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再谈钻石矿 2

作者:(美)弗朗西丝·霍奇森·伯内特    更新时间:2013-09-09 13:39:47

"假设,"萨拉说,她站在桌旁,把一顶黑色天鹅绒大帽子戴在那位拥有这些华丽衣饰、脸上永远挂着凝固笑容的主人头上,"假设她懂得人类的语言,会为受到仰慕而感到自豪。"

"你总是作假设,"拉维尼娅说,态度十分高傲。"我知道我是这样,"萨拉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喜欢假设。没有什么能比假设更有意思的了。那简直就像是做神仙。如果你苦思冥想地假设什么事情,那它初以乎是真的了。"

"倘若你什么都有了,那么作假设就敢情很好,"拉维尼娅说。"你要是个住在亭子间里的乞丐,还能假设和假装是什么吗?"

萨拉停止整理那"最后的洋娃娃"的鸵鸟羽饰,显得若有所思。

"我相信我能,"她说。"如果一个人是乞丐,他就不得不总是假设和假装。但可能不容易做到。"

事后她常常想:多奇怪啊,就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偏巧就是在这一时刻--阿米莉亚小姐走进房来。

"萨拉,"她说,"你爸爸的律师巴罗先生前来拜访铭钦女士,由于她必须单独同巴罗先生谈话,而且已在她的客厅中摆好了茶点,你们最好现在都去入席,这样我姐姐就能在这教室中接见她的客人。"

茶点是任何时候都不会被轻视的,于是一双双眼睛都发亮了。阿米莉亚小姐把队列排好,由萨拉在她旁边带着头,她领着大家离开,撇下那"最后的洋娃娃"坐在一把椅子上,那一大套华丽服装散放在她的周围,各种礼服和外套挂在椅背上,一堆堆镶花边的衬裙躺在座位上。

贝基当然不能指望去分享茶点,她居然轻率地逗留片刻,欣赏这些美丽的东西--这可的确是轻率之举啊。

"回去干你的活儿,贝基,"阿米莉亚小姐虽然已经喊过她了,可她还是留了下来,崇敬地先拣起一只皮手筒,随后拣起一件外套,正当她站着羡慕地欣赏时,听到铭钦女士已走到门槛那里,想到自己这样随便一定会遭受责骂,不禁害怕起来,情急中贸然钻到桌子底下,桌布遮蔽了她。

铭钦女士进人房间,伴随着的是一位小个子绅士,面部轮廓分明,皮肤干枯,神情看上去很不安。必须说明,铭钦女士本人也显得很不安,她注视着那位干枯瘦小的绅士,脸上一副着恼、困惑的表情。

她端着架子僵硬地坐下来,挥挥手,指给他一把椅子。

"请坐下吧,巴罗先生,"她说。

巴罗先生没有立即坐下。那"最后的洋娃娃"以及她周围的衣物似乎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扶正眼镜,焦躁不满地看着它们。而那"最后的洋娃娃"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只是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漠然地回望着他的注视。

"一百英镑,"巴罗先生直截了当地说。"全都是昂贵的料子,还是在巴黎一家服装店里做的。他花钱实在是够挥霍的,那年轻人啊。"

铭钦女士感到冒火。这话似乎是对她那最好顾主的毁谤,太放肆了。

即使律师也无权这样放肆啊。

"请原谅,巴罗先生,"她生硬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生日礼物,"巴罗先生说,还是带着那样挑剔的态度,"给一个十一岁的孩童!疯狂的奢侈,我这样认为。"

铭钦女士挺起胸脯,身子更僵硬了。

"克鲁上尉是个财主,"她说。"光是钻石矿一项

巴罗先生车转身子对着她。

"钻石矿!"他突然叫道。"一座也没有!从来就没有!"

铭钦女士竟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什么!"她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巴罗先生十分暴躁地回答,"要是从来也没有的话,情况怕要好得多。"

"没有钻石矿?"铭钦女士不禁喊道,抓住一把椅子的椅背,似乎感到一场美梦就要破灭了。

"钻石矿往往招来毁灭而不是财富,"巴罗先生说。"一个人若是落人一位很亲密的朋友手中,而自己又不是个实干家,那最好还是对那个亲密朋友要他投资的钻石矿,或者金矿,或其他任何矿远而避之。那已故的克鲁上尉--"

说到这儿,铭钦女士一声喘息打断了他的话。"已故的克鲁上尉!"她喊道,"已故的!你是不是来告诉我克鲁上尉已经--"

"他已经死了,夫人,"巴罗先生磕磕巴巴地回答户语气简慢。"因热带疟疾和事务上的烦恼两者交困而死。如果不是事务上的麻烦使他精神发狂的话,热带我疟疾是不一定能害死他的。而事务上的麻烦也未必能殊的同情心。

"你最好不要再为她支付任何费用了,夫人,"他说,"除非你存心送那位小姐礼物。没有一文钱可以说是她的了。"没人会酬谢你的。

"但是我该怎么办呢?"铭钦女士质问道,好像认为挽回事态全是对方的责任。"我该怎么办呢?"

"没有什么可做的,"巴罗先生说,折起眼镜,插进衣袋。"

克鲁上尉死了。那孩子成了穷光蛋。除了你无人对她负责。"

"我不应对她负责,我拒绝接受!"

铭钦女士气得脸都白了。

巴罗先生转身要走。

"我与此事毫无关系,夫人,"他冷淡地说。"巴罗与斯基普沃思律师事务所对此一无责任。当然,很遗憾,事情已经发生了。"

"如果你想把她硬塞给我,那就大错特错了"铭钦女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已经被欺骗、被抢劫,我要把她赶到街上去!"

如果她不是那么暴跳如雷,深谋远虑的她是不会说那么多话的。发现这个自己一向怨恨的娇生惯养的孩子成了她的沉重负担,她全然失去了自制。

巴罗先生不动声色地向房门走去。

"我可不会那么做,夫人,"他发表见解道,"看上去不好。流言蜚语有关学校名声。学生被赶出校门,身无分文也无朋友。"

他是个精明的实干家,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知道铭钦女士也是个实干家,足够精明,会看清事实的真相的。她犯不着做出让别人说她残酷、铁石心肠的事来。

"最好还是留下她,利用她,"他接着又说。"她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等她长大一些,你能从她身上得到很多好处。"

"不等她长大一些,我就要从她身上得到很多好处,"铭钦女士喊道。

"我相信你会这样做的,夫人,"巴罗先生说,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我相信你会的。再见!"

他鞠着躬退出去,关上了门。必须指出,铭钦女士瞪视着门站了好几分钟。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她明白这一点。绝对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她的可供炫耀的学生已化为乌有,剩下的仅仅是个无依无靠而不名一文的小丫头。她本人预先垫付的钱全都失去了,不可能收回来。

她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觉得受了伤害,此时一阵欢乐的说笑声从她自己那间神圣不可侵犯的房间,也就是让出来开庆祝会的那一间,突然传人她耳中。她至少还能立即终止这个庆祝会。

但是当她向房门走去时,阿米莉亚小姐推门进来了,看到她那张因愤怒而变形的脸,吃惊地倒退了一步。

"出了什么事,姐姐?"阿米莉亚小姐诧异地叫道。铭钦女士回答的声调几乎是恶狠狠的:

"萨拉·克鲁在哪里?"

阿米莉亚小姐迷惑不解。

"萨拉!"她支吾着,"怎么,她和孩子们当然是在你的房间里啊。"

"她不是有一件黑色的连衣裙在她那只豪华的衣橱里吗?"-- 是尖刻的嘲弄口气。

"黑色的连衣裙?"阿米莉亚小姐又支吾起来。"一件黑色的?"

"她什么其他颜色的都有。不是有件黑的吗?"阿米莉亚小姐的脸色开始变白。

"没有--有--有!"她说。"但是她穿太短了。她只有那件黑色天鹅绒的,现在长大了,已穿不下了。""去,告诉她脱掉那件荒唐的粉红丝质罗纱的,穿上那件黑的,管它太长还是太短。她别想再赶时髦了!"

于是阿米莉亚小姐开始扭绞自己的胖手,哭泣起来。

"唉,姐姐!"她抽噎着。"唉,姐姐!到底出了什么事啦?"

铭钦女士不和她多费口舌。

"克鲁上尉死了,"她说。"死后未留分文。那个宠坏了的、娇生惯养的、爱胡思乱想的孩子成了个穷光蛋落在我手里啦。"

阿米莉亚小姐沉重地在就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

"为了她,我毫无意义地用掉了好几百英镑。而我一文钱也拿不回来了。立刻停止她那个荒唐的庆祝会。赶快让她换掉穿着的那件连衣裙。"

"我?"阿米莉亚喘着气说。"我--我现在必须去告诉她吗?"

"立刻就去!"对方恶狠狠地回答。"别像只母鹅似地坐着干瞪眼。去!"

可怜的阿米莉亚小姐已习惯于被叫做母鹅。她知道,实际上自己正是只母鹅,而干大量的倒霉事正是母鹅的份儿。若是走进那坐满愉快的儿童的屋子,告诉庆宴的主人她已突然间沦为一个小穷光蛋,并必须上楼去穿上一件又旧又小的黑色连衣裙,实在是件有点尴尬的事情。但是这事是必须去做的。现在显然不是可以提出疑问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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