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5

作者:(俄)莱蒙托夫    更新时间:2013-07-26 14:11:56

"康复了?"我抓住上尉的胳膊,禁不住一阵高兴,开口问道。

"没有,"他答道,"说大夫错了,是因为她又活了两天。"

"那您给我讲讲,卡兹比奇怎样把她捆走的?"

"是这么回事:尽管毕巧林不让她到要塞外面,可她还是到了小河边。当时,您知道吧,天气很热;她坐在石头上,把两只脚伸进了水里。这时卡兹比奇一下就溜到了她跟前揪揪扯扯逮住了她,把嘴塞上,拉进了灌木丛中,在那里翻身上马,打算逃之夭夭!不过她还是来得及喊了几声;哨兵们惊惶失措,开枪射击,没有打中,我们立即赶到了。"

"不过,卡兹比奇为什么要把她弄走呢?"

"这还不明白么!这些切尔克斯人是帮有名的盗贼:哪样东西你一错眼,他们准保偷走;有些东西,他们也没用,可他们还是会偷这些事对他们就睁只眼,闭一只眼吧!另外他也早就看中了她。"

"贝拉也就死了?"

"死了;不过受了好长时间的罪,连我们也同她一起遭罪。夜里十来点钟,她恢复了知觉;我们坐在床边;她刚一睁眼,就叫毕巧林。'我在这儿,在你身边,我的占溜琪卡(也就是我们俄语说的心肝儿),,他抓住她的手回答说。'我要死了!,她说。我们开始安慰她,说医生保证一定把她治好;她摇摇头,把脸转向墙壁:她不想死啊!

"夜里,她开始说胡话;头上很烫,有时由于忽冷忽热而浑身发抖;她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她的父亲。弟弟;她想进山,回家随后同样也说毕巧林,用各种温柔的称呼叫他,或是责备他不再喜受自己的心肝儿

"他低头用两手捂着脸,一言不发地听着;但是只有我注意到,他的睫毛上自始至终没有挂一滴泪:是真的不到痛处不落泪,还是克制着自己这我不知道;至于我,可是从未见过这么让人痛楚的场面。

"黎明前,她不再胡说了;约有一个钟头,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脸色惨白,而且极为虚弱,只能勉勉强强看出她在呼吸;随后她好了点,并且开始说话了,不过您想她会说些啥呀?这种念头只有临死的人才会有!她开始为自己不是基督信女而伤心,为在阴曹地府永远不能与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的灵魂相遇,而另一个女人将是他天堂里的女友而伤心。我突然产生了个念头,想在死前为她祝福;我向她提了这个建议;她心神不定地看了我一眼,久久说不出话来;末了她回答说,她生时信仰啥,就怀着那种信仰死去。她就这样又过了整整一天。那一天她变得多厉害呀!苍白的双颊深深塌陷,两只眼睛变得很大,很大,嘴唇火烫火烫的。她感到体内发热,好像她的胸内装着一块烧红的铁块一样。

"又是一个夜晚;我们没有合眼,没有离开她的床边。她痛苦得要命,嘴里哼哼着,疼痛稍有缓和时,她就竭力使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相信,她好些了,劝他去睡觉,吻他的手,捧住他的手不放。早晨到来之前,她对死亡感到心烦意乱,开始辗转反侧,翻来滚去,撕开绷带,于是血又流了出来。给她包扎好伤口,她又能片刻安静,开始请毕巧林吻她。他单腿跪在床前,把她的头从枕头上抬起,把嘴唇贴在她正在变冷的双唇上;她瑟瑟发抖的两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好像想在这一下亲吻中把自己的灵魂转交给他不,她的死,这步棋走得漂亮:请问,万一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把她给甩了,她怎么办呢?而这一天,或迟或早总要到来的

"次日的前半天,她安静,沉默,顺从,不管我们的大夫用药水和药膏咋折磨她。'您听我说!,我对大夫说,'您亲口说过,她无可救药,那您何必老是在用您这些药呢?,'毕竟好些,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他回答说,'让良心过得去,。一片苦心啊!

中午过后,她便干渴难耐。我们打开窗子可院里比房内还热;把冰块摆在床前没有用处。我知道,这难忍的干渴是最后一刻到来的征兆,并把这告诉了毕巧林。'水,水!,她从床上欠欠身子,嗓音嘶哑地说。

"他面色如土,抓起茶缸,倒水递给了她。我双手掩面,开始祈祷,不记得说了些啥不错,老兄,死于野战医院和死在战地的人,这我见得多了,可那都不是这样,天地之别啊!还有,我承认,这一点也让我伤心:她死前一次也没有念起我;好像我没有像父亲那样爱过她一样啊,愿上帝宽恕她!不过,说句实在话,我何苦耿耿在心,让她在死前一定要念叨我呢?

"她刚刚呷了口水,就松快了点,可是过了三分钟,她就断气了。我们把一面镜子放在她的唇上愿她一路平安!我把毕巧林从房内拉出来,两人朝要塞城墙走去;我们两臂反剪背后,沉默不语,来来去去,在上面走了很长时间;他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失望之处,这使我感到懊恼:换换我是他,会痛不欲生的。最后他坐在石头上,坐在阴凉处,拿起一根树枝儿在沙地上瞎画起来。我,是这样,更多是出于礼节,想安慰他几句,就开口了;他仰起脸,笑了起来这笑声,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就去订购棺材了。

"我承认,我干这事,部分原因是想解闷消愁。我有一块绸缎,我用它蒙棺材,并拿葛里戈里。亚历山大罗维奇买给她的切尔克斯白银饰带加以装饰。

"第二天清晨,我们把她安葬在要塞外面,葬在小河边,她最后一次坐的那块地方附近;现在,她的坟茔四周长满了白合欢树和接骨木。我本想竖个十字架的,可您知道,这不太妥当:她毕竟不是基督徒呀"

"那毕巧林呢?"我问。

"毕巧林病了很长时间,骨瘦如柴,可怜巴巴;只是从那时起,我们从没提起过贝拉:我看得出,他不乐意谈,那又何苦呢?过了三个来月,他奉派到E团供职,就到格鲁吉亚去了。从那时起,我们就没见过面,不错,好像谁前不久跟我提起过,说他回俄罗斯了,可是在边防军的那些命令中却没提到过这事。话又说回来啦,消息总是很晚才到我们这里的。"

他随即陷入冗长的论证,说明消息晚听一年是多么不快,这大概是要压下伤心的回忆吧。

我没打断他,也没有听他。

一小时后,有可能走了;暴风雪停了,天空晴朗,我们就出发了。路上我情不自禁又谈起贝拉和毕巧林这个话题。

"那您听没听说卡兹比奇的情况怎么样了?"我问。

"卡兹比奇的情况呀?啊,真的,不知道我听说右翼的沙普苏格人(阿第盖人的一部分。)那里,有个叫卡兹比奇的,算是一条汉子,枪弹就在身边飕飕直叫,他穿一件红色紧身上衣(即别什梅特。山地人穿的一种半长衣裳,通常是内衣。),在我们的火力射击下碎步走来走去,还毕恭毕敬地向四方躬身致意;不过这未必就是原来那个卡兹比奇!"

我与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在科毕分手;我乘驿车,他因为行李重,不能随我一起走。我们没有料到我们还会再次相见,可是又见面了,所以,如果想听,我就给各位讲:这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不过您是否承认马克西姆。马克西梅奇是位令人敬重的人?若蒙承认,那我就算因自己的。也许过于冗长的故事愧领各位重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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