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作者:(日)清少纳言    更新时间:2013-08-19 16:13:37

二三三 男人的无情

经过盛大的准备,接来了女婿,过了不久的时候,便不来了,后来在什么重要的地方,与丈人相遇,应当有点难为情吧。

有一个男子,做了其时很有权势的人的女婿,可是只有一个月的工夫,就不再来了,周围的人就都非常吵闹议论,[女人的]乳母什么人对女婿很加以咒骂,但是到了第二年的正月,这个男子却任为藏人了。大家都说道:

“真是怪事!在这样翁婿的关系之下,为什么却能升进的呢?”外边这样的风闻,恐怕他也是听见的吧。

在六月里,有人家举行法华八讲,大家都聚集了来听讲,那个做藏人的女婿穿着绫的表裤,苏枋的外袭,黑半臂,穿的很是漂亮,在被遗弃的女人的车子的鸱尾上边,几乎把半臂的带子都搭上了,那[车子里的女人]看了怎样感想呢?跟车子的人们知道这情形的,无不觉得难为情,就是旁观的人也都说:

“真亏他那么无情的!”后来也都还说着他的事。

似乎男人是不很懂得什么难为情,也全不管女人是怎么感想的。


二三四 爱憎

世间最不愉快的事情,总要算为人家所憎的了。无论怎样古怪的人,也不会愿意自己被憎恶的吧。但是自然的结果,无论在宫中供职的地方,或是在亲兄弟中间,也有被人爱的或是不被人爱的,实在这是遗憾的事情。

在身份高贵的人们不必说了,就是在卑贱的人里边,有特别为父母所钟爱的儿子,人家也加以另眼相看,郑重待遇。其特别有看重的价值的,那么钟爱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样的小孩有谁觉得不爱的呢?若是别无什么可取的,正因其是这样所以特别怜爱,这也因为是父母所以是如此,也是深可感动的。

无论是父母,或是主君,以及其他,只是偶然交往的人,总之一切的人都有好意,我想这是最好的事了。


二三五 论男人

男人这东西,想起来实在是世上少有的,有难以了解的心情的东西。弃舍了很是整齐的女人,却娶了丑女做妻子,这是不可了解的事情。在宫廷里出人的人,以及这样名家的子弟,本来可以在多数[漂亮的女人]中间选择所爱的人;就是身份高贵,看来自己所决难仰攀的人,只要以为是好的,也不妨拼出性命去恋慕的。不然是普通人家的闺女,便是还不曾见过世面的,只听说是很殊胜,也总想得了来[做自己的妻子。]但是偏有爱那样的,便是在女人眼里也是不好的人,这样的男子正不知是什么心情呢。

容貌很整齐,性质也很柔顺的女人,字写得很好,歌也做得很有风趣的,寄信给他去,单只是回信回得很漂亮,可是并不理睬她,让她尽自悲泣着,舍弃了她却走向别的女人,这种男子实在是很奇怪的。虽然是别人的事情,可是女人也感到公愤,觉得这种举动很是遗憾。但在男子自己却毫不觉得[责任,]没有对不起的心情的。


二三六 同情

比一切事情更好的,是有同情的事,这在男人不必说了,便是在女人,也是极好的事情。假使极无关系的话,这如用了讨厌的口气说了,[就是旁边听着的人,]也要觉得遗憾。即使不是从心底里说出来,遇见人家有为难的事,说道:“这太为难了。”听见什么可怜的事,说道:“这真是,不知道那人怎么的心情呢!”本人从别人传闻听到这话,要比直接听见尤为高兴。平常总想怎样想个法子,使得那个人知道,我是十分了解他的好意的。那些平素关切,或必然要来访问的人,其同情乃是当然的事情,便没有特别觉得怎样。倒是平常不想到会这样关怀的人,这样亲切的招呼,更是高兴。事情虽然极是容易,却是实际难以办到。本来气质温和,而且很有才智的人,一般看过去似乎是很少的。但是,这样的人[在世间或者]很多,也正是说不定吧。


二三七 说闲话

听见人家说闲话,觉得生气,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有谁能够什么都不说呢?本来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搁起,只顾非难别人,也是本不愿意,[然而有时候也不能不说。]总之说别人家的事不是好事情,又被本人听见了,又要怨恨也未可知。所以说人闲话不是怎么好事。还有平常觉得关心的人,说了对他不起,所以也就谅解了忍着不说,假如不然的话,那便大家说笑算了。


二三八 人的容貌

人的容貌中间,有特别觉得美观的部分,每次看见,都觉得这是很美,甚是难得。图画什么看见过几次,就不很引人注目了。身边立着的屏风上的绘画什么,即使非常漂亮,也并不想再看。但是人的容貌,却是很有意思的事。便是不大精巧的家具中间,也总会一点是值得注目的地方。难看的容貌也正是同样的道理,但是因此觉得[聊以自慰的人,]那就很是可怜的吧。


二三九 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是,自己所没有看到的小说还有许多,又看了第一卷,非常想继续着看,现在见到了第二卷,[这是很高兴的事。]但是[这很拙劣,]看了很是扫兴的事也是有的。

拾得人家撕碎抛弃了的书信来读,看见上面有连续的好些文句。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正是害怕,心里惊跳着的时候,据占梦的判断为没有什么关系,这实在很是高兴。

在高贵的人的面前,许多女官都待候着,正在讲以前有过的事,或是现今听说世间种种的事情,说着话的时候眼睛却看着我这边,这是很高兴的事。

在远隔的地方那是不必说了,就是同在京都里面,自己所顶为看重的人听说是有病,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呢,老是惦念着的时候,得到来信说是痊愈了,很是高兴。自己所爱的人给人家所称赞,又为高贵的人所赏识,说不是寻常的人,[也是高兴的事。]

在什么时节[所做的和歌,]或是与人家应酬的歌,在世间流传为人家所称赞,或者写入笔记什么里去。这虽然不是自己所经验的事,但是也想象得到是很高兴的。

并不怎么熟习的人说出一句古歌或者故事,[当时不好问,]后来由别人问明白了,觉得很是高兴。随后在什么书本里面看到了,这是很偷快的,心想原来是出在这里么,更觉得当初说这话的人很有意思了。

陆奥地方的檀皮纸,白色的纸,或者只是普通的雪白的纸,得到手里,很是高兴。在才情学问都很高而自己看了很惭愧的人面前,问到和歌的上下句,忽然的想了起来,就是自己的事也很是高兴。即使是平常记得的事,到得人家问到的时候,偏是完全忘了,这样的时候居多。急忙的寻找什么时,忽而见到,也是可喜的。现在就要看的书,怎么也找不着,把种种的东西都翻遍了,好容易才算找到,这实在是高兴的事。

在百物比赛,及其他赌输赢的事情上面,得了胜利,这怎能不高兴呢?还有暗算那很是自负,得意扬扬的人,[也是高兴的事。]赢了女人们那不算什么,要使男子[上当]那更有意思。这事情那对手必定要还报的,时常要警戒着,这种心情也很愉快,那边的人又或是装得很是坦然,似乎没有想着什么,叫这边不防备,那也是很好玩的。

平常觉得可憎的人,遇着了不幸的事,虽然这样想是罪过,但是觉得很可喜的。

新作木梳,很精致的做好了,也觉得是高兴。[无论什么,]凡是关于所爱的人,比自己的事,更是高兴。

在[中宫的]御前,女官们侍候着,房间里没有空地,我那时刚才进去供职,在稍为离得远的柱子边坐着,中宫却看见了,说道:

“到这边来吧。”女官们让出路来给我,将我召到御旁去了,这件事想起来也是很高兴的。


二四○ 纸张与坐席

在中宫面前,许多女官们待候着,谈着闲天的时候,我曾说道:

“世间的事尽是叫人生气,老是忧郁着,觉得没有生活下去的意思,心想不如索性隐到哪里去倒好。那时如能有普通的纸,极其白净的,好的笔,白的色纸,或是陆奥的枟纸得到手,就觉得在这样的世间也还可以住得下去。又有那高丽缘<77>的坐席,草席青青的,缘边的花纹白地黑文,鲜明的显现,摊开来看时,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这个世间也还不是就放弃得,便不免连性命也有点爱情了。”这样说了,中宫就笑着说道:

“这真是,因了很无聊的事,就可以得到慰藉的了。那么弃老山的月亮,究竟是怎样的人看的呢?”伺候的女官们也都说道:

“这倒是很简易的长生的方法呀。”

以后过了好些日子,因为有点事情感到烦恼,退出在自己的家里的时候,中宫赐给我很好的纸二十帖,并且传话道:

“早点进宫来吧。”又说道:

“这纸是因为想起从前曾经说过的话,所以给你的,因为不是很好的纸,或者不能书写《寿命经》,也说不定。”这样的说,实在很是有意思。连我自己也几乎完全忘记了的事,中宫却还是记忆着,这就是在普通的人。能够这样,也是怪有意思的,何况这是出于中宫,自然更是感谢不尽了。因为喜欢,心也乱了,觉得不晓得怎么样说的好,只写了一首和歌道:

“提起来也是惶恐的

神明的灵验,

我就将成为鹤龄了吧。

那么,这未免活的太久了吧,请把这话代为启上。”这样写了送了上去。这是台盘所的女官送信来的,把一件青的单衣给她作为赠物,打发她去了之后,就将那纸订成册子,非常觉得高兴,把这几时的烦闷的心情也消遣开了,心里也很是愉快。

经过了两天之后,有个穿红衣的男人,拿了坐席进来了,说道:

“把这个进上吧。”使女出去问道:

“你是谁呀?好不客气。”粗率的说,那男子放下了就走了。我问道:

“从哪里来的呢?”回答道:

“已经回去了。”拿了进来看时,乃是特别的人使用的所谓“御座”做成的坐席,用高丽缘沿边,很是漂亮。心想这是从中宫来的吧,可是因为不能确定,叫人去找寻送来的那男子,却已经走掉了。大家觉得奇怪,互相谈论着,只是使者已经不在,那也没有办法。假如地方送错了的话,那自然会得再来的。想去试问中宫近旁的人来着,但是此外还有谁是这样好事的人呢,一定出于她的指示,这是很好玩的事。

过了两天没有什么消息,但是事情却是更没有疑问了。我对女官左京君说道:

“有这么的一回事,请你看一下有这样子形迹么?希望你秘密的告诉我。如果没有这样的事,就请把我说的这番话,也不要泄漏出去吧。”回答说道:

“这实在是中宫极秘密的教做的事。千万不要说是我所说的,日后也请保守着秘密。”固然不出所料,想起来很是有意思,写了一封信,偷偷的叫人去放在宫里的栏杆上边,可是因为送信的人有点慌张,从栏杆上拂落,掉落在台阶底下了。


二四一 二条宫

二月十日,关白公在法兴院的积善寺的大殿里,举行一切经供养。女院和中宫都要前去,所以在二月初一左右,[中宫]先搬到二院宫里去。那时已是夜深了,很是渴睡了,什么也没有看清。到了次日早晨,太阳很明亮的照着,这才起来看时,宫殿新建,布置得很有意思,连御帘也好像是昨日新挂似的。房内一切装饰,狮子狛犬<87>等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摆好的,看了很觉得有兴趣。有一棵一丈多高的樱花,花开得很茂盛,在台阶的左近,心想这花开的很早呀,现在还正是梅花的时节呢。再一看时,乃知道实在是像生花。一切的花的颜色光泽,全然和真的一样,真不知道是怎样费事的做成的呵。可是一下了雨,就怕要褪色凋谢了,想起来可惜得很。这里原是有许多小房子,拆去了,新建的,所以到现在没有什么可以观赏的树木。可是构造都是宫殿的样式,觉得很是亲近,而且很是优雅。

关白公就过来了。着了蓝灰色的平织的缚脚裤,樱花的直衣,底下衬着红色下衣三重,外面就穿着直衣。中宫以及女官们都穿着红梅的浓色或是淡色的织物,平织和花绫的种种的服装,真是应有尽有,光辉灿烂的,唐衣是嫩绿的,柳色或是红梅。关白公坐下在中宫的前面,说些闲话,中宫的回答非常的漂亮,我在旁看着,真想怎么使得平常的人窥见一点儿这才好呢。关白公看着女官们说道:

“中宫不知道是怎么的想呢。在这里这样排列着许多的美人,那么的看着,真是可羡慕得很哪。一个都没有稍差的,而且又都是名门的闺女,真是了不得的事,要好好待遇她们才对呢。可是大家是不是了解这中宫的性情,所以来到这里的么?她是多么吝啬的一位中宫,我自从她诞生以后,一直很用心的伏待她,但是把旧衣服赏我一件的事情,一回都不曾有过。这听去好像是说背后的坏话哩。”这样的说玩笑的话,在那里的女官们都笑了。

“这是真话。当我作傻子看,这样的笑了,实在是羞得很。”说着话的时候,有使者从宫里来了,这是式部丞某人奉命而来。大纳言接了书简上来,交给关白公,解了下来说道:

“信里的话倒很想看一看呢。假如得到许可,真想打开来看哩。”虽是这样说,又说道:

“似乎不合适,而且也惶恐得很。”便拿来送给中宫了。中宫接到了,可是并没有立即开封的样子,这种从容应付的态度,实在是很难得的。一个女宫从御帘里将坐垫给御使送了出来,还有三四个女官并坐在几帐旁边。关白公说道:

“且到那边去,给御使准备出礼物来吧。”说完站起身来,中宫才打开书简来看。回信是用了同御衣一样颜色的红梅的纸所写,那两种颜色互相映发是怎样的艳丽,不曾在旁看着的人,是万想象不来的,想起来实是遗憾。今天说是特别的,从关白公方面给御使发给赠品。这是女人的服装,外添一件红梅的细长。准备好了杯盏,原想请御使喝醉了去,但是那使者对大纳言说道:

“今天是有很重要的职务来的,所以请特别免赐了吧。”这样的说,就退去了。

关白公的女公子们都很漂亮的妆饰着,红梅的衣服互相竞赛,各不相下,其中第三人是御匣殿,看去身材要比那第二女公子为高大,似乎说像是夫人更为适当了。关自夫人也来了。旁边放着几帐,不和新来的女官们见面,觉得很有点无聊。

女官们聚集拢来,商议在供养的当日穿什么衣服,拿什么扇子的事。其中也有似乎赌气的说道:

“像我这样算得什么,反正只穿现成的就是了。”人家便批评她说道:

“这照例说那老话的人。”便都有点讨厌她。到了夜间,有许多人退回自己的家里去,但是这是因为准备服装的事,也不好挽留得她们。

关白夫人每天都来,夜间也住在那里。女公子们也都来了,所以中宫的身边十分的热闹。天皇的御使也每日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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