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用莽草,种类最多,有叶大如手掌者,有细叶者,有 叶光厚坚脆可拉者,有柔软而薄者,有蔓生者,多是谬误。按
《本草》:“若石南,而叶稀,无花实。”今考木若石南,信 然;叶稀、无花实,亦误也。今莽草,蜀道、襄、汉、浙、江 湖间山中有,枝叶稠密,团栾可爱,叶光厚而香烈;花红色, 大小如杏花,六出,反卷向上,中心有新红蕊,倒垂下,满树 垂动摇摇然,极可玩。襄、汉间渔人竞采以捣饭饴鱼,皆翻上, 乃捞取之。南人谓之石挂。白乐天有《庐山桂》诗,其序曰:
“庐山多桂树。”又曰:“手攀青桂树。”盖此木也。唐人谓 之红桂,以其花红故也。李德裕《诗序》曰 :“龙门敬善寺有 红桂树,独秀伊川,移植郊园,众芳色沮。乃是蜀道莽草,徒 得佳名耳 。”卫公此说亦甚明。自古用此一类,仍毒鱼有验。
《本草·木部》所收,不如何缘谓之草,独此未喻。
孙思邈《千金方》人参汤,言须用流水煮,用止水则不验。 人多疑流水、止水无异。余尝见丞相荆公喜放生,每日就市买 活鱼,纵之江中,莫不洋然;唯入江中辄死。乃知但 可居止水,则流水与止水果不同,不可不知。又鲫鱼生流水中, 则背鳞白而味美;生止水中 ,则背鳞黑而味恶 ;此亦一验。
《诗》所谓“岂其食鱼,必河之鲂?”盖流水之鱼,品流自异。
熙宁中,阇婆国使人入贡方物,中有摩娑石二块,大如枣, 黄色,微似花蕊;又无名异一块,如莲菂;皆以金函贮之。问 其人 :“真仿何以为验?”使人云:“摩娑石有五色,石色虽 不同,皆姜黄汁磨之,汁赤如丹砂者为真。无名异,色黑如漆, 水磨之,色如乳者为真 。”广州市舶司依其言试之,皆验,方 以上闻。世人蓄摩娑石、无名异颇多,常患不能辨真伪。小说 及古方书如《炮炙论》之类亦有说者,但其言多怪诞,不近人 情。天圣中,余伯父吏书新除明州,章宪太后有旨,令于舶船 求此二物,内出银三百两为价,值如不足,更许于州库贴支。 终任求之,竟不可得。医潘璟家有白摩娑石,色如糯米糍,磨 之亦有验。璟以治中毒者,得汁栗壳许入口即瘥。
药有用根,或用茎、叶,虽是一物,性或不同,苟未深达 其理,未可妄用。如仙灵脾,《本草》用叶,南人却用根;赤 箭,《本草》用根,今人反用苗。如此未知性果同否?如古人 远志用根,则其苗谓之小草;泽漆之根,乃是大戟;马兜零之 根,乃是独行。其主疗各别。推此而言,其根、苗盖有不可通 者。如巴豆能利人,唯其壳能止之;甜瓜蒂能吐人,唯其肉能 解人;坐掔能懵人,食其心则醒;楝根皮泻人,枝皮则吐人; 邕州所贡蓝药,则蓝蛇之首,能杀人,蓝蛇之尾能解药;鸟兽 之肉皆补血,其毛角鳞鬣皆破血;鹰鹯食鸟兽之肉,虽筋内皆 化,而独不能化毛。如此之类多,悉是一物而性理相反如此。 山茱萸能补骨髓者,取其核温涩,能秘精气,精气不泄,乃所 以补骨髓;今人或削取肉用,而弃其核,大非古人之意。如此 皆近穿凿,若用《本草》中主疗,中当依本说。或别有主疗改 用根、茎者,自从别方。
岭南深山中有大竹,有水甚清澈。溪涧中水皆有毒,唯此 水无毒,土人陆行多饮之。至深冬,则凝结如玉。乃天竹黄也。 王彦祖知雷州日,盛夏之官,山溪间水皆不可饮,唯剖竹取水, 烹饪饮啜,皆用竹水。次年被召赴阙,冬行,求竹水,不可復 得。问土人,乃知至冬则凝结,不復成水。遇夜野火烧林木为 煨烬,而竹黄不灰,如火烧兽骨而轻。土人多于火后采拾,以 供药品,不若生得者为善。
以磁石磨针锋,则锐处常指南;亦有指北者,恐石性亦不 同。如夏至鹿角解、冬至麋角解,南北相反,理应有异,未深 考耳。
吴人嗜河豚鱼,有遇毒者,往往杀人,可为深戒。据《本 草》:“河豚味甘温,无毒,补虚,去湿气,理腰脚。”因《本 草》有此说,人遂信以为无毒,食之不疑。此甚误也。《本草》 所载河豚,乃今之鱼,亦谓之鮠五回反。鱼,非人所嗜者, 江浙间谓之回鱼者是也 。吴人所食河豚有毒 ,本名侯夷鱼。
《本草注》引《日华子》云:“河豚有毒,以芦根及橄榄等解之。 肝有大毒。又为鱼、吹肚鱼 。”此乃是侯夷鱼,或曰胡夷鱼, 非《本草》所载河豚也。引以为注,大误矣。《日华子》称:
“又名鱼 。”此却非也,盖差互解之耳。规鱼浙东人所呼, 又有生海中者,腹上有刺,名海规。吹肚鱼南人通言之,以其 腹胀如吹也。南人捕河豚法:截流为栅,待群鱼大下之时,小 拔去栅,使随流而下,日莫猥至,自相排蹙,或触栅,则怒而 腹鼓,浮于水上,渔人乃接取之。
零陵香,本名蕙,古之兰蕙是也 ,又名薰。《左传》曰:
“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即此草也。唐人谓之铃铃香, 亦谓之铃子香,谓花倒悬枝间如小铃也。至今京师人买零陵香, 须择有铃子者。铃子,乃其花也。此本鄙语,文士以湖南零陵 郡。遂附会名之。后人又收入《本草 》,殊不知《本草正经》 自有薰草条,又名蕙草,注释甚明。南方处处有,《本草》附 会其名,言出零陵郡,亦非也。
药中有用芦根及苇子、苇叶者。荒、苇之类,凡有十数多 种,芦、苇、葭、菼、疎、萑、葸、息理反。华之类皆是也。 名字错乱,人莫能分。或疑芦似苇而小,则癊非苇也。今人云:
“葭一名华。”郭璞云:“癊似苇,是一物 。”按《尔雅》 云 :“菼、疎”,“苇、芦”,盖一物也。名字虽多,会之则 是两种耳。今世俗只有芦与荻两名。按《诗疏》亦将葭、菶等 众名判为二物,曰 :“此物初生为菶,长大为,成则名为萑。 初生为葭,长大为芦,成则名为苇 。”故先儒释为萑,释葭为 苇。余今详诸家所释葭、芦、苇,皆芦也;则菼、疎、萑,自 当是荻耳。《诗》云:“葭菼揭揭。”则葭,芦也;菼荻也。 又曰“萑苇 ”,则萑,荻也;苇,芦也。连文言之,明非一物。 又《诗释文》云 :“疎,江东人呼之为乌蓲。”今吴中乌蓲草, 乃荻属也。则萑、疎为荻明矣。然《召南》 :“彼茁者葭。” 谓之初生可也。《秦风》曰 :“兼葭苍苍,白露为霜。”则散 文言之,霜降之时亦得谓之葭,不必初生,若对文须分大小之 名耳。荻芽似竹笋,味甘脆,可食;茎脆,可曲如钩,作马鞭 节;花嫩时紫,脆则白,如散丝;叶色重,狭长而白脊。一类 小者,可为曲薄,其馀唯堪供爨耳。芦芽味稍甜,作蔬尤美; 茎直;花穗生,如孤尾,褐色;叶阔大而色浅;此堪作障席、 筐筥、织壁、绞绳杂用,以其柔韧且直故也。今药中所用芦根、 苇子、苇叶,以此证之,芦、苇乃是一物,皆当用芦,无用荻 理。
扶栘,即白杨也。《本草》有白杨,又的扶栘。扶栘一条, 本出陈藏器《本草 》,盖藏器不知扶栘便是白杨,乃重出之。 扶栘亦谓之蒲栘,《诗疏》曰 :“白杨,蒲栘是也。”至今越 中人谓白杨只谓之蒲栘。藏器又引《诗》云 :“棠棣之华,偏 其反而 。”又引郑注云:“棠棣,栘也。亦名栘杨 。”此又误 也。《论语》乃引逸《诗》:“唐棣之华,偏其反而 。”此自 是白栘,小木,比郁李稍大,此非蒲栘也。蒲栘乃乔木耳。木 只有棠棣,有唐棣,无棠。《尔雅》云:“棠棣,棣也。唐棣, 栘也 。”常棣,即《小雅》所谓“常棣之华,鄂不韡韡”者; 唐棣即《论语》所谓“唐棣之华,偏其反而”者。常棣今人谓 之郁李。《豳诗》云:“六月食郁及癋。”注云:“郁,棣属, 即白栘也 。”以其似棣,故曰棣属。又谓之车下李,又谓之唐 棣,即郁李也。郁、蹷同音。注谓之蹷迒,盖其实似蹷,蹷即 含桃也。《晋宫阁铭》曰:“华林园中有车下李三百一十四株, 迒李一株 。”车下李,即郁也,唐棣也,白栘也;迒李,即郁 李也,迒也,常棣也;与蒲栘全无交涉。《本草》续添“郁李 一名车下李 ”,此亦误也。《晋宫阁铭》引华林园所种车下李 与迒李,自是二物。常棣字或作棠棣,亦误耳。今小木中却有 棣棠,叶似棣,黄花绿茎而无实,人家亭槛中多种之。
杜若即今之高良姜,后人不识,又别出高良姜条,如赤箭 再出天麻条,天名精再也地崧条,灯笼草再也苦条,如此之类 极多。或因主疗不同,盖古人所书主疗,皆多未尽,后人用久, 渐见其功,主疗浸广。诸药例皆如此,岂独杜若也。后人又取 高良姜中小者为杜若,正如用天麻、芦头为赤箭也。又有用北 地山姜为杜若者。杜若,古人以为香草,北地山姜,何尝有香? 高良姜花成穗 ,芳华可爱,土人用盐梅汁淹以为菹,南人亦 谓之山姜花,又曰豆蔻花。《本草图经》云:“杜若苗似山姜, 花黄赤,子赤色,大如棘子,中似豆蔻,出峡山、岭南北 。” 正是高良姜,其子乃红蔻也,骚人比之兰、芷。然药品中名实 错乱者至多,人人自主一说,亦莫能坚决。不患多记,以广异 同。
钩吻,《本草》“一名野葛”,主疗甚多 。注释者多端: 或云可入药用;或云有大毒,食之杀人。余尝到闽中,土人以 野葛毒人及自杀。或误食者,但半叶许入口即死,以流水服之, 毒尤速,往往投杯已卒矣。经官司勘鞫者极多,灼然如此。余 尝令人完取一株观之,其草蔓生,如葛;其藤色赤,节粗,似 鹤膝;叶圆有尖,如杏叶,而光厚似柿叶;三叶为一枝,如廕 豆之类,如生节间,皆相对;花黄细,戢戢然一如茴香花,生 于节叶之间。《酉阳杂俎》言“花似栀子稍大”,谬说也。根 皮亦赤。闽人呼为吻莽,亦谓之野葛;岭南人谓之胡蔓;俗谓 断肠草。此草人间至毒之物,不入药用。恐《本草》所出,别 是一物,非此钩吻也。余见《千金》、《外台》药方中,时有用 野葛者,特宜仔细,不可取其名而误用。正如侯夷鱼与鱼同 谓之河豚,不可不审也。
黄镮,即今之朱藤也,天下皆有。叶如槐,其花穗悬,紫 色,如葛花。可作菜食,火不熟亦有小毒。京师人家园圃中作 大架种之 ,谓之紫藤花者是也 。实如皂荚 ,《蜀都赋》所谓
“青珠黄镮”者,黄镮即此藤之根也。古今皆种以为亭槛之饰。 今人采其茎,于槐榦上接之,伪为矮槐。其根入药用,能吐人。
栾有二种:树生,其实可作数珠者,谓之木栾,即《本草》 栾花是也。丛生,可为杖棰者,谓之牡栾,又名黄荆即《本草》 牧荆是也。此两种之外,唐人《补本草》又有栾荆一条,遂与 二栾相乱。栾花出《神农正经 》,牡荆见于《前汉·郊祀志》, 从来甚久。栾荆特出唐人新附,自是一物,非古人所谓栾荆也。
紫荆,陈藏器云 :“树似黄荆,叶小,无桠。夏秋子熟, 正圆如小珠 。”大误也。紫荆与黄荆叶丛生,小木,叶如麻叶, 三桠而小。紫荆稍大,圆叶,实如樗英,著树连冬不脱,人家 园亭多种之。
六朝以前医方,唯有枳实,无枳壳,故《本草》亦只有枳 实。后人用枳之小嫩者为枳实,大者为枳壳,主疗各有所宜, 遂别出枳壳一条,以附枳实之后。然两条主疗,亦相出入。古 人言枳实者,便是枳壳,《本草》中枳实产疗,便是枳壳主疗。 后人即别出枳壳条,便合于枳实条内摘出枳壳主疗。别为一条; 旧条内只合留枳实主疗。后人以《神农本经》不敢摘破,不免 两条相犯,互有出入。余按,《神农本经》枳实条内称 :“主 大风在皮肤中,如麻豆苦痒,除寒热结,止痢,长肌肉,利五 脏,益气轻身,安胃气,止溏泄,明目 。”尽是枳壳之功,皆 当摘入枳壳条。后来别见主疗,如通利关节、劳气、咳嗽、背 膊闷倦,散瘤结、胸胁痰滞,逐水,消胀满、大肠风,止痛之 类,皆附益之,只为枳壳条。旧枳实条内称:“除胸胁痰癖, 逐停水,破结实,消胀满、心下急、痞痛、逆气 。”皆是枳实 之功,宜存于本条,别有主疗亦附益之可也。如此,二条始分, 各见所主,不至甚相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