可他不同别人,相交已久,互相信赖。何能忽然决绝?如此反遭别人猜疑,而引出无数风波。我并非寡情薄义,不知感激他的诚挚与厚爱。但倘要我为此敞心开怀待他,我委实顾虑重重。唉,这怎生是好?”她思前想后,心迷意乱。如今,能与她诉说衷肠者,几无一人,那几个从宇治山乡带回的老侍女,虽一向熟悉,但除相叙往事,便无甚可谈!更不说倾述衷肠。因而便激起了对已故姐姐的怀念。她想:“倘姐姐在世,他怎能起这种心呢?”念此,不胜悲伤。旬亲王的薄幸固然可悲,但冀中纳言的行为令她痛苦劳神。

黄中纳言难耐相思之苦,便托故于某日暮色苍茫之时到二条院拜问。二女公子知其来意,忙叫人送出坐垫,并传言:“今日心绪欠佳,不便晤谈,尚清谅解。”章中纳言听罢,好不伤怀,泪溢眼眶,又深恐被侍女见了有失风度,便竭力忍耐,勉强答道:“患病之时,陌路僧人尚可住于近旁呢。权‘当我为医师,许我进帘来吧,如此传言答话,岂不意趣全失。”众侍女见他神情悲伤可怜,想起那夜闯入帘内之事,便对二女公子道:“如此招待,实乃怠慢了。”便放下正殿的帘子,恭请他进入守夜僧人所居厢屋内。二女公子心中十分恼恨,但侍女话已出口,只得忧。已满怀地稍稍膝行而前,与他相晤。二女公子话语不多,且声音异常低微。餐中纳言听罢,蓦然记起初染病疾的大女公子便是这般,甚觉不祥,悲伤顿涌,遂觉眼前漆黑。一时竟难吐片语。他痛恨二女公子离他太远,便探手人帘,将帷屏推开稍许,顺势挪身进去。二女公子芳心大惊,但又奈何不得,只好唤来贴身侍女少将君,颤声说道:“我胸甚痛,替我按按。”黄中纳言听后,说道:“胸痛,且莫再按,那将愈发疼痛呢。”他长叹一声,坐端了身体,他甚是讨厌这诗女,扰他好事,心中异常焦躁不安。继而又说道:“为何身体如此不济?据怀孕之人说,起初身体确实不适,不久便会康复。可你如此长久不适,是何故?恐是你太过年轻,不堪担忧吧。”二女公子不胜羞愧,低声答道:“胸痛之病,由来已久。我姐亦患此病,据说患上此病便很难长命呢。”蒸中纳言想起世间无人可“青松千年寿”,不由对她亦忧怜。便不顾身前诗女,将自昔以来对二女公子的恋慕之情倾述殆尽,但措词文雅纤巧,其意寒蓄,无一轻慢粗俗之语。旁人只道是相慰之言,但二女公子却能心领神会。故少将君听了,觉得此人深可嘉许。

蒸中纳言常常睹物思人,无时或忘大女公子,故对她说道:“我自小厌恨尘世,常愿清心淡泊地了度此生。然恐是困线未尽,我虽屡受你姐冷遇,但对她却情债难断。因此,本有的道心亦逐渐消逝了。为慰衷情,排遣很郁哀思,我亦想寻几个女子,睹其姿容。然却无一女子可令我倾心。经过苦思煎熬,我确认世上女子不能惹我动心了。因而倘有人视我为轻薄贪色之辈,我定觉万般耻辱。今若对你有半点邪念,我当羞愧而死。然仅如晤谈,常将所思之事全然奉告,企望能有所裨益,并且彼此解怀倾谈,谁能追究其咎呢?我心素来端正秉直,天地可鉴,世间无人可挑瑕疵,你为何不信任我呢?”他满腹怨言,喂鸡寒泪说了一通。二女公子软语答道:“我怎不信任你呢,要不怎会不顾旁人猜忌而这般亲切地招待你呢?多年来蒙你厚爱,多方照拂,我深感无以为谢。故一直将你看作信赖之人,要不怎么会主动致信与你呢?”黄中纳言道:“你何时主动过?我没一点印象呀,你的话多让人动心啊!大约为赴宁治山乡,才写信召唤我吧?这多有烦你信赖,我岂不有感激之理?”他仍满怀怨恨。但因旁边有人,不便任情倾泄。他凝眸远眺窗外,但见喜色渐深,已近傍晚,夜央调脉,清晰可辨。庭中假山只剩一团黑影,此外景色模糊难分。而帝内蒸中纳言不管二女公子如何着急,仍是悄然不动地倚柱而坐。并低声吟诵古歌“人世恋情原有限……”,继而说道:“灼灼相思,已不堪忍耐,我恨不得立宏‘无音乡’呵。至少,在宇治山乡,即便不特建寺院,亦当依故人颜面绘影雕像,作为佛像,礼拜诵念,寄托衷情。”二女公子道:“你立此心愿,令我感动!不过提起雕像,教人联想起放入“洗手);;”代受罪过的偶像,反觉对不起亡姐了。至于画像呢,世间一些画师是看主人出手是否阔绰而定美丑的,所以也并不很放心。”餐中纳言道:“好极!这雕匠与画师,怎能造出我心中之像呢!传闻近世有一雕匠,所雕佛像形神逼真,难辨真伪。但愿有此等神工。”转来绕去,总念念不忘大女公子。神色这般悲伤,显见其情刻骨铭心。

二女公子对他甚为怜悯,将身子移近稍许,柔声说道:“说起雕像,我倒想起一事,只是羞于启口。”她说时态度随和亲切了许多。意中纳言心中甚喜,忙问道:“何事?尽管说吧!”同时将手伸进帷屏内,握住了她的手。二女公子甚觉厌恶,但又不敢声张。因她正想法制止他,以便能与他解怀畅谈。而且一旦声张起来,近旁侍女看了说不定又会弄出许多绊闻来。因此佯装无事,遂说道:“今夏京都不知从何处来了个多年生死不明的人,声言要来探望我。我推想这个人同我定有关系,然又从未谋面,见面难免不回钝。不久果然来了,一看,她竟酷似姐姐,令人惊诧,我觉得她甚是可亲。你常说我有似姐姐,其实据侍女们说,我们虽是同胞姐妹,但相异之处颇多。这人与姐姐毫无干系,然二人竟如此相似,教我无法分辨。”意中纳言听了,几疑是梦。他说道:“一定有缘,才会如此酷似。但为何不曾听说过呢?”二女公子叹道:“有何缘分,我亦不明白。父亲在世时,时常担心离世后,留下的女儿将孤苦无依,四外飘零。只找一人,已使他躁碎了心。倘再遭此种事情,被人盛传开去,更将受人羞辱了。”素中纳言从这话中约略推知:这个女子想是八亲王私通妇人所生,但不知是在何外抚育长大的。那句说此女酷肖大女公子的话牵动了他的神经,便忙个迭地追问:“只有这几句话,使我不甚明了。你既然说了,就请详告于我吧。”二女公子终觉难为情,不肯详叙,只是推托道:“你倘有心寻她,我可将住处告知于你。至于其它情况,我亦弄不清楚。说得太细,亦无甚趣味了,倒扫作兴致。”意中纳言道:“为寻爱人亡魂,即便海上仙山,亦当舍命赴之。我对此人虽无恋慕,但与其这样朝思暮想,忧伤无限,还不如去寻得其踪。倘能胜如你姐之雕像,便供奉她为宇治山乡之本尊,有何不可?务望详细指点才是。”

H女公子见她要求如此坚决,说道:“这如何是好呢?父亲在世时尚不承认她,我却多嘴绕舌,而将其泄露。但我只是听你说要找能工巧匠替姐雕像,我心感动,才不觉得说出这个人来。”遂告诉他:“此人长居于偏远乡间。她母亲见其可怜,便督促她与我信函交往。我不便弃之不顾,亦时常复信于她。哪知她却亲自来访我了。恐是灯光映衬之故吧,但见其人浑身周遭无不天然得体,其漂亮竟超出我的预料。她的母亲正为她的前程而担忧。若能蒙你照拂,将其供奉为宇治山乡的本尊佛菩萨,真是她终身幸福呀。恐怕这只是做梦吧。”袁中纳言思忖:二女公子表面虽说得亲切,且有头有尾,其实厌恶我哆喀,只是设法打发我。因此他甚感不悦。然而一想到那酷似大女公子之人,又甚觉眷恋,亦只得隐忍不发。遂又想:“她虽痛恨我那不应有的恋情,但却未当众羞辱我,可见她颇能体谅我呢。”念此,心情开朗了许多。此时已值深夜二女公子深恐在下人面前失去体统,便趁黛君不在意时悄然退入内室。囊中纳吉前后寻思,亦觉二女公子退避不无道理。然心潮激荡,无法镇静;怨恨痛惜,交错奔涌,搅得他方寸大乱,眼泪差点奔涌而出。但他深知:一切莽撞行为,于人于己皆不利,遂竭力忍耐,起身告辞而出,愁叹连声,甚为凄惨。

他于途中寻思:“我只管这般愁恨,将来怎生是好呢?真痛心啊!有何法既让我称心如意而又不遭世人讥评呢?”恐是对恋爱之道不甚熟悉之故吧,他总是无由地为自己又为他人思虑未可预料之事,常常通宵达旦。他想:“她说二人酷肖。但不知是否真实,总须亲见一面才好,那人母亲身分低贱,且家势衰微,想必求爱不难。但倘那人不如我意,反而麻烦了。”故而对这女子并不十分思慕。

蒸中纳言困于心事,宇治八亲王旧宅久未拜访,似觉亡人面影日渐模糊,不胜悲伤,便于九月末来到山庄。但见山中秋风萧瑟,木叶凋落,一片惨淡。与这山庄相伴的,只有那落叶秋风与宇治江水,难觅人踪。到处显出荒凉、破败的景象。黄中纳言一见便黯然伤悲。他召来老尼姑共君,她走至纸隔扇门口,立于深青色帷屏后,合道:“恕我不敬!只因年长色衰,丑陋不堪,无颜见得人呢。”便只隐身帷屏后,不出来。袁中纳言答道:“我料想你孤苦伶什,寂寞无聊,你我相知甚深,故特来叙!日解忧。不觉间,又过了许多时光,真乃岁月飞度啊!”说时满眼噙泪,并君更是泪如串珠。他继而又说道:“回想起来,去岁此时,大小姐正为二小姐的终身大事躁心忙碌,岂料她……,唉,真是悲伤时时有,秋风催人愁啊!当初大小姐担心的事,果然出现了,听闻二小姐与匈亲王的婚姻确实不大美满呢,细想起来,真是变化莫测啊!不过无论怎样,只要存活在世,总会否极泰来的。只是大小姐怀此忧虑而死,我总觉对她不起。想来实甚悲痛。匈亲王又娶了六女公子,这乃世间常有之事,他绝无疏远二小姐之’乙。说来说去,最可悲的正是那个入土化魂的人!死,是在所难逃的,只是先后不同而已,但死总是一件残酷而悲伤的事。”说罢唤泣不已。

意中纳言遣人请来阿阁梨,将举办大女公子周年忌辰的佛事托付与他。遂又对他说道:“但想,我时常来此,由于触景生情,不免悲从中来,然则这是毫无益处的。因此想拆毁这山庄,依傍你那山寺建造一所佛殿。反正迟早要造,不如早日动工。”便将建造图样以及若干佛堂、僧房等色画出来,与之商谈。阿阁梨大加称赞,说此乃无量功德。冀中纳言又道:“当年人亲王建造寺院,好在佛事上做些功德。只因念及他两个女儿,所以才未能如愿。而今是匈亲王夫人的产业,我本不该随意处置。然此地距河岸太近,过分显露,莫如将其拆毁,代之以佛寺,另易地建造在屋,你觉如何?”阿阁梨道:“无论怎样,此事皆乃慈善之举。据说以前曾有一人,伤痛儿子死去,把尸体包好挂于颈上多年。后感化于佛法,便舍弃尸裹,潜心向佛,终人佛道。如今大人睹物思人,看到这山庄,便生悲伤,委实有碍修行。若能易为寺院,则对后世有劝修教化之功,理应早日动工,即刻召清风水博士,选定吉日动工。再特选几名技高的工匠,督促指导。而其他诸多细节,则按照佛门定规布置即可。”黄中纳言便将诸种事宜规定布置下来。遂召集附近领地人员,吩咐道:“此次工事,均须遵照阿阁梨指示。”此时,夜幕已降,只得泊宿山庄。

意中纳言想:这恐是最后一次见此山庄了。便趁尚能见物,向各处巡视了一番。但见各处佛像皆已迁入寺中,只剩下井君所用器具。见那器具陈旧简陋,便想起她那孤寂贫困的一生,甚觉可怜!不知今后如何度日,意中纳言便对她说道:“这哪宅应改造了。在未完工前,你可住在廊房中。倘欲送物件给二小姐,可遣人来此,妥为办理。”又叮嘱她诸种细事,倘是别人,这般老朽丑陋,恐怕蒸中纳言早已拒之千里,哪能如此青睐有加。但对此人却异乎寻常,餐中纳言不但许她睡于近旁,还与她叙旧谈心。因穷无他人,尽可放心说话,故弄君也无顾忌地谈到了餐中纳言的生父相木之事。她道:“你父弥留之际,是多么渴望见你一面啊!可那时你尚在裙褓中呢,当时情状我仍记忆犹新。不料我竟能活到见你升官晋爵之日,定是当年殷切服侍你父才得此善报吧。想起真是悲喜交加啊?但我这苦命之身,却朽而不死,见到了诸多逆事,甚觉耻恨。二小姐屡次对我道:‘怎不常来京中走动呢?只管优居,想是疏远我吧!’然我老迈无能,除念经诵佛外,实不想烦扰别人。”便不厌其倦地叙述大女公子生前的生性特点,性情爱好乃至诸多轶闻趣事。虽FI齿不清,却也说得有模有样,蒸中纳言听后,设想大女公子待人象孩子般不善言语,而性情却温文尔雅。念此,眷念之憎爱分明越发强烈,想道:“二女公子比她姐姐更具风情,但他对于性情不甚合宜之人,甚是冷淡疏远。只有对我大为同情,愿与我永结情谊。”他将两女公子的性行如此衡比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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