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那达先生茶桌边的谈话,经过长时期的间歇后,现在又开始活跃起来了.汉娜丽妮的笑声一向是很文静的,但今天却有时竟会压住了别人的谈话声.她对她的父亲开玩笑说,"阿克谢先生对自己的健康情况已完全忘怀了,爹.他虽然好些天没有吃你的丸药,身体却仍然好得很.要是那丸药真有什么效用,他这几天至少也该有点头痛啊."
卓健德拉:"人们常说一个人对不起自己所吃的盐.他真是对不起他的丸药!"
安那达极开心地笑了.他家里的人现在又开始拿他和他的丸药来开玩笑,这在他看来是表示和睦融洽的气氛又将出现了,他心头的一块石头立刻完全落下.
"我明白你们是存的什么主意."他说,"你们是要动摇他的信念.他是我的丸药服食队里仅剩的一个人了,而你们现在却又想改变他对我的忠心了."
"那个您不用害怕,安那达先生,"阿克谢说,"他们永远也改变不了阿克谢的忠心的."
卓健德拉:"怎么,难道阿克谢像一张假卢比票吗?你要想去变换它,结果就只会是自找麻烦!"接着是从安那达先生的茶桌边响起一阵欢笑声,冲散了天空的行云.
要不是因为汉娜丽妮说她要去梳头,这茶话会一定还会延续很长一段时间.她走后,阿克谢想起自己还和别人有个约会,也就就站起身走了.
"爹,这事决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卓健德拉说,这时屋子里只剩下他和他父亲两人了,"我们必须让汉娜尽快结婚."
安那达先生惊愕地瞪着眼望着他.
"关于她和哈梅西的解除婚约的事,"卓健德拉接着说,"外面闲言闲语很多.我不能老像这样匹马单枪地战斗下去了.如果我可以把整个事情的真相对人讲明白,动手的事我才不在乎哩,但因为汉娜的关系,我一句话也不能随便说,弄到现在我只好闭上嘴去和别人干.你知道,前几天,我还和阿克希尔大闹了一回.他有很多话实在讲得太岂有此理了.如果我们能让她赶快结婚,那些闲言闲语自然就会平息,我也就不必再像天下无敌的勇士一样,卷起袖子来到处去向人挑战了.我坚决地请求你不要把这件事再拖延下去了."
安那达:"可你要她和谁结婚啊,卓健?"
卓健德拉:"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外面已有那么多闲话,要想再另找一个人是很困难的.现在我们能找到的就只有阿克谢;而且他这个人我们要想把他抛开还不很容易.告诉他吃一粒丸药,他就会吃一粒丸药.吩咐他立刻结婚,他也就会立刻结婚."
安那达:"你疯了吗,卓健?你想汉娜会同意和阿克谢结婚吗?"
卓健德拉:"只要你不从中作梗,我有办法得到她的同意."
"不能,卓健,不能,"他父亲大声叫着说,"我不能听你去逼迫汉娜;你只会使她感到恐惧,逼得她发疯的.先让她安静几天吧.可怜的孩子,她刚刚受到那样一次难堪的打击,没有必要马上要她结婚."
"我并不打算去逼迫她;我一定尽一切努力对她温和,好好地同她讲道理.难道你认为我只会吵架,就不会安静地和她谈一谈吗?"
卓健德拉这个人是从来不会坐失良机的.汉娜丽妮刚一梳完头,走出自己的卧室来,他就迎上去对她说,"汉娜,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谈谈."
一听到他这话,汉娜的心就扑通地跳了几下.她慢慢跟在他后面走进起坐间去,静立地等待他开口.
"你注意到爹的脸色近来已变得多么难看吗?"他问她.
汉娜丽妮没有回答,但她面部的表情却已透露出了她心中的不安.
卓健德拉:"你听我说,如果我们不想出个办法来,他真会病倒的."
他的声调已明白表示出,父亲健康情况的好坏是应该完全由她负责的.汉娜丽妮只是低着头,用手揉搓着自己的衣边.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卓健德拉接着说,"你越是为过去的事悔恨,我们就越觉得受到了更大的屈辱.如果要使爹的心真正得到安宁,你就必须让已经过去的那一件不幸的事完全湮没,不容它留下丝毫的痕迹."他两眼望着他妹妹的脸静等着回答.
"你不用担心我会同爹再谈起那件事,让他心里不安,"汉娜丽妮回答说,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
卓健德拉:"我知道你不会,但仅是那样,还决不能压住众人的嘴."
"那我可有什么办法呢?"汉娜丽妮问道.
卓健:"要平息那些闲话只有一个办法."
汉娜丽妮这时已明白了卓健德拉的意思,她因此连忙回答说,"如果让爹现在到北边去旅行一趟,换换空气,那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到那里去住上个三四个月,等我们回来的时候,那些闲言闲语也自然就平息了."
"那还不是一个治本的办法.你必须让爹相信你心里已没有任何烦恼了.不能做到这一点,他心上的创伤就仍然会发痛,他也就决不可能恢复他从前原有的心境."
汉娜丽妮的眼中立刻噙满了眼泪,她匆忙地用手把它擦去.
"那你究竟要我怎么办呢?"她问道.
"我知道我这话你是很不爱听的,但如果你真愿意使所有的人都能过着快乐的日子,你就必须立刻结婚."
汉娜丽妮简直是惊呆了.
卓健德拉极不耐烦地接着说:"你们这些姑娘们就专门爱小题大作.这种事过去不知已经有多少人遇到过.许多女人都曾在婚姻问题上遭到过困难.而结果她们安安静静地另找一个人一结婚,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不然的话,小说里所写的那些玩艺儿要真会经常在人家里发生,那大家也就不用活着了.你也许可以毫不害羞地像演戏一样,在人前说上一通什么:'我要永远和所有的人断绝关系,永远居住在屋顶上以天上的星辰为伴;我要用我的心作为一个神坛去供奉那个下流骗子的形象,;但我们这些人可真要羞死了.找上一个规规矩矩的人结了婚,赶快结束你这一套可笑的戏文吧."
汉娜丽妮完全明白如果自己的行为真会被看成是在人前扮演戏文,那该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所以卓健德拉讥刺她的话真像一把刀子一样扎伤了她的心.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弃绝人世,永远也不再结婚呢?"
"如果你并没有那个意思,那你就赶快结婚吧.当然如果你说除非有一个近似神灵的人,你就决不能爱他,那你还是去谨守着你的独身主义吧.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能遇到的如意的事是并不多的.我们既活着作人就必须迁就我们所处的实际环境,凡事忍耐些."
"你为什么对我讲这些话?"汉娜丽妮一时颇觉难堪,不禁大声嚷嚷说."我什么时候和你谈过什么爱情问题吗?"
卓健德拉:"我承认你从没有谈过,但有很多情况是凭眼睛可以看得出来的.有时,你为了某种荒唐的或极不公正的理由,就会对某些好心为你的朋友表示厌弃,毫不犹豫地暴露出自己真正的感情来.你必须承认,在你所有的朋友中,只有一个人,不管别人说你好还是说你坏,不管你处在顺境还是逆境中,他总始终忠心于你;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都对他怀着极大的尊敬.如果你真需要找一个丈夫,你当然知道什么人才真会为了你的幸福甘愿牺牲自己生命.但如果你一定要演你的这一套戏文......"
汉娜丽妮立刻站起身来."请你不要这样对我讲话.如果爹命令我嫁给谁,我一定遵从他的意思.等我不肯听他的吩咐的时候,你再来和我谈什么戏文不戏文这一套话吧!"
卓健德拉立刻把声调缓和下来."汉娜,亲爱的,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你知道我心里一烦,说话就常常没边儿,有些话连想都没想就随口说出来了.我们兄妹俩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我知道你素来深明大义,也很爱爹的."说完他就跑出去找他的父亲.
安那达这时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想着卓健德拉一定正在威逼他的妹妹,心里感到很不安,而在他正预备要前去打断他们的谈话的时候,卓健德拉却进来了.他静等着看他的儿子怎么讲.
"爹,汉娜已经同意结婚了,"卓健德拉开口说."你也许以为我曾多方逼迫她才得到她的同意,事实上我并没有那样作.现在如果你肯明确地告诉她,要她和阿克谢结婚,她一定不会反对了."
"要我去告诉她?"
"是的,你当然不能希望她自己自愿地跑来问你'我可以嫁给阿克谢吧?,如果你觉得不好当面和她讲,你可以派我去转达你的意思."
"那决不可以!"安那达先生立刻大叫着说."有什么话要说,我自己自会对她说去;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忙?我认为我们应该稍微等几天再看情况."
"不行,爹,如果再等待下去,一定又会出什么麻烦的.我们实在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了."
卓健德拉如果打定主意要做一件事,家里任何人都常会感到拿他没有办法;他会说什么也不放开手,因此,连安那达心里有时都还惧他三分.
"好吧,我回头去对她说吧,"他说,意思想且把这个问题暂时搁开再说.
"现在就是最好不过的一个机会,爹,"卓健德拉说,"她正坐在那里等你.最好想法今天就把这件事说定了."
"嗯,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卓健,我一个人和她谈去."
"那也好吧,你回头还到这里来找我好了."
安那达先生发现起坐间里完全漆黑.有一个人匆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一个带哭的声音迟疑了一会儿之后说,"灯灭了,爹.我要不要喊佣人再把它点起来?"但安那达完全明白灯所以灭掉决不是一件偶然事.
"没有关系,亲爱的."他说,"我们不需要灯,"他慢慢摸索着走到他女儿身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太不当心自己的身体了,爹,"汉娜丽妮说.
"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亲爱的.我的身体很好,实在也用不着照顾.倒是你,的确应该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你们全都这样说,爹,"汉娜丽妮暴躁地说."这实在太没道理了.说实在话,我哪一样事没有听从你们的意思!爹根据什么说我不注意自己的健康呢?如果你要我吃一种什么药,那你只要告诉我就行了.在你的面前,我还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爹,不是吗?"接着是比刚才更响的一阵咽咽啜泣声.
"从没有,亲爱的,从来没有,"安那达连声叫着说,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是使她心安."无论什么事,你从来不等我吩咐就自己做了.我心里想的事你都全知道,好像妈妈熟悉孩子的心思一样;你常常做的许多事都是我想要你做可还没有说出口来的.如果一个作父亲的衷心的祝福真会有什么作用的话,那你一定会一生都过着幸福的日子."
"你不愿我老和你在一起吗,爹?"
安那达:"当然愿意."
汉娜:"我可以......至少等到卓健结婚以后......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吗?我要不在这里,有谁来照顾你呢?"
"照顾我?我你倒不用管,亲爱的.我可不能为了照顾我把你留下."
"屋子里太黑了,爹,我得去拿个灯来,"说着,她就到隔壁屋子里拿来一盏油灯."最近几天,大家心里都乱得很,好几个晚上我都没有给你读报了,我现在来给你念一点,好吗?"
安那达站起来说,"很好,亲爱的,但你先等一等,我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你再念吧,"说完他就又回到卓健德拉那边去.他原预备对他说:"那件事今天没法提,我们最好等过天再说吧,"但听到卓健德拉一叫喊,"怎么样,爹?结婚的事你和她谈了吗?"他却连忙回答说,"对,我已经和她谈了,"他怕不这么说卓健德拉又会要责骂汉娜丽妮一顿.
"她当然同意了?"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说."
"好,我去告诉阿克谢,"卓健德拉大声说.
"不,不,现在千万还不要对阿克谢提起!"他父亲连忙拦住说,"你知道,卓健,如果你这样急躁,一定会把事情弄糟的.你现在最好对任何人都还不要讲,一切等我们到北方去一趟回来之后再作最后决定."
卓健德拉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开了.他拿起一条围巾向脖子上一绕,就一溜烟向阿克谢的家里跑去.到那里以后,他发现他的朋友正埋头读着一本用英文写的簿记学.卓健德拉把那本书一把推到一边去."现在先别看那个,我们且来商定一下你结婚的日子."
"啊,天哪!"阿克谢大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