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清少纳言    更新时间:2013-08-19 13:58:37

八一 弹琵琶

在中宫休憩处的帘子前面,殿上人整天的弹琴吹笛,来作乐游戏。到走散的时候,格子窗还没有放下,灯台却已拿了出来,其时门也没有关,屋子里边就整个儿可以看见,也[可看出中宫的姿态:]直抱着琵琶,穿着红的上袿,说不尽的好看,里面又衬着许多件经过砧打的或是板贴的衣服。黑色很有光泽的琵琶,遮在袖子底下拿着的情形,非常美妙;又从琵琶的边里,现出雪白的前额,看得见一点儿,真是无可比方的艳美。我对坐在近旁的一个女官说道:

“[从前人说那个]半遮面的女人,实在恐怕还没有这样的美吧?况且那人又只是平人罢了。”女官听了这话,[因为屋里人多,]没有走路的地方,便挤了过去,对中宫说了,中宫笑了起来,说道:

“你知道这个意思么?”[她回来告诉我这话,]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八二 乳母大辅

中宫的乳母大辅,今日将往日向去,赐给钱别的东西,有些扇子等物,其中的一把,一面画着日色晴朗的照着,旅人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井手中将<64>的庄园模样,很是漂亮的画着。在别一面却是京城的画,雨正是落得很大,有人怅然的望着。题着一首歌道:

“向着光明的朝日,

也要时常记得吧,

在京城是有不曾晴的长雨呢!”这是中宫亲笔写的,看了不禁有点黯然了。有这样[深情的]主人,本来要[舍弃了]远行也是不可能的吧。


八三 懊恨的事

懊恨的事是,这边做了给人的歌,或者是人家做了歌给它送去的返歌,在写好了之后,才想到有一两个字要订正的。缝急着等用的衣服的时候,好容易缝成功了,抽出针来看时,原来线的尾巴没有打结,又或者将衣服翻转缝了,也是很懊恨的事。

这是中宫住在南院时候的事情,[父君道隆]公住在西的对殿里,中宫也在那里,女官们都聚集在寝殿,因为没有事做,便在那里游戏,或者聚在厢廊里来。中宫说道:

“这是现在急于等用的衣服,大家都走拢来,立刻给缝好了吧。”说着便将一件平织没有花纹的绢料衣服交了下来,大家便来到寝殿南面,各人拿了衣服的半身一片,看谁缝得顶快,互相竞争,隔离得远远的缝着的样子,真像是有点发了疯了。

命妇的乳母很早的就已缝好,放在那里了,但是她将半片缝好了,却并不知道翻里作外,而且止住的地方也并不打结,却慌慌张张的搁下走了。等到有人要来拼在一起,才觉得这是不对了。大家都笑着嚷道:

“这须得重新缝过。”但是命妇说道:

“这并没有缝错了,有谁来把它重缝呢?假如这是有花纹的,[里外显然有区别,]谁要是不看清里面,弄得缝反了的话,那当然应该重缝。但这乃是没有花纹的衣料,凭了什么分得出里外来呢?这样的东西谁来重缝。还是叫那没有缝的人来做吧。”这样说了不肯答应,可是大家都说道:

“虽是这么说,不过这件事总不是这样就成了的。”乃由源少纳言、新中纳言给它重缝,[命妇本人却是旁观着的,]那个样子,也是很好玩的。那天的晚上,中宫要往宫里去的时候,对大家说道:

“谁是最早缝好衣服的,就算是最关怀我的这个人。”

把给人家的书简,错送给不能让他看见的人那里去了,是很可懊恨的。并且不肯说“真是弄错了”,却还强词夺理的争辩,要不是顾虑别人的眼目,真想走过去,打他几下子。

种了些很有风趣的胡枝子和芦荻,看着好玩的时候,带着长木箱的男子,拿了锄头什么走来,径自掘了去,实在是很懊恼的事情。有相当的男人在家,也还不至那样,[若只是女人,]虽是竭力制止,总说道:“只要一点儿就好了。”便都拿了去,实是说不出的懊恨。在国司的家里的,这些有权势人家的部下,走来傲慢的说话,就是得罪了人,对我也无可奈何,这样的神气,看了也很是懊恨的。

不能让别人看见的书信,给人从旁抢走了,到院子里立着看,实在很是懊恼。追了过去,[反正不能走到外边,]只是立在帘边看着,觉得索兴跳了出去也罢。

为了一点无聊的事情,[女人]很生了气,不在一块儿睡了,把身子钻出被褥的外边,[男人]虽是轻轻的拉她近来,可是她却只是不理。后来男人也觉得这太是过分了,便怨恨说道:

“那么,就是这样好吧。”便将棉被盖好,径自睡了。这却是很冷的晚上,[女人]只是一件单的睡衣,时节更不凑巧,大

抵人家都已睡了,自己独自起来,也觉得不大好,因了夜色渐深,更是懊悔,心想刚才不如索兴起来倒好了。这样想,仍是睡着,却听见里外有什么声响,有点恐慌,就悄悄的靠近男人那边,把棉被拉来盖着,这时候才知道他原是假装睡着,这是很可恨的。而且他这时还说道:

“你还是这样固执下去吧!”[那就更加可以懊恨的了。]


八四 难为情的事

难为情的事是,有客人来会晤谈着话,家里的人在里边屋里不客气的说些秘密话,也不好去制止,只是听着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很难为情的]自己所爱的男人,酒喝得很醉,将同一样的事情,翻来覆去的说着。本人在那里听着也不曾知道,却说人家的背后话,这便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使用人,也总是很难为情的。在旅行的途中,或是家里什么邻近的房间里,使用人的男女在那里玩笑闹着;很讨厌的婴儿,[母亲]凭着自己主观觉得是怪可爱的,种种逗着玩耍,学那小孩的口气,把他所讲的话说给人家听,在有学问的人的面前没有学问的人装出知道的样子,将[古今]的人的名字乱说一气,并不见得做的特别好的自作的歌,说给人家听,还说有谁怎样称赞了,在旁听着也是怪难为情的。人家都起来了说着话,却是恬然的若无其事似的睡着的人。连调子都还没有调得对的琴,独自觉得满意,在精通此道的人面前弹奏着。很早以前就不到女儿那里来了<74>的女婿,在什么隆重的仪式上,和丈人见了面,[也是不好意思的事。]


八五 愕然的事

使人愕然的事是,磨着装饰用的钗子,却碰着什么而折断了。牛车的颠覆,[也使人愕然。]以为这样的庞然大物,在路上也显得很稳重,[却这样容易的翻了,]简直如在梦里,只是发愣,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

在人家很是羞耻的什么坏事情,毫不顾虑的无论对了大人或是小孩,一直照说。等着以为一定会来的男人,过了一晚,直到黎明时分,等的有点倦了,不觉睡着,听得乌鸦就在近处,呀呀的叫,举起头来看时,已经是白昼了,[就是自己]也觉得是愕然的事情。

在双陆赌赛的时候,对手[连得同花,]锻子筒给她占有了。这边一点也不知道,也不曾见过听过的事情,人家当面的说过来,不让这边有抗辩的余地。把什么东西倒翻了,也觉得是愕然。在赌箭<78>的时候,心里战战兢兢的,瞄准了很久,及至射了出去,却离得很远,不晓得到什么地方去了。


八六 遗憾的事

遗憾的事是:在五节和佛名会的时候,天并不下雪,可是却整天的落着雨。节会以及其他的仪式,适值遇着宫中避忌的日子。预备好了,只等那日子到来的行事,却因了某种障害,忽然的中止了。非常相爱的女人,也不生儿子,多年相配在一起。演奏音乐,又有什么好看的事情,以为必定会来的人,叫人去请,却回答说,因为有事,所以不来了,实在很是遗憾的事。

男人以及女人,在宫廷里做事的,同了身份一样的人,往寺院参拜,或是出去游览,服装准备得好好的,[袖口在车子上]露出了,一切用意没有什么怪样子,叫人见了不很难看,[心想或者会遇见]了解这种情趣的人,不论骑马或者坐车也是好的。可是一直没有遇见,很是遗憾。因为太是无聊了,至少遇到懂得风雅的仆从,可以告诉人家也好,这种的想也正是难怪的吧。


八七 听子规

中宫在五月斋戒的时候,住在中宫职院里,在套房前面的两间屋子里特别布置了,和平常的样子不同,也觉得有意思。

从初一日起时常下雨,总是阴沉的天气。因为元聊,我便说道:

“想去听子规的啼声去呀。”女官们听到了,便都赞成说:

“我也去,我也去。”

在贺茂神社的里边,叫作什么呀,不是织女渡河的桥,是叫有点讨厌的名字的。有人说:

“在那地方是每天有子规啼着。”也有人答道:

“那叫的是茅蜩呀。”总之就决定了到那地方去,在初五的早晨,叫职院的官员预备了车,因为是五月梅雨的时节,照例不会责难的,便把车靠在台阶面前,我们四个人坐了,从北卫所出去。[另外的女官们看了]很是羡慕,说道:

“再添一辆车吧,让我们也一同去。”但是中宫说道:

“那可是不成。”不肯听她们的话,也就只得丢下她们去了。到得叫作马场的地方,有许多人在那里,我便问道:

“这是什么事呢?”赶车的回答道:

“是在演习竞射哩,暂时留下来观看吧。”就将车子停了,说道:

“左近的中少将都在座哩。”但是看不见这样的人。只见有些六位的官在那里逗留。我们便说道:

“没有什么意思,就赶快走过去吧。”这条路上,想起贺茂神社祭时的情形,觉得很是有意思。

这样走下去的路上,有明顺朝臣的家在那里。说道:

“我们赶快到那里去看一看吧。”将车子拉近了,便走下去。这是仿照乡下住房造的,很是简素,有那画着马的屏障,竹片编成的屏风,莎草织成的帘子,特地模仿古代的模样。房屋的构造也很简陋,并不怎么深,只是很浅近,可是别有风趣,子规一递一声的叫,的确倒有点吵闹的样子,可惜不能够让中宫听见,和那么的羡慕想来的人也听一听罢了。

主人说道:

“[这里因为是乡下,]只有与本地相应的东西,可以请看一下。”便拿出许多稻来,叫来些年轻的,服装相当整洁的女用人,以及近地的农家妇女,共有五六个人,打稻给我们看,又拿出从来没有看过的、轱辘轱辘回转的东西来,叫两个人推转着,唱着什么歌,大家看了笑着,觉得很是新奇,把做子规的歌的事情几乎全然忘记了。

用了在中国画里所有的那样食案,搬出食物来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去看一眼,那时主人说道:

“这是很简慢的,乡下的吃食。可是,到这样地方来的人,弄得不好倒还要催促主人,[叫拿出别的乡下特产来呢。]这样子的不吃,倒并不像是来访问乡下的人了。”这样的说笑应酬着,又说道:

“这个嫩蕨菜,是我亲自摘来的呢。”我说道:

“怎么行呢,像是普通女官那样,坐在食案去进食呢?”[主人便将食案的盘]取了下来,说道:

“你们各位是俯伏惯了的哪。”正忙着招呼,[这时赶车的进来]说道:

“雨快要下来了。”大家便赶紧上车,那时我说道:

“还有那子规的歌呢,须得在这里做了才好。”别的女官说道:

“那虽是不错,不过在路上做也好吧。”[在路上]水晶花盛开着,大家折了许多,在车子的帘间以及旁边都插满了长的花枝,好像车顶上盖着一件水晶花的衬袍。同去的男人们也都笑着来帮忙,说道:

“这里还不够,还不够。”几乎将竹篮都穿破了,加添来插着。[这样装饰着的车子,]在路上遇见什么人也好,心里这么期待着,但是偶然遇着的,却只是无聊的和尚或者别无足取的平常人罢了,实在是很可惜的。

到得走近了皇宫了,我说道:

“可是事情不能这样的就完了,还须得把车子给人家一看,才回去吧。”便叫在一条殿的邸宅前面把车停了,叫人传话道:

“待从在家么?我们去听子规,刚才回来了。”使者回报道:

“侍从说,现在就来,请等一等。刚才在武士卫所休憩着,赶紧在着缚脚裤呢。”但是这本来不是值得等候的事情,车便走着了,来到土御门方面,侍从这时已经装束好了,路上还扣着暨带子,连说:

“稍请候一候,稍请候一候!”只带了一两个卫士和杂色,什么也不穿着,追了上来。我们便催着说:

“快走吧!”车子到了土御门的时候,侍从已经喘着气赶到,先看了车子的模样,不禁大笑起来,说道:

“看这样子,不像是有头脑正常的人坐在里边。且下来再说吧。”说着笑了,同来的人也都觉得好笑。侍从又说道:

“歌怎么样了呢?请给我看吧。”我答道:

“这要在给中宫看了以后,才给你看呢。”说着的时候,雨真是下了起来了。侍从说道:

“怎么的这土御门同别的门不一样,特别没做屋顶。在像今天的日子里,实在很是讨厌了。”又说道:

“那怎么的走回去呢?来的时候,只怕赶不上,便一直跑来,也不顾旁人看着,唉唉,如今这样走回去,真扫兴得很。”我便说道:

“那么,请进去吧,到里边去。”待从答道:

“即使如此,戴着乌帽子怎好上里头去呢?”我说道:

“叫人去取[装束]来吧。”这时雨下得很大了,没有带着伞的男人们把车子一径拉进门里边来。从一条的宅邸拿了伞来,侍从便叫人给撑着伞,尽自回过头望着这边,这回却是缓缓的像是很吃力似的,拿着水晶花独自走着回去了,这样子也是很有意思的。

到得中宫那里,问起今天的情形。一面听着不能同去的女官们怨望不平的话,将藤侍从从一条大路上走来的事情说了,大家笑着。中宫问道:

“那么歌呢,这在哪里?”将这样这样的事情说了,中宫道:

“很是可惜的事。殿上人们要问的呢,怎么可以没有很好的歌就算了?在听着子规的地方,当场即咏一首就行了,因为太看得重了,[反而做不出来,]便打断了当时的兴致,所以不行了。现在就做起来吧。这真是泄气的事情。”中宫这样的说实在是不错,想起来很是没兴,便与[同去的人]商量了怎么做,在这时候藤侍从有信来了,将刚才拿去的一枝水晶花上挂着-卷水晶花的薄纸,上边写着一首歌道:

“听说你是听子规啼声去了,

[我虽是不能同行,]

请你把我的心带了去吧。”想必是等着返歌吧,想叫人回去取砚台来,中宫说道:

“就只用这个快写吧。”把纸放在砚台的盖里递给了我。我说道:

“请宰相君写吧。”她回答道:

“请你自己来。”正在说着,四周暗了下来,雨下了起来,雷也猛烈的响着,什么事情也不记得,只是惊慌着,把窗格子都放下来,这样忙乱着的时候,将返歌的事全然忘记掉了。雷响了很久,等到有点止住的时节,天色已经暗了。就是现在,且来写这回信吧,正要动手来做,殿上人以及公卿们都因雷鸣过来问候,便出到职院的西边应酬,把返歌的事又混过去了。其他的人以为这歌是指名送来的,由她办去好吧,所以也就不管。似乎今天是特别与作歌无缘的日子,觉得很是无聊,便笑着说道:

“以后决不再把要听子规去的话,告诉给人家了。”中宫说道:

“就是到了现在,同去听的人也没有做不出来的道理。大概是从头决定不做的吧。”似乎是很不高兴的样子,这也是很有意思的。我答说道:

“可是到了如今,兴趣已经全然没有了嘛。”中宫说道:

“兴趣没有,这件事情不能就算完了呀。”话虽如此说,可是事情就此完了。

其二元辅的女儿

过了两天之后,大家正在讲起当日的事情,宰相君说道:

“且说[那明顺朝臣]所亲自摘来的嫩蕨菜,是怎么样呢?”中宫听了笑道:

“又记起来了那[蕨莱]的事情了。”将散落在那里的纸片上,写道:

“嫩蕨菜煞是可怀念呵。”便说道

“且接写上句吧。”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我便写道:

“胜过寻访子规,

去听它的叫声。”中宫看了笑道:

“说得好不得意呵![这样的贪嘴,]怎么在这时候还是记得子规呢?”这样的说,我虽是觉得有点害羞,可是说道:

“什么呀,这个歌的东西,我可是想一切不再做了。在什么时节,人家做歌,便叫我也做,这个样子我真觉得有点不能留在你的身边了。本来我也不是并不知道歌的字数,或是春天做出冬天的歌,秋天做出夏天的歌,或者梅花的时候做出菊花的歌来,那样的事总是不会有的了。但是生为有名的歌人<98>的子孙,总得多少要胜过别人,说这是那时节的歌,算是最好的了,因为那有名人的子孙嘛,这样子才觉得那歌是值得做的。可我却是没有一点特色,说这也是歌,只有我能做得,摆出自夸的架子,率先的做了出去,这实在是很给先人[丢脸的,]是很对不起的事情。”我把这事认真的说了,中宫听了笑起来:

“既然是如此,那么就随你的意吧。我以后不叫你做好了。”这样的说,我回答道:

“那我就很安心了。以后关于歌的事情,可以不再操心了。”可是正在说着话的时候,要守庚申了,内大臣很有些计划。到得夜深了,出了歌题,叫女官们做歌,都振作精神,努力苦吟,我却独立陪着中宫,说些别的与歌没有什么关系的闲话,内大臣看见了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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