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留学一直是王东的愿望。还记得在NASA(美国航天局)发射的“勇气”号和“机遇”号相继登临火星之际,他坐在家里客厅的沙发上出神地观看电视转播的画面,气囊优美地弹跳,外壳像花瓣一样展开, NASA科学家的笑声穿越了时空——如果与我们的膜的世界相邻的影子膜上的影子人有知,也会感同身受这一份快乐,这无可比拟的纯粹的快乐!
一切生命都会因为携了笑声一起漂浮在空间的浩瀚和时间的回转之中而欢快啊!
在那么多笑声中,笑得最忘情的是一个特别年轻的华裔科学家。电视播音员说他只有二十八岁,却已经是着陆系统的总设计师了。他振臂欢呼的样子完全还是个大孩子。
不过这个骄傲的华裔孩子穿着星条旗图案体恤衫。
有那么一个瞬间,王东觉得他是那孩子的投影,或者说,他在另一世界的投影就是那孩子。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了。因为他不会穿那样的体恤,他甚至不会穿带有任何国家和地域标志的体恤,因为他要代表的是人,值得骄傲与自豪的全体地球人。而他所崇拜的无限空间之王——霍金先生说:“充满希望的旅途胜过终点的到达。我们追求发现,不仅在科学中,而且在所有领域中激起创造性。如果我们已经抵达终点,则人类精神将枯萎死亡。”
在那音乐移动群星、有王者的轮椅优雅滑行的剑桥大学,应该是王东充满希望的人生旅途中的一站。
奇怪的是在办完赴英留学的一切手续以后,他一点也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和兴奋,反而有一种深深的失落。似乎人还没有离开,已经有很珍贵的东西遗失在这片土地上了。在很多夜晚,他希望自己再做一次梦,梦见那个樱桃树下的女孩。可是那女孩再也不到他的梦中来了。
寻寻觅觅,他又一次来到了七星窟。离老远他就看见一块黑板挂那棵茁壮的银杏树上。黑板上写着一行漂亮的美术字:SEVEN STAR小组新闻发布会!树下人头攒动,雷摩斯正在发表演说,Fans们把他围得水泄不通。
正是周末的午后,泛滥天际的金色阳光似在弘扬着一种来自宇宙的正义;遍野的杨梅树上挂着红艳艳的果实,是故事圆满的结局;绿绿的春草像是大地的语言,它们蓬蓬勃勃,鲜活而深沉。
王**然就快乐起来了。他觉得世界在这一刻展开了它的光明之心,他也要带着自己的心与它相见。他微微一笑,就远远地站在那儿听。
雷摩斯说:“经本小组细致侦察和缜密推理,特向大家公布以下情况——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石背村的麦田里首次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当时谁也不知道这是麦田怪圈,更看不懂那个图案。有人说不好,这是魔鬼的脚印,上天要降灾难了……一时间人心惶惶。公社领导命令石背村文化水平最高的一对知青夫妇来对这怪异的现象作解释,可知青也说不出所以然。他们只是觉得那个图案很像字母β。
“最后领导拍板,说这是阶级敌人搞破坏,把一个老地主拉去枪毙了。知青明知老地主是冤枉的,但也无可奈何,所以他们一心想弄清那个β的秘密。那时还在文化大革命中,一些曾经是很机密的档案材料,也会在抄家、造反中流失出来。知青也因此看到了一份残缺不全的日文资料,那份资料上多次出现的β引起他们的注意。可惜他们看不懂日文。
“于是,两人偷偷学习了日文。
“当两名知青看懂了日文资料后,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侵华日军为了研究一种新型的生物武器,他们在石背镇秘密培养了名为β的一种病毒。抗战胜利、日军仓皇逃走前将β封存起来,丢到七星窟里了。
“两名知青了解到这一切之后就悄悄买了潜水衣,打算把那只封存β的钢瓶捞出来。因为他们担心万一钢瓶泄漏,会给当地百姓、甚至人类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
“可就在这时,两名知青神秘地失踪了。据说他们失踪时,天上出现了球状闪电,就跟我们那天见到的一模一样……”
“到底是怎么失踪的?”温晓云追问。
雷摩斯犹豫一下说:“传言很多。有人说是被逮捕后去监狱途中被秘密杀害的,也有人说是去了另一时空。”
他显然不想就这个问题再深入下去,马上话锋一转道:“本世纪初,滨州市诚信化工公司决定在东南亚某国投资办厂,公司的女会计师奉命向该国汇款时发现有些手续跟财务制度不符,就向公司党委书记王国庆提出了质疑,但王坚持要她这么做,她只好照办。谁知那笔款子划过去以后,竟落到了私人名下——此人名叫秦启明,是公司的副总经理。
“此事很快败露,调查的结果是女会计师有和秦启明合伙贪污公款的嫌疑。因为数额巨大,女会计师立即锒铛入狱,而秦启明却在公安局通缉他之前即从人间蒸发——当然是畏罪潜逃了。
“秦启明逃到东南亚某国,但他只是替人扛木梢而已。那笔贪污的巨款最终落进了王国庆的儿子王明发的口袋。当然,秦也得到了自己应得的一份报酬。但他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隐姓埋名,有家不能回了。
“王明发在东南亚吸毒豪赌玩女人,无恶不作,很快就把老爹变着法子贪污来的这笔钱挥霍殆尽,还欠了一屁股赌债。正在走投无路之际,一个国际恐怖组织看中了这位在国内颇有背景的公子哥儿,出重金要他搜寻当年日本人遗弃在中国大陆的β,并要他以此为母体用基因工程制造出一种新的致命病毒。
“于是,寻找β的任务便落到了秦启明身上,因为他已经被拖下水不能自拔,而且根据他们所掌握的材料,β就在他原先工作的城市附近,而他也具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
“但秦启明毕竟是被通缉的罪犯,所以他做了整容手术,同时改名换姓,造了假身份,然后偷偷回来了。
“秦启明在云南边境邂逅了正在筹备办学的路校长。他听说路校长将校址选在石背镇时,决定解囊投资。于是,他就成了我们自立中学的教导主任——”
“啊,钱德拉灰?!”惊讶的叫声从四面八方扔过来,好像炸弹,在雷摩斯的头上开花。
“不错,是他!”雷摩斯咬牙。
但紧接着他就悲天悯人地叹了口气:“你们也别把钱教导想得太坏,他也有很痛苦的往事哦。他的妻子很早就不在世了,他一个人领着女儿过,不幸女儿又得了白血病。医生告诉他,做骨髓移植是挽救女儿生命的惟一希望。好不容易配对成功,急需四十多万元医药费才能做这个手术。他拿不出这么多钱,又借贷无门,就利用当时当财务科长的职权挪用了一笔公款。
“可惜手术最终还是失败了。挪用公款的事也被王国庆发现了。这位王书记有充分的理由将他的下属送进监狱,但他没这么做。
“秦启明对王国庆感恩戴德,唯他马首是瞻,渐渐地就沦为王书记手中一颗可以任意摆布的棋子了。当然这以后,他也一点点升迁,最后做到了副总经理。
“但他的内心深处时时受着煎熬,因为他害无辜的女会计师进了监狱,害女会计师的女儿流离失所……特别是,当他在云南边境看到路校长收留了女会计师那无家可归的女儿时,他心底的负疚感更重了。所以他投资自立中学的目的是矛盾的,一方面是为了寻找β,一方面也是为了偿还自己对女会计师犯下的罪孽。
“但不管怎么说,自立中学终于办起来了。而钱教导寻找β的事也很顺利。因为童老师正是当年那两位知青的女儿。童老师保存了一本父母留下的日记,她希望借此日记寻找父母的踪迹,了解他们的失踪之迷。钱教导假装热心帮忙,童老师就把这本日记拿给他看了。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在日记中得到了有价值的信息,判断出封存β的钢瓶就在七星窟里。于是钱教导便雇蛙人偷偷地将钢瓶捞出来交给了王国庆一伙。
“起先钱教导不知道王国庆要β干什么,但他相信这背后肯定有重大的阴谋。特别是,当他发现王国庆频频去诚信制药厂,并在那儿建立了秘密的试验室时,他才恍然大悟。后来王国庆的儿子王明发突然患了肾衰竭不得不秘密回到国内抢救,他觉得这是恶有恶报。他试图劝王国庆就此罢手,可王国庆根本不听他的。
“钱教导终于明白这是一件可以残害全人类的大阴谋。他有些良心发现了,想阻止这一切,但又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把有关的信息从侧面吐露给路校长了。
“路校长一直在为污染问题对诚信制药厂进行调查,收集证据。同时由于他了解到女会计师的冤案,对诚信制药厂的上司王国庆也早有警惕。王国庆是有背景的,要跟他斗很可能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但路校长无畏无惧。
“为了挽救濒临绝境的自立中学,路校长不惜献出了自己的肾脏。至于路校长的肾移植给了王明发,那纯属巧合。可是当他从钱教导那里得知了β的秘密以及围绕着β正在酝酿着的巨大阴谋时,他不顾自己身体的虚弱,也没有告诉如何人,悄悄报告了公安部门。
“滨州市国家安全局和公安局一直在密切注视王国庆一伙的行为。路校长失踪以后,滨州市安全局得到紧急信息,坏人的实验已经得手,并可能转移了成果,就不顾一切地抽干了石窟里的水,并以考古的名义进行了搜查。但一无所获。
“钱教导越想越怕,越想越后悔。所以他故意制造了麦田怪圈,故意把《推背图》遗弃在银杏树下,这样来制造一些小小的混乱以引起有关方面的注意,同时出于对学生安全的考虑,他也真的想解散自立中学。
“就在这时,传来了路校长捐肾后去世的消息。路校长那种自我牺牲的精神和无比高尚的道德情操震撼了钱教导。他想遵从路校长的遗愿把自立中学撑下去,同时也要维护学生的安全。校办厂利用废液提取醋酸钠,开始他有点不以为然,但很快就积极支持了。他借此机会密切注意诚信制药厂的试验室,了解他们的进一步阴谋。
“β本身是一种可以在空气里传播的引起呼吸道疾病的病毒,经过基因拼接之后,就像加了一把特制的锁,很难再找出识别和对抗的方法。当年日本人的科技还没有达到这样的水平,而现代科技完全能做到这一点。如果这种病毒到了恐怖分子手里,那么给人类带来的将是毁灭性的灾难。也许不必等太阳变成红巨星,不必等到小行星与地球相撞,人类的末日就到了。钱教导毕竟不想成为全人类的罪人,他见公安人员已经开始在秘密监控诚信药厂,怕王国庆的同伙狗急跳墙、孤注一掷,所以他以DNA的名义在网上发布了那首耸人听闻的诗,他想遣散学校,让学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王国庆太狡猾了。发觉风声不对,他下令手下的人转移和销毁罪证。这样,那只装有经过基因改造后的β病毒的密封钢瓶,被悄悄放在一个盛满废液的柴油桶里了。为了识别,他们在桶外作了一个不起眼的记号。当时石春生也检查过这只桶。但因为钢瓶体积小,石春生用来搅动废液的那根竹竿比较短,够不到沉在底部的钢瓶,所以就放过去了。
“当这只柴油桶被王大漠踏到石背河的桥上时,桥板事先被人做了手脚,童老师和柴油桶一起滚了下去。柴油桶那么重照理是要沉到河底的。在这种情况下,大家救人也来不及,没有谁再会去捞一只装满废液的桶。这样,β钢瓶也就沉睡在河底了。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在那一刻桥下停了一只稻草船,接住了童老师和柴油桶。
“β还在桶内,自立中学又布满了警察,犯罪分子只好铤而走险,在夜间纵火,趁混乱偷偷取出钢瓶,并把它转移到石窟内。
“钱教导也去了石窟。当然,后来温晓云也下去了……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确定钱教导是什么时候去石窟的——在温晓云之前呢,还是之后?他的目的是取钢瓶呢,还是救小云?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当他发觉了温晓云在石窟内时,就不惜以自己生命的代价要把她救上去,因为温晓云正是那位被他所害的会计师的女儿……”
听到这儿,除了温晓云,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惊讶不已,过了好一会,才有人提问:“那么路校长呢?路校长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路校长一直和我们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在同样温暖的阳光照耀下。”雷摩斯说,“他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我们。”
“你是说他根本就没死吗?”王大漠问。
“是的,”雷摩斯斩钉截铁,“路校长因为调查污染源和女会计师的冤情,早就卷进了这个案子。由于此案的背景复杂,他的生命一直受到威胁。公安局出于对调查案情的需要,将计就计宣布他死了,实际上却是把他保护起来了。”
“可是,如果公安局不这么宣布,不是一样可以调查嘛?”王大漠还是不解。
“不错,”石春生出人意料地站在了王大漠一边,“我想路校长是被童老师藏起来了。”
“童老师?!”
“没错,童老师!”石春生激动得涨红了脸,“难道你们忘了,当我们坚持要见路校长最后一面的时候,是童老师把我们劝回来了?还有,在路校长失踪的这些日子里,她并不显得很悲伤。我们调查路校长的案子,她也不过问。以她和路校长的关系而言,这不是很不正常吗?”
“可童老师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从未离开过学校。”乐华生还是不由自主地站到了雷摩斯一边,“她把路校长藏在什么地方呢?再说……她的爸爸妈妈不是早已失踪了吗?她在省城是不是有自己的家呢?”
“也许她没有过去的家,可是她有未来的家呀!”班头的话有点拗口,并显得艰难地说下去:“那位阿Sir ,好像是姓石吧?我想童老师是通过他,把路校长安置在一个稳妥之处。也许就在他自己家里。”
“嘁,石Sir的家,我不要太熟悉哦,路校长根本不在那儿。”雷摩斯说着,又转过脸去问温晓云:“是这样吗?”
“嗯,是的。”温晓云点头,一脸柔顺。
雷摩斯很开心。须知为了这番推理,他付出了多少心血!挖空心思的调查、取证,只怕是比专业还要专业。雷摩斯相信,自己笑到了最后。
雷摩斯把最灿烂的笑容给了温晓云,因为他最想说服的就是她,他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说服了她。
可是她注视他的目光令人费解:“你的结论错了。”
“什……么?”雷摩斯眼底的阳光在黯淡下去。
“当然,班头的结论也不对。”温晓云接着说,“我认为路校长既不曾被公安局保护起来,也没有被童老师藏起来——相反,他一直在我们无法到达的时空关注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