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偷花的贼
那殿前的樱花,[因为本来是造花的缘故,]所以颜色不但没有变得更好,日光晒着更显得凋萎的样子,看了很是扫兴,若是遇见落过雨的早晨,尤其不成样子了。我很早的起来,[想起前人的歌词,]说道:
“这比起哭了离别的脸来,很有逊色呀。”中宫听见了说道:
“那么说,昨天夜里似乎听见下雨了,樱花不晓得怎么样了呢?”出惊的询问。
从关白公那边来了许多从者和家人,走到花的底下,就把树拉倒了,说道:
“上头吩咐,偷偷的前去,要在还黑暗的时候收拾了。现在天已经大亮。这真是糟了。快点吧,快点吧。”忙着拔树,看了也觉得很有意思,要是懂得风流的人,很想问他一声,可不是想起做那“要说便说吧”的歌的兼澄来了么,但是我不曾这样问,只是说道:
“那偷花的人是谁呀?那是很不行的哪!”笑了起来,那些人拉了樱花的树,径自逃去了。到底关白公是了解风流的人,如随它下去,那么造花被雨所湿了,缠在枝间,那是多么难看的事呀,我这样想就走进屋里来了。
扫部司的女官来了,打开了格子,由主殿司的女官清扫完了之后,中宫这才起来,一看花没有了,便问道:
“啊,怪事,那花到哪里去了呢?”又说道:
“早上,听见有人说偷花的人,以为是稍为折几枝去罢了。这是谁干的事呢?有人看见了么?”我回答道:
“看是没有看见。因为天色还是黑暗,不很看得清楚,只看见仿佛有穿白色衣服的人,猜想是来拗花的,所以问了一声。”中宫说道:
“便是来偷花,也不会这样全部拿走的。这大概是父亲给隐藏了吧。”说着笑了。我说道:
“不见得是这样吧。恐怕是春风<96>的缘故,也说不定。”中宫说道:
“这是你想这样说,所以把真情隐瞒过了。这并不是谁偷去的,乃是雨下了又下,花也都坏了吧。”[这样敏捷的机智,]虽然不是珍奇的事,可是也是很漂亮的。
关白公到来了,觉得早上睡起的脸,不是时候的给他看见了不大好,就躲进里边去了。关白公来了就说道:
“那花说是不见了。怎么会得这样的被人偷去了的呢?女官们真是睡的好香哪,说是不曾知道呀。”似乎是很出惊的样子。我就轻轻的说道:
“那么,也是比我们更早的知道这件事的了。”却是很敏捷的就被听到了,说道:
“我想大抵是这样的吧。别的人是不会觉到的,除非是宰相君或是你,才能晓得。”说着大笑了。中宫也说道:
“但是那件事,少纳言却推给春风去了。”说着微微的笑,这样子十分的漂亮。[以后对着父亲说道:]
“这是给春风说的谎话,现今是山田都要插秧的时节了。”引用古歌来说话,实在是非常优雅有趣。关白公说道:
“总之,很是遗憾,被人家当场发见了,虽然我当初是怎么的告诫他们的,我们家里有那么样的笨人嘛。”又说道:
“漫然的说出春风,那也真是说得好呀。”便又吟诵那首歌。中宫说道:
“就是只当作平常的说话,也是巧妙得很。但是今天早上那情形,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吧。”说着笑了。小若君说道:
“那么这是她,早已看见了,说被雨淋湿了,‘这是花的丢脸的事’。”自己很懊悔没有能够看见,这也是很有意思的。
其三花心开未
经过了八九日光景,我将要退还私第,中宫便说道:
“且等日子近一点再走吧。”可是我仍是回来了。后来比平常更是晴朗的中午,中宫寄给信来道:
“花心开未,如何?”我回答道:
“秋天虽然未到,现在却想一夜九回的进去呢。”
其四乘车的纷扰
在当初中宫出发[往二条宫]去的那天晚上,车子很是杂乱,大家都争先的乘车,非常嘈杂,觉得讨厌,便同三个要好的友人说道:
“这样吵闹的乘车,好像贺茂祭回来时候那样子,仿佛拥挤得要跌倒了似的,真是难看得很。就这样任凭它去好吧,如果没有车坐,不能进去,中宫知道了,自然会得拨给别的车子的。”大家说笑着,站在那里观看,女官们都挤作一块,慌忙地乘车完了的时候,中宫职的官员在旁边说道:
“就是这些了么?”我们答应道:
“这里还有人呢。”官员走近了来问道:
“那都是谁呀?”又道:
“真正是怪事。以为都已经上了车了,怎么还有这些人没有坐呢。这回本来是预备给御膳房的采女们刚坐的。实在是出于意外的事。”似乎是很出惊,使将车子驶近前来。我说道:
“那么,请先给那预定的人们坐了吧。我们便是在下一次的也罢。”中宫职的官员昕到了,便说道:
“哪里话,请不要再别扭了吧。”这样说了,我们也就坐上了车。这的确是预备给膳房的人乘用的车子,火把也很是黑暗,觉得很阴郁的,这样的到了二条宫。
中宫的御舆却早已到着,房屋的设备也已齐备,中宫就坐在里边,说道:
“叫[少纳言]到这里来。”于是右京和小左近两个年轻的女官,向到来的人们查看,可是没有。女官们下车,[一车]四个人都一块儿到中宫面前伺候,[不见有我们到来,]中宫说道:
“真奇怪了。没有么,那么为什么不见的呢?”我却全然不知道,直到全部下车之后,才给右京她们所发见了,说道:
“中宫那么盼切的询问,为什么这样迟来的呢?”说着连忙带往御前去,一看那里的情形,仿佛是长年住惯了的模样,觉得很有意思。中宫说道:
“为什么无论怎么寻找,都没有找到的呢?”我不知道怎么说好,同车来的人答道:
“这是没有法子。我们坐了最后的车子,怎么能早到来呢?而且这也是坐不上车,是御膳房的人看得有点对不起,特为让给我们坐的。天色也暗了,真是心里发慌得很。”笑着这样的说。中宫说道:
“这是办事的人员做得不对。你们又为什么不说的呢?情形不熟悉的人,表示谨慎这也罢了,右卫门她们说一声,岂不好呢。”右卫门答道:
“虽是如此说,可是我们怎么能够抢先的走呢?”这么说了,在旁边的女官们一定听了会得怨恨的吧。中宫说道:
“乱七八糟的,这样的上车,真是不成样子。这要有秩序先后,才是对呀。”中宫的样子似乎很是不高兴。我便说道:
“这大概是因为我在私室的期间太久了,大家有点急不及待,所以争先上去的吧。”把这场面弥缝过去了。
二四二 积善寺
明日在积善寺供养一切经,我在前夜便进宫去了。到了南院的北厢,向里边一张看,见有高灯台上点着灯,两个三个或是四个亲近的同僚,用了屏风隔开,或用几帐间隔着,正在谈话。又或不是谈天,也多数聚集拢来,钉缀衣裳,或缝腰带,又装饰容貌,那更不必说了;也有整理头发的,好像今天最要紧,后来就不管怎么都没有什么关系了。
“听说明晨寅时,中宫就要出发了。怎么还能不来呢?还有人来打听,说把扇子送给你哩。”有人这样的告诉我,我心里想道:
“当真的么?在寅时就走么?”这样想着一面准备装束,过了一会天就亮了,太阳也就升上来了。
在西边的对殿的廊下乘车出发,所以大家都聚拢到渡殿那边来,有些才进宫来的女官们,都表示着谨慎。关白公便住在西边的对殿里,中宫也在那里,说要看着女官们乘车出发的样子,所以在御帘内有中宫,和她的妹子淑景舍,第三第四的女公子,关白夫人和她的妹子,一总共是六位,并排的站着。车子的左右是大纳言和三位中将这两位,揭开车子的帘子,放下车帷,来帮助女官们乘车。要是大家一起聚集了上车,那么也可以隐藏的地方,现在乃是四个人一车,按照名单,一一点名上车,走上去时实在觉得为难,似乎一切都显现在人的眼前,很是难为情。在御帘内的各位,特别是中宫,看见自己这样难看的样子,更是难受,觉得遍身流出汗来,整理得很好的头发,似乎也都直竖了起来。好容易在那里走过了,这回是在车子旁边,看见[大纳言和三位中将两位]叫人很难为情的。非常俊秀的姿容,微笑的看着,觉得害羞,将要昏过去的样子。可是并没有晕倒,终于走到车子那里,虽然觉得是没有一个人不是变了脸色的,但是全部总算都上了车,把车子拉出到二条的大路上,将车辙都拥在架子上面,像是观览车那么排列停着,实在是很有意思的。心想别人看见,也一定觉得漂亮吧,想着不禁心里兴奋起来。四位五位六位的人很多进进出出的,有的来回到车子旁边,装模作样的来说话。
最先是迎接女院的行幸,关白公以下,凡殿上人和地下人都到来了。女院过去之后,随后中宫出发,大家都等待得很焦急,太阳已经升上来了,中宫这才通过。女院的行列总共有车十五辆,其中有四辆是尼僧的车。第一辆是[女院御用的]唐车,随即接着尼姑的车子,车后边露出水晶的数珠,淡墨色的袈裟和法服,很是漂亮,车帘也不卷起,车帷是淡紫色的,下底稍为浓一点。其次是普通女官的车十辆,樱花的唐衣,淡紫色的下裳,打衣全是红色的,和生绢的外衣,也很显得艳丽。太阳明朗的照着,天空中横亘着浅绿的彩霞,与女官们的服装相映发,觉得漂亮的锦绣川要比种种颜色的唐衣更是鲜艳,无可比喻。
关白公和他的几位兄弟,全都到了,过来招呼着,真是非常的漂亮,大家看这情形,很是赞叹。中宫这边的车子共有二十辆,也是这样排列着,由别的方面看来,想必也是很有意思的吧。
这回不知道中宫是什么时候出发,大家等得很久,又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的迟呢,心里着急,好容易看见有采女八个人骑了马,牵着出来了。青色末浓的下裳,裙带和领巾,在风中飘着,看着很有意思。名叫丰前的采女乃是医师重雅的妻子,她穿着蒲桃染的锦绮的缚脚裤,[有点特别的样子,]山井大纳言笑着说道:
“重雅是许可使用禁色的哪。”
大家都乘了车,排作一列,这时候中宫的御舆乃出发了。看了[女院的行列]觉得很漂亮。可是同这又不能相比。朝阳明朗的照着,舆上的葱花宝珠显得非常辉煌,车帷的色泽也更是鲜艳。御舆四角的纤拉着,车帷微微的动摇,看着这情形真是非常兴奋,连头发都直竖起来,觉得并不是什么假话,以后头发稀薄的人,或者要以此为口实吧。[说自从头发直竖之后这就不行了。]看了出惊,还是说不尽,简直可以说是庄严了,想到自己怎么会在这样的人旁边供职,也就觉得是了不起了。御舆过去之后,卸下来放在架子上的车子,再驾好了牛,跟着御舆前进,这时候心里的偷快真是难以言语形容的。
其二瞻仰法会
到了积善寺,在大门的地方奏起高丽和唐土的音乐,还有狮子拍犬的舞,笙的音与大鼓的声,听得出了神,觉得这是到什么佛国来了么,听着音乐仿佛是升到天空上去的样子了。走进门内,有种种颜色织锦的帐幕,帘子青青的挂着,四面围着帷幕,觉得这简直不像平常人世了。车子拉近中宫的看台的时候,这里也是刚才的那两位站着,说道:
“请早点下来吧。”在乘车的时候,还是那么害羞,现在更是明亮,在大庭广众之中,[自然更是迟疑了。]大纳言是堂堂端整而且非常潇洒的姿态,将下袭的衣裙拖得很长,显得地方都狭窄了,揭起车帘来说道:
“请快点下来。”添了假发,整理好好的头发,在唐衣里边鼓得高高的,却已恐怕弄得不成样子,而且连毛发的黑黄颜色也都看得清楚,真很是讨厌,不能立即下来。[大纳言]又说道:
“请先从后边坐着的人下来吧。”那人也是同样的意思吧,便说道:
“请你站开一点儿。这样惶恐得很哪。”大纳言笑着说道:
“又是害羞了。”便走到原来的地方去了。好容易我们都下了车,又来到近旁,说道:
“中宫说,瞒过了致孝他们,叫他们下车来吧。所以我是这么的[在车边等候,]真是不会体谅人的意思。”便帮助我们下了车,带到中宫的面前来了。中宫那样的说,她的意思实在是很可感谢的。
到了御前,有先下车的女官在观览方便的地方,八个人在一块儿。中宫是在大约一尺多,二尺高的板廊上面。大纳言说道:
“不叫人家看见,将[少纳言]她们带到这里来了。”中宫问道:
“在哪里呢?”说着到几帐的这边来了。还是穿着普通的唐衣,已经是非常的漂亮,再加上红色的打衣,尤其是美丽。里边是唐缕的柳色御袿,蒲桃染的五重衣服,赤色的唐衣,白地印花的唐土的罗纱,和印有金银泥的细画的下裳,重叠的穿着,其色泽的艳丽,简直无可比喻。中宫问道:
“你们看我的样子怎么样呢?”我回答道:
“非常的好。”要用言语来形容,其实也只是极平常的话罢了。中宫又说道:
“等待得很久吧。那是因为中宫大夫,在那陪伴着女院时所穿的衬衣,给人家看见过,现在再穿同样的衣服,觉得不大好,所以叫缝置别一套衬衣,因此迟了。那才真是爱漂亮呢。”说着笑了。
这时天气晴朗,更显得姿容的漂亮异于平时,头发在额上卷起,插着钗子的地方,显明的看得出分界,略为偏一点儿,这姿容的美丽真是说不尽的。
三尺的几帐一双,交错的安放着,作为与女官们的间隔,在这后边横放着一张坐席,铺在板廊上面,有关白公的叔父兵卫督忠君的女儿中纳言君和富小路右大臣的孙女宰相君两个人,[在中宫旁边]坐着观看。
中宫四边看了一下,说道:
“宰相你到那边,大家所在的地方去看去吧。”宰相君了解中宫的意思,便说道:
“这里也很可以容得三个人看吧。”中宫说道:
“那么好吧。”就把我叫了上去。其他在下边的女官们笑说道:
“这好像许可升殿的小舍人的那样子哩。”别的人又说道:
“那是为的叫人发笑,所以这样做的吧?”又一个人说道:
“那有如跟马的小使吧!”人家这样的说冷话,便因为我到上边去看法事,是很有面子的事呵。我自己讲这话,有点近于自己吹嘘,又使得上头的人给人看轻,把我无样无聊的人那么看得起,让世间去讲闲话,很对不起上边,实在很是惶恐。但是这乃是事实,所以也是没有法子。总之,这在自己实是过分的事情了。
女院的看台和别的各人的看台,四面看来都是很好的眺望。关白公首先到了女院的看台那里去,随后再到这边来。同来的有大纳言等两位,还有三位中将在近卫的卫所,背着弓箭武器,样子非常相配。此外殿上人,四位五位的官员,有许多人陪伴着。
关白公走进来的时候,女官们全部直至御匣殿,都穿着唐衣和下裳,关白夫人在裳的上边,独穿着小袿。关自公看了说道:
“这简直同绘画里的模样一般哪。自此以后,不要说今日顶好了也罢。三四君两位,来给中宫脱去那御裳吧。因为这里的主君,乃是中宫嘛。在看台的前面,设了近卫的阵,这决不是寻常的事情呀。”说着高兴得流下泪来。看着的人也都像是要落下泪来的样子,这也是难怪的。关白公看见我穿的樱花五重唐衣,说道:
“法衣刚才缺少一领,急忙中很是着急,拿这借用了岂不是好。但是这或者倒是用法衣裁成的,那也说不定吧。”这样的说,这回使得大家都笑了。大纳言坐在稍为远一点的地方,但是听到了这话,说道:
“那或是借的清僧都的衣服吧?”这一句话,也是很有意
思的。
所说的僧都穿着赤色的罗的衣服,外加紫色的架装,极淡的紫色的衬衣和缚脚裤,头剃光得青青的,像是地藏菩萨的样子,混杂在女官们中间走着,煞是好玩的事。大家笑着说道:
“僧都在僧纲中威仪具足,但是在女官队里,很不雅观呀。”
有人从父亲大纳言那里,带了松君来了。穿了蒲桃染织物的直衣,深色的绫的打过的内衣,和红梅的织物等,照例有四位五位的许多人陪待着。有女宫来抱到看台里去了,随后不晓得有什么不如意的事,便大声哭叫起来,这也使得更加添了一番热闹。
法事开始了,把一切经装人红的莲花里,一朵花里一卷经,由僧俗,公卿,殿上人,地下的六位,其他无论何人,都捧着走过去,实在非常尊严。随后是大行道,导师走来,举行回向,<34>稍为等待舞乐就开始了。整天的观看着,眼睛也疲劳了,很觉得苦。天皇的御使五位藏人到来了。在看台前边架起胡床来,坐着的样子,的确显得很是像样的。
其三盛会之后
到了夜里,式部丞则理到来了,传谕道:
“天皇的旨意,叫中宫今晚就进宫去,并令则理陪去。”因此他自己也便不回去了。中宫说道:
“可是也得先回二条宫去。”虽是这样说,又有藏人弁来到,对于关白公也有书信劝驾。中宫乃说道:
“那么就遵谕办理吧。”便进宫去了。
从女院的看台方面,也有信来,引用古歌《千贺的盐灶》的话,[对于不能会面的事,表示遗憾,]还送来很好的水果等物,这边也有回赠的东西,这实在是很漂亮的。
法会完了,女院回去了,女院供职的人和一半的公卿都奉陪了同去。女官们的从者也不知道中宫已经进宫去了,还以为是回二条宫里,便都往那边去,无论哪样等候,仍不见主人们的到来,夜已经很深了。进宫去了的女官们心想从者们会得拿直宿用衣类来的吧,可是等着也并不见到来。穿着新的衣裳,身上也不服帖,天气又寒冷,喃喃的生着气,可是没有什么用处。第二天早上,从者们来了,对他们说道:
“为什么这样的不留心的呢?”说的辩解的话也是很有道理的。
法会的第二天,下起雨来了,关白公说道:
“这样就很可以证明我前世的善根了。你以为是怎么样呢?”这样的对中宫说,可见他是怎么的安心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