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祷告道:
“圣米迦勒总领天使,请尔护我于攻魔,卫我于邪神恶计。(吾又哀求天主,严儆斥之!)今魔魁恶鬼,遍散普世,肆害人灵。求尔天上大军之帅,仗主权能,麾入地狱。”
神父和助祭站起来走了。诸事完毕。妇女留下来念感谢经。
不如溜之乎也。巴茨修士。他也许会端着募款盘前来:请为复活节捐款。
他站了起来。咦,难道我背心上这两颗钮扣早就开了吗?女人们喜欢看到这样。她们是决不会提醒你的。要是我们,就会说一声,对不起,小姐,这儿(哦)有那么一点儿(哦)毛毛。要么就是她们的裙子腰身后边有个钩子开了,露出一弯月牙形。倘若你不提醒一声,她们会气恼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可她们喜欢你更邋遢一些。幸而不是更靠下边的。他边小心翼翼地扣上钮扣,边沿着两排座位之间的通道走去。穿出正门,步入阳光中。他两眼发花,在冰凉的黑色大理石圣水钵旁边伫立片刻。在他前后各有一位信徒,悄悄地用手蘸了蘸浅浅的圣水。电车,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一位身穿丧服的寡妇。因为我自己就穿着丧服,所以马上就会留意到。他戴上帽子。几点钟啦?十点一刻。时间还从容。不如去配化妆水。那是在哪儿来着?啊,对,上一次去的是林肯广场的斯威尼药房。开药铺的是轻易不会搬家的。他们那些盛着绿色和金色溶液作为标志的瓶子太重了,不好搬动。汉密尔顿·朗药房,还是发大水的那一年开的张呢。离胡格诺派的教会墓地不远。赶明儿去一趟吧。
他沿着韦斯特兰横街朝南踱去。哎呀,处方在另外那条裤子里哪,而且那把大门钥匙我也忘记带了。这档子葬事真令人厌烦。不过,噢,可怜的伙计,这怪不得他。上次是什么时候给我开的处方呢?且慢。记得我是拿一枚金镑让他找的钱,想必是本月一号或二号喽。对,他可以查查处方存根嘛。
药剂师一页页地往回翻着。他好像发散出一股粗涩、枯萎的气味。脑壳萎缩了。而且上了年纪。炼金术士们曾四处寻找点金石。麻醉剂使你的神经亢奋起来,接着就使你衰老。然后陷入昏睡状态。为什么呢?是一种副作用。一夜之间仿佛就过了一生。会使你的性格逐渐起变化。从早到晚在草药、药膏、消毒剂中间消磨岁月。周围都是些雪花石膏般纯白的瓶瓶罐罐。乳钵与乳钵槌。Aq.Dist.FoL.Laur.TeVirid,这气味几乎教你一闻就百病消除,犹如牙科医生的门铃。庸医。他应该给自己治治病。干药糖剂啦,乳剂啦。头一个采下药草试看医治自己的那个人,可真得需要点勇气哩。药用植物。可得多加小心。这里有的是足以使你神志昏迷的东西。做个试验吧,能把蓝色的石蕊试纸变成红色。用氯仿处理。服用了过量的鸦片酊剂。安眠药。**。止痛用的鸦片糖浆对咳嗽有害处。要么是毛气孔被堵塞,要么就是粘痰反而会多起来。唯一的办法是以毒攻毒。在你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能找到疗法。大自然多么乖巧啊。
“大约两周以前吗,先生?”
“是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在柜台跟前等待着,慢慢地嗅着药品那冲鼻子的气味以及海绵和丝瓜瓤那满是灰尘的干燥气味,得花不少时间来诉说自己这儿疼那儿疼呢。
“甜杏仁油、安息香酊剂,”布卢姆先生说,“还有香橙花液……”
这确实使她的皮肤细腻白净如蜡一般。
“还有白蜡,”他说。
那会使她的眸子显得格外乌黑。当我扣着袖口上的链扣的时候,她把被单一直拉到眼睛底下望着我,一派西班牙风韵,并闻着自己的体臭。这种家用偏方往往最灵不过:草莓对牙齿好,荨麻加雨水;据说还有在脱脂乳里浸泡过的燕麦片。皮肤的滋润剂。老迈的女王的儿子当中的一个——就是那位奥尔巴尼公爵吧?对,他名叫利奥波德。他只有一层皮肤。我们有三层。更糟的是,还长着疣子、腱膜瘤和粉刺。然而,你也想要香水啊。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西班牙皮肤。香橙花液多么清新啊。那些肥皂的味儿好香,是纯粹的乳白肥皂。还来得及到拐角处去洗个澡——土耳其式的蒸汽浴,外带按摩。泥垢总是积在肚脐眼里。要是由一位漂亮姑娘给按摩就更好了。我还想干那个。是啊,我。在浴缸里干。奇妙的欲望,我。把水排到水星。正经事同找乐子结合起来了。可惜没有时间按摩。反正这一整天都会感到爽快的。葬礼可真教人阴郁。
“哦,先生,”药剂师说,“那是两先令九便士。您带瓶子来了吗?”
“没带,”布卢姆先生说,“请给调配好。今天晚些时候我来取吧。我还要一块这种肥皂。多少钱一块?”
“四便士,先生。”
布卢姆先生把一块肥皂举到鼻孔那儿。蜡状,散发着柠檬的清香。
“我就要这块,”他说,“统共是三先令一便士。”
“是的,先生,”药剂师说,“等您回头来的时候一道付吧,先生。”
“好的,”布卢姆先生说。
他从药房里溜达出来,把卷起的报纸夹在腋下,左手握着那块用纸包着、摸上去凉丝丝的肥皂。
从他的腋窝下边传来班塔姆·莱昂斯的声音,并且伸过一只手:
“喂,布卢姆,有什么顶好的消息?这是今天的报纸吗?给咱看一眼。”
哎哟,他又刮了口髭!那长长的上唇透出一股凉意。为的是显得少相些。他看上去确实傻里傻气的。比我年轻。
班塔姆·莱昂斯用指甲发黑的黄色手指打开了报纸卷儿。这手也该洗一洗了,去去那层泥垢。早安。你用过皮尔牌肥皂吗?他肩膀上落着头皮屑,脑袋瓜儿该抹抹油啦。
“找想知道一下今天参赛的那匹法国马的消息,”班塔姆·莱昂斯说,“***,登在哪儿呢?”
他把折叠起来的报纸弄得沙沙响,下巴颏在高领上扭动着。长了须癣。领子太紧,头发会掉光的。还不如干脆把报纸丢给他,摆脱了拉倒。
“你拿去看吧,”布卢姆先生说。
“阿斯科特。金杯赛。等一等,”班塔姆·莱昂斯喃喃地说,“等一会儿。马克西穆姆二世。”
“我正要把它丢掉呢,”布卢姆先生说。
班塔姆·莱昂斯蓦地抬起眼睛,茫然地斜瞅着他。
“你说什么来着?”他失声说。
“我说,你可以把它留下,”布卢姆先生回答道,“我正想丢掉呢。”
班塔姆·莱昂斯迟疑了片刻,斜睨着,随后把摊开的报纸塞回布卢姆先生怀里。
“我冒冒风险看,”他说,“喏,谢谢你。”
他朝着康威角匆匆走去。祝这小子成功。
布卢姆先生微笑着,将报纸重新叠成整整齐齐的四方形,把肥皂也塞了进去。那家伙的嘴唇长得蠢。赌博。近来这帮人成天泡在那儿。送信的小伙子们为了弄到六便士的赌本竟去偷窃。只要中了彩,一只肥嫩的大火鸡就到手了。你的圣诞节正餐的代价只是三便士。杰克·弗莱明就是为了赌博而盗用公款的,然后远走高飞去了美国。如今在开着一家饭店。他们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埃及的肉锅。
他高高兴兴地朝那盖得像是一座清真寺的澡堂走去。红砖和尖塔都会使你联想到伊斯兰教的礼拜寺。原来今天学院里正举行运动会。他望了望贴在学院运动场大门上的那张马蹄形海报:骑自行车的恰似锅里的鳕鱼那样蜷缩着身子。多么蹩脚的广告!哪怕做成像车轮那样圆形的也好嘛。辐条上排列起“运动会、运动会、运动会”字样,轮毂上标上“学院”两个大字。这样一来该多醒目啊。
霍恩布洛尔正站在门房那儿。跟他拉拉关系。兴许只消点点头他就会放你进去转一圈哩。你好吗,霍恩布洛尔先生?你好吗,先生?
天气真是再好不过了。要是一辈子都能像这样该有多好。这正是宜于打板球的天气。在遮阳伞下坐成一圈儿,裁判一再下令改变掷球方向。出局。在这里,他们是没有希望打赢的。六比零。然而主将布勒朝左方的外场守场员猛击出一个长球,竟把基尔达尔街俱乐部的玻璃窗给打碎了。顿尼溪集市更合他们的胃口。麦卡锡一上场,我们砸破了那么多脑壳。一阵热浪,不能持久。生命的长河滚滚向前,我们在流逝的人生中所追溯的轨迹比什么都珍贵。
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吧。一大浴缸清水,沁凉的陶瓷,徐缓地流着。这是我的身体。
他预见到自己那赤裸苍白的身子仰卧在温暖的澡水之胎内,手脚尽情地舒展开来,涂满溶化了的滑溜溜的香皂,被水温和地冲洗着。他看见了水在自己那拧檬色的躯体和四肢上面起着涟漪,并托住他,浮力轻轻地把他往上推;看见了状似肉蕾般的肚脐眼;也看见了自己那撮蓬乱的黑色鬈毛在漂浮;那撮毛围绕着千百万个娃娃的软塌塌的父亲——一朵凋萎的漂浮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