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5)

作者:詹姆斯·乔伊斯    更新时间:2013-08-27 10:52:35

这家伙用种种笔迹给我写信,肉麻地恭维我是穿皮衣的维纳斯,说他深切地同情我那冻僵了的马车夫帕尔默,同时又表示羡慕帕尔默的帽子护耳、蓬蓬松松的羊皮外衣以及他能呆在我身边有多么幸运。也就是说,羡慕他身穿印有贝林厄姆家徽的号衣——黑色盾纹面上配以金线绣的雄鹿头。他肆无忌惮地夸奖我的脚尖,严严实实裹在丝袜子里的丰满的腿肚子,还热切地颂扬我那藏在昂贵花边里的另外一些宝贝,说这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他怂恿我——还说他感到怂恿我乃是他一生的使命——尽早抓个机会玷污婚姻之床,犯**之罪。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身着骑马装,头戴圆顶硬礼帽,脚蹬长统靴——上面装有状似公鸡脚上的距那样的踢马刺;朱红色背心,戴着火枪手用的小鹿皮长手套一手套筒是编织成的。她撩起长长的裙据,不断地甩着猎鞭,抽打鞭子的滚边。)他对我也是这样。因为在凤凰公园的马球赛场上,他瞥见了我。那一次,全爱尔兰队和爱尔兰第二队举行对抗赛。当英尼斯基林的强手登内希上尉骑着他所宠爱的那匹短腿壮马森特,在最后一局中获胜的时候,我的眼睛发出了圣洁的光。这个平民唐璜从一辆出租马车背后瞅见了我。他把一张**的相片——就是天黑之后在巴黎的大马路上卖的那种——装在双层信封里寄给了我。对任何上流妇女来说,这都是不能容忍的。我至今还保留着哪。相片上是一位半裸的女士,纤弱美丽——他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他的老婆,是实地拍的。她正在跟一个壮实的徒步斗牛士——显然是个坏蛋——偷偷干着那种事。他怂恿我也这么做,放荡一下,去跟驻军的军官们干不规矩的事。他央求我用说不出口的方式弄脏他那封信,惩罚他——其实他就欠挨一顿严厉的惩罚——容许他驮着我,把他当马骑,并且狠狠地鞭打他。

贝林厄姆夫人

他对我也是这样。

那尔弗顿·巴里太太

对我也是这样。

(几位都柏林的最上流的夫人都举起布卢姆写给她们的卑鄙龌龊的信给大家看。)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突然发起怒来。她脚下的踢马刺丁当作响。)向天主发誓,我要教训教训他,我要使劲鞭打这条胆小卑劣的野狗。我要活剥他的皮。

布卢姆

(闭上眼睛,自知难以幸免,缩作一团)是当场吗?(窘促不安地蠕动着)又是一次!(战战兢兢地喘着气)我喜欢冒这样的危险。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正是这样!我要给你点厉害尝尝。叫你像杰克·拉坦那样跳舞。

贝林厄姆夫人

这个暴发户!使劲揍他的屁股。在那上面划得一道道的,就像星条旗那样。

耶尔弗顿·巴里夫人

丢人现眼!他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一个有妇之夫!

布卢姆

这些人哪。我的意思是拍打拍打而已。热辣辣地一片红,可又不至于流血。文雅地用烨木条抽打几下,还能促进血液循环哩。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嘲笑)咦,真的吗,我的好人儿?那么,当着神圣的天主发誓,我会吓掉你的小命的。我说话算话,准让你挨到一顿最残酷的鞭打。你已经把沉睡在我天性中的那只母老虎激怒了。

贝林厄姆夫人

(咬牙切齿地摇晃着围巾和带柄单眼镜)亲爱的哈纳,让他尝尝滋味。给他块生姜。用九尾鞭把这杂种狗抽打个半死。把他阉割了。把他劈成八块儿。

布卢姆

(浑身发抖,缩作一团,卑躬屈膝地双手合十)噢,好冷啊!噢,我一个劲儿地打哆嗦!那是因为您美得像天仙似的。忘掉吧,宽恕吧。这都是天命啊。请饶恕我这一次。(他伸过另一边面颊。)

耶尔弗顿·巴里夫人

(严峻地)塔尔博伊夫人,绝不能饶恕他!应该痛打他一顿!

默雯·塔尔博伊贵妇人

(气势汹汹地解开长手套的钮扣)凭什么宽恕他。狗畜生,而且生下来就是这副德性!他居然敢向我求爱!我要在大街上把他打得黑一块蓝一块的。把踢马刺上的齿轮刺进他的肉里。人人都晓得他是个王八。(她凶猛地凌空甩着猎鞭。)马上扒下他的裤子!过来,你这家伙!快点儿!准备好了吗?

布卢姆

(浑身发抖,开始照她的话做)今天天气还挺暖和。(鬈发的戴维·斯蒂芬斯跟一群赤足报童一道走过去。〕

戴维·斯蒂芬斯

《圣心使者》和《电讯晚报》,附有圣帕特里克节日的增刊,上面刊登了都柏林所有那些王八们的地址。

(披着金色斗篷的教长——教堂蒙席奥汉龙举起大理石座钟给众人看。康罗伊神父和耶稣会的约翰·休斯神父低垂着头。)

时钟

(钟门启开。)

咕咕。

咕咕。

咕咕。

(传来床架上的黄铜环丁零当啷的响声。)

铜环

咭咯甲咯。咭嘎唁嘎。咭咯甲咯。

(雾做成的镶板急剧地向后滚去,陪审员席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张的脸:戴大礼帽的首席陪审员马丁·坎宁翰、杰克·鲍尔、西蒙·迪达勒斯、汤姆·克南、内德·兰伯特、约翰·亨利·门顿、迈尔斯·克劳福德、利内翰、帕迪·伦纳德、大鼻子弗林、麦科伊以及一无名氏的毫无特征的脸。)

无名氏

光着屁股骑裸马。按照年龄规定的负载重量。混蛋。他把她骗到了手。

陪审员们

(一起朝着声音转过头去)真的吗?

无名氏

(咆哮)还撅起屁股来。我敢打赌,以一百先令博五先令。

陪审员们

(一起低下头去表示同意)我们大多认为大概是这么回事。

巡警甲

这家伙是个嫌疑犯。另一个姑娘的辫子给铰掉了。通缉杀人犯杰克。

悬奖一千英镑。

巡警乙

(畏惧,低语)还穿着黑衣服。是个一夫多妻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

庭役

(大声地)没有固定地址的利奥波德·布卢姆是个臭名昭著的使用炸药的盗匪,他还是伪造文书者,重婚犯,猥亵者,又是个王八。他有损都柏林市民的公益。如今在本巡回法庭陪审团面前,经庭长阁下……

(都柏林市记录法官、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阁下,身穿灰白石色袍子,蓄着石像般的胡须,从法官席上站起来。他双臂捧着雨伞状的权杖。前额上直挺挺地长出一双摩西那样的公羊角。)

记录法官

本法官将断然废止这种贩卖白奴的活动,以使都柏林免遭可憎的蠹虫之危害。真是令人发指!(他戴上黑帽子。)行政司法副长官先生,把站在被告席的这个家伙押下去,关进蒙乔伊监狱里,听候国王陛下的圣旨。然后把他绞死,要做到万无一失。愿天主大发慈悲,保佑你的灵魂。把他带走。

(一顶黑色头盖帽扣到布卢姆头上。行政司法副长官高个儿约翰·范宁出现了,他吸着一支刺鼻的亨利·克莱。)

高个儿约翰·范宁

(脸色阴沉,用洪亮、圆润的嗓音说)谁来绞死加略人犹大?

(高级理发师霍·朗博尔德穿着血红色紧身皮背心,系着揉皮工人的围裙,肩上扛着盘成一圈的绳子,爬上绞刑架。腰带上插着救生用具和一根满是钉子的大头棒。他使劲搓着那双因戴着金属制关节保护套而隆起的手。)

朗博尔德

(用令人发惊的亲昵语气对记录法官说)陛下,敝人是绞刑吏哈利,默西河的凶神。每绞死一名,酬金五基尼。脖子不断不要钱。

(乔治教堂的钟缓慢地响着,铁在黑暗中轰鸣着。)

众钟

丁当!丁当!!

布卢姆

(绝望地)等一等。住手。这是一场骗局。发发善心。我瞧见了。清白无辜。姑娘给关在猴圈里。动物园。淫猥的黑猩猩。(上气不接下气地)骨盆。姑娘天真地羞红了脸,使我浑身瘫软。(激动不已)我离开了那地方。(转向群众中的一个人,哀求地)海因斯,我能跟你说句话吗?你认得我。那三先令,你就留下吧。假若你还想多要一点的话……

海因斯

(冷漠地)我和你素不相识。

巡警乙

(指着一个角落)炸弹在这儿哪。

巡警甲

一颗可怕的定时炸弹。

布卢姆

不,不。那是只猪脚,我参加葬礼去了。

巡警甲

(抄起警棍)你撒谎!

(猎兔狗抬起鼻子尖儿,露出帕狄·迪格纳穆那张患坏血症的灰脸。他已经吃得一于二净。他吐出一股像是吃了腐肉般的臭气。他长得个头和形状都跟人一样了。那身猎獾狗的黑褐色毛皮成为褐色尸衣。一双绿眼睛杀气腾腾地闪着光。半截耳朵、整个鼻子和双手的大拇指都被食尸鬼吃掉了。)

帕狄·迪格纳穆

(瓮声瓮气地)可不是嘛。是我的葬礼。菲纽肯大夫给开了死亡诊断书。我是因病自然死亡的。

(他把那张残缺不全的死灰般的脸转向月亮,忧伤地吠着。)

布卢姆

(昂然自得地)你们听见了吗?

帕狄·迪格纳穆

布卢姆,我是帕狄·迪格纳穆的鬼魂。听着,听着,啊,听着!

布卢姆

这是以扫的声音。

巡警乙

(画十字)这怎么可能呢?

巡警甲

一便士一本的《要理问答》里可没有。

帕狄·迪格纳穆

是转生。亡灵。

一个嗓音

哦,别转文啦!

帕狄·迪格纳穆

(诚挚地)我曾经是约·亨·门顿的雇员,他是律师,负责办理宣誓和宣誓书事务,住在巴切勒步道二十七号。如今我因心壁肥大而死了。时运不济啊。我那可怜的老婆可遭了殃。她怎样忍受着这一切呢?可别让她挨近那瓶雪利酒。(他四下里打量着。)给我一盏灯。我得满足一下动物的欲望。那脱脂奶不合我的口味。

(公墓管理员约翰·奥康内尔那魁梧的身姿出现了。他手持一串系了黑纱的钥匙。站在他身边的是教诲师科菲神父,肚子鼓得像只癞蛤馍,歪脖儿,身穿白色法衣,头戴印花布夜帽,昏昏欲睡地拄着一根用罂粟编成的手杖。)

科菲神父

(打个呵欠,用阴郁的嗄声吟诵)呐咪内。雅各。尔饼干。啊们。

约翰·奥康内尔

(用喇叭筒像吹雾中警报般大声喊叫)已故迪格纳穆·帕特里克·T。

帕狄·迪格纳穆

(尖起耳朵,畏畏缩缩地)陪音。(挣扎着向前移动,将一只耳朵贴在地面上)

是我主人的声音!

约翰·奥康内尔

埋葬许可证死亡第八万五千号。第十七墓区。钥匙议院。第一一号地域。

(帕狄·迪格纳穆一边沉思默想,一边直挺挺地翘着尾巴尖儿,竖起耳朵,显然在使劲地倾听着。)

帕狄·迪格纳穆

祈求他的灵魂获得永安。

(他沿着地下堆煤场的抛煤口像虫子一般慢慢地向前蠕动,系着褐衣的带子从卵石上拖过去,喳喳作响。一只胖墩墩的老鼠:爷爷趔趔趄趄地跟在后面。它长着一双蘑菇般的鸟龟爪子和灰色甲壳。从地底下传来迪格纳穆那闷哑的呻吟声:“迪格纳穆已死,并已入葬了。”汤姆·罗赤福特身穿深红色背心和马裤,头戴便帽,从他那有两根圆柱的机器里跳出来。)

汤姆·罗赤福特

(一手接着胸骨,深打一躬)那是吕便·杰。我得从他手里搞到一枚两先令银市。

(他死死地盯着检修口。)轮到我啦。跟我去卡洛。

(他就像是一条鲁莽的鲑鱼一般纵身跳到空中,被吸入抛煤口。圆柱上的两个圆盘晃了晃,宛如一双眼睛。显示出一对“零”字。一切都消失了。布卢姆拖着沉重的脚步膛着污水继续向前走。众吻在尘雾的空隙间,吱吱响着。传来了钢琴声。他在一座点了灯的房舍前停下脚步,倾听着。众吻从它们藏匿的地方展翼飞出,在他周围翱翔,调哳着,啾唧着,颤颤巍巍地唱着。)

众吻

(颤巍巍地唱着)利奥!(啁哳着)黏糊糊,舔啊舔,腻得得,吧唧唧,跟利奥!(啾唧着)咕咕咕!真好吃,吱吱吱!(颤巍巍地唱着)大呀大!转啊转!利奥波波德!(啁哳着)利奥利!(颤巍巍地唱着)噢,利奥!

(众吻飒飒响着,在他的衣服上拍翅,飞落在上面,成为锃亮得令人眼花缭乱的斑点,化为银光闪闪的圆形金属小饰片。)

布卢姆

准是男人弹的。悲哀的曲子。教堂音乐哩。兴许就在这儿。(年轻妓女佐伊·希金斯身穿钉有三颗青铜钮扣的蔚蓝色宽松套衫,脖颈上系了一条长长的黑色天鹅绒细带。她点点头,轻盈飞快地跑下台阶,勾引他。)

佐伊

你在找什么人吗?他正在里面跟他的朋友在一道哪。

布卢姆

这里是麦克太太家吗?

佐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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