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滑铁卢(1)

作者:(法)雨果    更新时间:2013-09-02 15:29:42

01从尼维尔来时所见

去年(一八六一),在五月间一个晴朗的早晨,有一个行人,本故事的叙述者,到了尼维尔,并向拉羽泊走去。他步行。他沿着山冈上两行树木中间的一条铺了路面的大道前进。那大道随着连绵不断的山冈,一起一伏,犹如巨浪。他已经走过了里洛和伊萨克林。向西望去,他可以辨出布兰拉勒的那座形如覆盆的青石钟楼。他刚刚走过一处高地上的树林,看见有一根蛀孔累累的木柱,立在一条横路的转角处,那柱子上面写着“第四栅栏旧址”;旁边,有一家饮料店,店面墙上的招牌写着“艾侠波四风特等咖啡馆”。

从那咖啡馆再往前走八分之一法里,他便到了一个小山谷的底里,谷底有一条溪流,流过路下的涵洞。疏朗翠绿的树丛,散布在路旁山谷里,在路的另一面,树丛散乱有致地展向布兰拉勒。

路的右边,有一家小客店,门前摆着一辆四轮小车、一大捆蛇麻草和一个铁犁,青树篱边,有一堆干刍,在一个方坑里,石灰正冒着气,一张梯子卧倒在一个用麦秆作隔墙的破棚子的墙边。田里有个大姑娘在锄草,一大张黄色广告,也许是什么杂技团巡回演出的海报,在田边迎风飘动。在那客店的墙角外面,有一群鸭子在浅沼里游行,一条路面铺得很坏的小道沿着那浅沼伸入丛莽。那行人向丛莽中走去。

他走上百来步,到了一道十五世纪的墙脚边,墙上有用花砖砌的山字形尖顶,沿墙过去,便看见一扇拱形石库大门,一字门楣,配上两个圆形浮雕,具有路易十四时代的浑厚风格。大门的上方便是那房屋的正面,气象庄严,一道和房屋正面垂直的墙紧靠在大门旁边,构成一个生硬的直角。门前草地上,倒着三把钉耙,五月的野花在耙齿间随意开着。大门是关着的。双合门扇已经破烂,一个旧门锤也生了锈。

日光和煦宜人,树枝在作五月间那种轻柔的颤动,仿佛来自枝上的鸟巢,而不是由于风力。一只可爱的小鸟,也许是怀春吧,在一株大树上尽情啼唱。

过客弯下腰去细察门左石脚上的一个圆涡,圆涡颇大,好象是个圆球体的模子。正在这时,那双合门扇开了,走出来一个村姑。

她望着过路客人,看见了他正在细看的东西。

“这是一颗法国炮弹打的。”她向他说。

随后她又接着说:

“稍高一点,在这大门的上面,那颗钉子旁边,您看见的是一个大铳打的窟窿。铳子并没有把木板打穿。”

“这叫什么地方?”过客问道。

“乌古蒙。”村姑说。

过客抬起头来。他走了几步,从篱笆上面望去。他从树枝中望见天边有一个小丘,丘上有一个东西,远远望去,颇象一只狮子。

 

02乌古蒙

乌古蒙是一个伤心惨目的地方,是障碍的开始,是那名叫拿破仑的欧洲大樵夫在滑铁卢遇到的初次阻力,是巨斧痛劈声中最初碰到的盘根错节。

它原是一个古堡,现在只是一个农家的庄屋了。乌古蒙对好古者来说,应当是雨果蒙。那宅子是贵人索墨雷-雨果,供奉维莱修道院第六祭坛的那位雨果起造的。

过客推开了大门,从停在门洞里的一辆旧软兜车旁边走过,便到了庭院。

在庭院里。第一件使过客注目的东西。便是一扇十六世纪的圆顶门,门旁的一切已经全坍了。宏伟的气象仍从遗迹中显示出来。在离圆顶门不远的墙上,另辟了一道门,门上有亨利四世时代的拱心石,从门洞里可以望见果园中的树林。门旁有个肥料坑、几把十字镐和尖嘴锹,还有几辆小车,一口井口有石板铺地和铁辘轳的古井,一匹小马正在蹦跳,一只火鸡正在开屏,还有一座有小钟楼的礼拜堂,一株桃树,附在礼拜堂的墙上,正开着花。这便是拿破仑当年企图攻破的那个院子的情形。这一隅之地,假使他攻破了,全世界也许就是属于他的。一群母鸡正把地上的灰尘啄得四散。他听见一阵狺吠声,是一头张牙露齿、代替英国人的大恶狗。

当年英国人在这地方是值得钦佩的。库克的四连近卫军,在一军人马猛攻之下,坚持了七个钟头。

乌古蒙,包括房屋和园子在内,在地图上,作为一个几何图形去看,是一个缺了一只角的不规则长方形。南门便在那角上,有道围墙作它最近的屏障。乌古蒙有两道门:南门和北门,也就是古堡的门和庄屋的门。拿破仑派了他的兄弟热罗姆去攻乌古蒙;吉埃米诺、富瓦和巴许吕各师全向那里进扑,雷耶的部队几乎全部用在那方面,仍归失败,克勒曼的炮弹也都消耗在那堵英雄墙上。博丹旅部从北面增援乌古蒙并非多余,索亚旅部在南面只能打个缺口,而不能加以占领。

庄屋在院子的南面。北门被法军打破的一块门板至今还挂在墙上。那是钉在两条横木上面的四块木板,攻打的伤痕还看得出。

这道北门,当时曾被法军攻破过,后来换上了一块门板,用以替代现在挂在墙上的那块;那道门正在院底半掩着,它是开在墙上的一个方洞里的,堵在院子的北面,墙的下段是石块,上段是砖。那是一道在每个庄主人家都有的那种简单的小车门,两扇门板都是粗木板做成的,更远一点,便是草地。当时两军争夺这一关口非常猛烈。门框上满是殷红的血手印,历久不褪,博丹便在此地阵亡。

鏖战的风涛还存在这院里,当时的惨状历历在目,伏尸喋血的情形宛然如在眼前;生死存亡,有如昨日;墙垣声吟,砖石纷飞,裂口呼叫,弹孔沥血,树枝倾斜战栗,好象力图逃遁。

这院子已不象一八一五年那样完整了,许多起伏曲折、犬牙交错的工事都已拆毁。

英军在这里设过防线,法军突破过,但是守不住。古堡的侧翼仍屹立在那小礼拜堂的旁边。但是已经坍塌,可以说是徒存四壁,空无所有了,这是乌古蒙宅子仅存的残迹。当时以古堡为碉楼,礼拜堂为营寨,两军便在那里互相歼灭。法军四处受到火枪的射击,从墙后面、顶阁上、地窖底里,从每个窗口、每个通风洞、每个石头缝里都受到射击,他们便搬一捆捆树枝去烧那一带的墙和人,射击得到了火攻的回答。

那一侧翼已经毁了,人们从窗口的铁栏缝里还可以看见那些墙砖塌了的房间,当时英军埋伏在那些房间里,一道旋梯,从底到顶全破裂了,好象是个破海螺的内脏。那楼梯分两层,英军当时在楼梯上受到攻击,便聚集在上层的梯级上,并且拆毁下层。大块大块的青石板在荨麻丛里堆得象座小山,却还有十来级附在墙上,在那第一级上搠了一个三齿叉的迹印。那些高不可攀的石级,正如牙床上的牙一样,仍旧牢固地嵌在墙壁里。其余部分就好象是一块掉了牙的颚骨。那里还有两株古树:一株已经死了,一株根上受了伤,年年四月仍发青。从一八一五以来,它的枝叶渐渐穿过了楼梯。

当年在那礼拜堂里也有过一番屠杀。现在却静得出奇。自从那次流血以后,不再有人来做弥撒了。但是祭台依然存在,那是一座靠着粗石壁的粗木祭台。四堵用灰浆刷过的墙,一道对着祭台的门,两扇圆顶小窗,门上有一个高大的木十字架,十字架上面有个被一束干草堵塞了的方形通风眼,在一个墙角的地上,有一个旧玻璃窗框的残骸,这便是那礼拜堂的现状。祭台旁边,钉了一个十五世纪的圣女安娜的木刻像;童年时代的耶稣的头,它不幸也和基督一样受难,竟被一颗铳子打掉了。法军在这礼拜堂里曾一度做过主人,继又被击退,便放了一把火。这破屋里当时满是烈焰,象只火炉,门着过火,地板也着过火,基督的木雕像却不曾着火。火舌灼过他的脚,随即熄灭了,留下两段乌焦的残肢。奇迹,当地的人这样说。儿时的耶稣丢了脑袋,足见他的运气不如基督。

墙上满是游人的字迹。在那基督的脚旁写着:安吉内。还有旁的题名:略玛约伯爵、哈巴纳阿尔马格罗侯爵及侯爵夫人。还有一些法国人的名字,带着惊叹号,那是愤怒的表示。那道墙在一八四九年曾经重加粉刷,因为各国的人在那上面互相辱骂。

一个手里捏着一把板斧的尸首便是在这礼拜堂的门口找到的,那是勒格罗上尉的遗骸。

从礼拜堂出来,朝左,我们可以看见一口井。这院子里原有两口井。我们问:“为什么那口井没有吊桶和滑车了呢?”因为已经没有人到那里取水了。为什么没有人到那里取水呢?因为井里填满枯骨。

到那井里取水的最后一个人叫威廉-范-吉耳逊。他是个农民,当时在乌古蒙当园丁。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他的家眷曾逃到树林里去躲藏。

那些不幸的流离失所的人在维莱修道院附近的树林里躲了好几昼夜。今天还留下当年的一些痕迹,例如一些烧焦了的古树干,便标志着那些惊慌战栗的难民在树林里露宿的地点。

威廉-范-吉耳逊留在乌古蒙“看守古堡”,他蜷伏在一个地窖里。英国人发现了他。他们把这吓破了胆的人从他的藏身窟里拖出来,用刀背砍他,强迫他伏侍那些战士。他们渴,威廉便供给他们喝。他的水便是从那井里取来的。许多人都在那里喝了他们最后的一口水。这口被许多死人喝过水的井也该同归于尽。

战后大家忙着掩埋尸休。死神有一种独特的扰乱胜利的方法,它在光荣之后继以瘟疫。伤寒症往往是武功的一种副产品。那口井相当深,成了万人冢。那里面丢进了三百具尸体。也许丢得太急。他们果真全是死了的人吗?据传说是未必尽然的。好象在抛尸的那天晚上,还有人听见微弱的叫喊声从井底传出来。

那口井孤零零地在院子中间。三堵半石半砖的墙,折得和屏风的隔扇一样,象个小方塔,三面围着它。第四面是空着的。那便是取水的地方。中间那堵墙有个怪形牛眼洞,也许是个炸弹窟窿。那小塔原有一层顶板,现在只剩木架了。右边护墙的铁件作十字形。我们低着头往下望去,只看见黑——一道砖砌的圆洞,深不见底。井旁的墙脚都埋在荨麻丛里。

在比利时,每口井的周围地上都铺有大块的青石板,而那口井却没有。代替青石板的,只是一条横木,上面架着五六段奇形怪状、多节、僵硬、类似长条枯骨的木头。它已没有吊桶,也没有铁链和滑车了;但盛水的石槽却还存在。雨水聚在里面,常有一只小鸟从邻近的树林中飞来啄饮,继又飞去。

在那废墟里只有一所房子,那便是庄屋,还有人住着。庄屋的门开向院子。门上有一块津致的哥特式的锁面,旁边,斜伸着一个苜蓿形的铁门钮。当日汉诺威的维尔达中尉正握着那门钮,想躲进庄屋去,一个法国敢死队员一斧子便砍下了他的手。

住这房子的那一家人的祖父叫范-吉耳逊,他便是当年的那个园丁,早已死了。一个头发灰白的妇人向您说:“当时我也住在这里。我才三岁。我的姐姐比较大,吓得直哭。他们便把我们带到树林里去了。我躲在母亲怀里。大家都把耳朵贴在地上听,我呢,我学大炮的声音,喊着‘嘣,嘣。’”

院子左边的那道门,我们已经说过,开向果园。

果园的情形惨极了。

它分三部分,我们几乎可以说三幕。第一部分是花园,第二部分是果园,第三部分是树林。这三个部分有一道总围墙,在门的这边有古堡和庄屋,左边有一道篱,右边有一道墙,后面也有一道墙。右边的墙是砖砌的,后面的墙是石砌的。我们先进花园。花园比房子低,种了些覆盆子,生满了野草,尽头处有一座高大的方石平台,栏杆的石柱全作葫芦形。那是一种贵人的花园,它那格局是最早的法国式,比勒诺特尔式还早,现在已经荒废,荆棘丛生。石柱顶端作体,类似石球。现在还有四十三根石栏杆立在它们的底座上,其余的都倒在草丛里了。几乎每根都有枪弹的伤痕。一条断了的石栏杆竖在平台的前端,如同一条断退。

花园比果园低,第一轻装队的六个士兵曾经攻进这花园,陷在里面,好象熊落陷阱,出不去,他们受到两连汉诺威兵的攻击,其中一连还配备了火枪。汉诺威兵凭着石栏杆,向下射击。轻装队士兵从低处回射,六个人对付两百,奋不顾身,唯一的屏障只是草丛,他们坚持了一刻钟,六个人同归于尽。

我们踏上几步石级,便从花园进入真正的果园。在一块几平方脱阿斯大小的地方,一千五百人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全倒下去了。那道墙现在似乎还有余勇可鼓的神气。英国兵打在墙上的那三十八个高低不一的枪孔现在还存在。在第十六个枪孔前面,有两座花岗石的英国坟。只有南面的墙上有枪孔,总攻击当时是从这面来的。一道高的青藤篱遮掩着墙的外面,法国兵到了,以为那只是一道篱笆,越过后却发现了那道设了埋伏阻止他们前进的墙。英国近卫军躲在墙后,三十八个枪孔一齐开火,暴雨似的枪弹迎面扫来。索亚的一旅人在那里覆没了。滑铁卢战争便是这样开始的。

果园终于被夺过来了。法国兵没有梯子,便用指甲抓着往上爬。两军在树下肉搏。草上全染满了血。纳索的一营兵,七百人,在那里遭到了歼灭。克勒曼的两队炮兵排在墙外,那墙的外面满是开花弹的伤痕。

这果园,和其他的果园一样,易受五月风光的感染。它有它的金钮花和小白菊,野草畅茂,耕马在啃青,一些晒衣服的毛绳系在树间,游人得低下头去,我们走过那荒地,脚常陷在田鼠的洞里。乱草丛中,我们看见一株连根拔起的树干,倒在地上发绿。那便是参谋布莱克曼在临死时靠过的那棵树。德国的狄勃拉将军死在邻近的一株大树下面,他原属法国籍,在南特敕令废止时才全家迁徒到德国去的。近处,斜生着一株得病的苹果树,上面缠着麦秸,涂上粘泥,几乎所有的苹果树全因年老而枯萎了。没有一株不曾受过枪弹和铳火。园里充满了死树的枯骸。群鸦在枝头乱飞,稍远一点,有一片开满紫罗兰的树林。

博丹死了,富瓦受了伤,烈火,伏尸,流血,英、德,法三国人的血奋激狂暴地汇成一条溪流,一口填满了尸首的井,纳索的部队和不轮瑞克的部队被歼灭了,狄勃拉被杀,布莱克曼被杀,英国近卫军受了重创,法国雷耶部下的四十营中有廿营被歼灭,在这所乌古蒙宅子里,三千人里有些被刀砍了,有些身首异处,有些被扼杀,有些被射死,有些被烧死;凡此种种,只为了今日的一个农民向游人说:“先生,给我三个法郎,要是您乐意,我把滑铁卢的那回事说给您听听。”

 

03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

追源溯流是讲故事人的一种权利,假设我们是在一八一五年,并且比本书篇一部分所说的那些进攻还稍早一些的时候。

假使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七日到十八日的那一晚不曾下雨,欧洲的局面早已改变了。多了几滴雨或少了几滴雨,对拿破仑就成了胜败存亡的关键。上天只须借几滴雨水,便可使滑铁卢成为奥斯特里茨的末日,一片薄云违反了时令的风向穿过天空,便足使一个世界崩溃。

滑铁卢战争只有在十一点半开始,布吕歇尔才能从容赶到。为什么?因为地面湿了。炮队只有等到地面干一点,否则不能活动。

拿破仑是使炮的能手,他自己也这样觉得。他在向督政府报告阿布基尔战况的文件里说过:“我们的炮弹便这样打死了六个人。”这句话可以说明那位天才将领的特点。他的一切战争计划全建立在炮弹上。集中大炮火力于某一点,那便是他胜利的秘诀。他把敌军将领的战略,看成一个堡垒,加以迎头痛击。他用开花弹攻打敌人的弱点,挑战,解围,也全赖炮力。他的天才最善于使炮。攻陷方阵,粉碎联队,突破阵线,消灭和驱散密集队伍,那一切便是他的手法,打,打,不停地打,而他把那种打的工作交给炮弹。那种锐不可当的方法,加上他的天才,便使战场上的这位沉郁的挥拳好汉在十五年中所向披靡。

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正因为炮位占优势,他更寄希望于发挥炮的威力。威灵顿只有一百五十九尊火器,而拿破仑有二百四十尊。

假使地是干的,炮队易于行动,早晨六点便已开火了。战事在两点钟,比普鲁士军队的突然出现还早三个钟头就告结束,已经获得胜利了。

在那次战争的失败里拿破仑方面的错误占多少成分呢?

中流失事便应归咎于舵工吗?

拿破仑体力上明显的变弱,那时难道已引起他津力的衰退?二十年的战争,难道象磨损剑鞘那样,也磨损了剑刃,象消耗体力那样,也消耗了精神吗?这位将领难道也已感到年龄的困累吗?简单地说,这位天才,确如许多优秀的史学家所公认的那样,已经衰弱了吗?他是不是为了要掩饰自己的衰弱,才轻举妄动呢?他是不是在一场风险的困惑中,开始把握不住了呢?难道他犯了为将者的大忌,变成了不了解危险的人吗?在那些可以称作大活动家的钢筋铁骨的人杰里,果真存在着天才退化的时期吗?对精神活动方面的天才,老年是不起影响的,象但丁和米开朗琪罗这类人物,年岁越高,才气越盛;对汉尼拔和波拿巴这类人物,才气难道会随着岁月消逝吗?难道拿破仑对胜利已失去了他那种锐利的眼光吗?他竟到了认不清危险,猜不出陷阱、分辨不出坑谷边上的悬崖那种地步吗?对灾难他已失去嗅觉了吗?他从前素来洞悉一切走向成功的道路,手握雷电,发踪指使,难道现在竟昏愦到自投绝地,把手下的千军万马推入深渊吗?四十六岁,他便害了无可救药的狂病吗?那位掌握命运的怪杰难道已只是一条大莽汉了吗?

我们绝不那么想。

他的作战计划,众所周知是件杰作。直赴联军阵线中心,洞穿敌阵,把它截为两半,把不列颠的一半驱逐到阿尔,普鲁士的一半驱逐到潼格尔,使威灵顿和布吕歇尔不能首尾相应,夺取圣约翰山,占领布鲁塞尔,把德国人抛入莱茵河,英国人投入海中。那一切,在拿破仑看来,都是能在那次战争中实现的。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看。

在此地我们当然没有写滑铁卢史的奢望,我们现在要谈的故事的伏线和那次战争有关,但是那段历史并不是我们的主题,况且那段历史是已经编好了的,洋洋洒洒地编好了的,一方面,有拿破仑的自述,另一方面,有史界七贤的著作。至于我们,尽可以让那些史学家去聚讼,我们只是一个事后的见证人,原野中的一个过客,一个在那血肉狼藉的地方俯首搜索的人,也许是一个把表面现象看作实际情况的人;对一般错综复杂、神妙莫测的事物,从科学观点考虑问题,我们没有发言权,我们没有军事上的经验和战略上的才干,不能成为一家之言;在我们看来,在滑铁卢,那两个将领被一连串偶然事故所支配。至于命运,这神秘的被告,我们和人民(这天真率直的评判者)一样,对它作出我们的判决。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