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清少纳言    更新时间:2013-08-19 13:13:54

七一 草庵

头中将听了什么人的中伤的虚言,对于我很说坏话,说道:

“为什么把那样子的人,当作普通人一般的看待的呢。”就是在殿上,也很说我的不好,我听了虽然觉得有点羞耻,但是说道:

“假如这是真的,那也没法,[但若是谣言的话,]将来自然就会明白的。”所以笑着不以为意。但是头中将呢,他就是走过黑门的时候,听见我的声音,立即用袖子蒙了脸,一眼也不曾看,表示非常憎恶,我也是一句话都不辩解,与且不看他就走了过去。

二月的下旬时候,下着大雨,正是非常寂寞的时节,遇着禁中有所避忌,大家聚在一处谈话,告诉我说:“头中将和你有了意见,到底也感觉寂寞,说要怎么样给通个信呢。”我说道:

“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呢。”第二天整天的在自己的屋子里边,到了夜间才到了宫中,中宫却已经进了寝殿去了。[值夜班的女官们]在隔壁的房间里把灯火移到近旁来,都聚集在一处,做那“右文接续”的游戏。看见我来了,虽然都说道:

“啊呀,好高兴呀!快来这里吧。”但是[中宫已经睡了,]觉得很是扫兴,心想为什么进宫里来的呢,便走到火盆旁边,又在这里聚集了些人,说着闲话。这时忽然有人像煞有介事的大声说道:

“什么的某人到来了。[请通知清少纳言吧。]”我说道:这可奇了。[我刚才进来,]在什么时候又会有事情了呢?”叫去问了来,原来到来的乃是一个主殿司的官人。说道:

“不单是传言,是有话要直接说的。”于是我就走出去问,他说道:

“这是头中将给你的信。请快点给回信吧。”我心想头中将很觉得讨厌我,这是怎样的信呢,并没有非赶紧看不可的理由,便说道:

“现在你且回去吧。等会儿再给回信就是了。”我把信放在怀里,就进来了。随后仍旧同着别人说闲话,主殿司的官人立即回来了,说道:

“说是[如果没有回信,]便将原信退回去吧。请快点给回信吧。”这也奇了,又不是《伊势物语》,是什么假信呢,打开来看时,青色的薄信纸上,很漂亮的写着。内容也很是平常东西,并不怎样叫人激动,只见写着道:

“兰省花时锦帐下。”随后又道:

“下句怎样怎样呢?”那么,怎样办才好呢?假如中宫没有睡,可以请她看一下。现在,如果装出知道下句是什么的样子,用很拙的汉字写了送去,也是很难看的。一边也没有思索的工夫,只是催促着回信,没有法子便在原信的后边,用火炉里的烧了的炭,写道:

“草庵访问有谁人?”就给了送信的人,此外也并没有什么回信。

这天一同的睡了,到第二天早上,我就很早回到自己的房里,听见源少将的声音夸张的叫喊道:

“草庵在家么,草庵在家么?”我答道:

“哪里来的这样孤寂的人呢?你如果访问玉台,那么就答应了吧。”他[听见回答的声音]就说道:

“啊呀,真高兴呀。下来在女官房里了么,我还道是在上头,想要到那里去找呢。”于是他就告诉我昨夜的事情:

“昨夜头中将在宿直所里,同了平常略为懂得事情的人,六位以上的官员聚在一起,谈论人家种种的事情,从过去说到现在,末了头中将说道:

‘自从和清少纳言全然绝交以后,觉得也总不能老是这样下去。或者那边屈伏了我就等着她来说话,可是一点都不在意,还是满不在乎似的,这实在是有点令人生气。所以今夜要试一试,无论是好是坏,总要决定一下,得个解决。’于是大家商量了写了一封信,[叫人送了去,]但是主殿司回来说:

‘她现在不立刻就看,却走进去了。’乃又叫他回去,大家嘱咐他说:

‘只要捉住她的袖子,不管什么,务必要讨了回信回来,假如没有的话,便把原信拿了回来!’在那么大雨中间差遣他出去,却是很快的就走回来了。说道:

‘就是这个。’拿出来的就是原来的信。那么是退了回来吧,打开来看时,头中将啊的叫了一声。大家都说道:

‘怪了,是怎么回事?’走近了来看这信,头中将说道:

‘了不得的坏东西!所以那不是可以这样抛废掉的。’大家看了这信,都吵闹起来:

‘给接上上句去吧。源少将请你接好不好?’一直思索到夜深,终于没有弄好,随即停止了。这件事情,总非宣传世间不可。”大家就那么决定了。就是这样的听去也觉得是可笑的夸说,末了还说道:

“你的名字,因为这个缘故,就叫作草庵了。”说了,便急忙的走了。我说道:

“这样的很坏的名字,传到后世去,那才真是糟心呢。”

这时候修理次官则光来了,说道:

“有大喜事该当道贺,以为你在宫里,所以刚才是从上边出来的。”我答说道:

“什么事呀?不曾听说京官有什么除目,那么你任了什么官呢?”则光说道:

“不是呀,这实在的大喜事乃是昨夜的事,为的想早点告诉你,老是着急,直等到天亮。比这更给我面子的事,真是再也没有了。”把那件事情从头的讲起,同源中将说的一样。随后又说道:

“头中将说,看那回信的情形,我就可以把清少纳言这人完全忘却了,所以[第一回送信的人]空手回来,倒是觉得很好的。[到第二回]拿了回信来时,心想这是怎样呢,不免有点着急,假如真是弄得不好,连这老兄的面子上也不大好吧。可是结果乃是大大的成功,大家都佩服赞叹,对我说道:

‘老兄,你请听吧。’我内心觉得非常高兴,但是却说道:

‘这些风雅方面的事情,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大家就说:

‘这并不叫你批评或是鉴赏,只是要你去给宣传,说给人们去听罢了。’这是关于老兄的才能信用,[虽似乎估计得不高,]有点儿觉得残念,但是大家来试接上句,也说:

‘这没有好的说法,或者另外做一首返歌吧。’种种商量了来看,与其说了无聊的话给人见笑反而不好,一直闹到半夜里。这岂不是对于我本身和对于你都是非常可喜的事么?比起京官除目得到什么差使,那并算不得什么事了。”我当初以为那只是头中将一个人的意思,却不知道大家商议了[要试我],不免懊恨,现在听了这话,这才详细知道,觉得心里实在激动。这个兄妹的称呼,连上头都也知道,平常殿上不称则光的官衔,都叫他作“兄台”。

说着话的时候叫紧上去吧乃是中宫见召,随即上去,也是讲的这一件事情。中宫说道:

“主上刚才来到这里,讲起这事,说殿上人都将这句子写在扇上拿走了。”这是谁呢,那么样的宣传,真觉得有点出于意外。自此以后头中将也不再用袖子蒙着脸,把那脾气全改好了。 


七二 二月的梅壶

第二年的二月二十五日,中宫迁职到职院去了,我没有同去,仍旧留在原来的梅壶,到了第二天,头中将有信来说道:

“我在昨天晚上,到鞍马寺来参拜,今夜预备回去,但是因为京都的‘方角’不利,改道往别的地方去。从那里回来,预计不到天明便可以到家。有必须同你一谈的事情,务请等着,希望别让很久的敲你的门。”信里虽是这样的说,但是御匣殿的方面差人来说道:

“为什么一个人留在女官房里呢,到这里来睡吧。”因此就应召到御匣殿那里去了。在那里睡得很好,及至醒了来到自己的屋里的时候,看房子的使女说道:

“昨天晚上,有人来敲门很久,好容易起来看时,客人说,你对上头去说,只说这样这样好了,但是我说道,就是这样报告了,也未必起来,因此随又睡下了。”听了也总觉得这事很是挂念,主殿司的人来了,传话道:

“这是头中将传达的话,刚才从上头退了下来,有事情要同你说呢。”我便说道:

“有些事情须得要办,就往上边的屋子里去,请在那里相见吧。”若是在下边,怕要[不客气的]掀开帘子进来,也是麻烦,所以在梅壶的东面将屏风打开了。说道:

“请到这里来吧。”头中将走近来,样子很是漂亮。樱的直衣很华丽的,里边的颜色光泽,说不出的好看,葡萄色的缚脚裤,织出藤花折枝的模样,疏疏朗朗的散着,下裳的红色和砧打<39>的痕迹,都明了的看得出来,下边是渐渐的白色和淡紫色的衣服,许多层重叠着。因为板缘太狭,半身坐在那里,上半身稍为靠着帘子坐着,这样子就完全像是画里画着,或者是故事里写着,那么样的漂亮。

院子里的梅花,西边是白色的,东边乃是红梅,虽然已经快要凋谢了,也还是很有意思的,加上太阳光很是明亮优闲,真是想给人看哩。若是帘子边里有年轻的女官们,头发整齐,很长的披在背后,坐在那里,那就更有可以看得的地方,也更有风情。可是现在却过了盛年,已经是古旧的人们,头发似乎不是自己的东西的缘故吧,所以处处卷缩了散乱着,而且因为还穿着灰色丧服,颜色的有无也看不出,重叠着的地方<41>也没有区分,毫不见有什么好看,特别因为中宫不在场,大家也不着裳,只是上边披着一件小袿,这就把当时的情景毁坏了,实在很是可惜的事情。

头中将首先说道:

“我就将上职院里去,有什么要我传言的事情么?你什么时候上去呢?”随后说道:

“昨天晚上[在避忌方角的人家,]天还没有亮就出来了,因为以前那么说了,以为无论什么总会等着,在月光很是明亮的路上,从京西方面赶了来。岂知敲那女官房的门,那使女好容易才从睡梦里起来,而且回答的话又是那么拙笨。”说着笑了,又说道:

“实在是倒了楣了。为什么用那样的使女的呢?”想起来这话倒是不错的,觉得很有点对不起,也很有点好笑。过了一会儿,头中将出去了。从外边看见这情形的人,一定很感觉兴趣,以为帘子里边一定有怎么样的美人在那里吧。若是有人从里边看见我的后影的,便不会想象在帘子外面,有那样的美男子哩!

那天到了傍晚了,就上去到了职院。在中宫的面前有女官们许多聚集,在评论古代故事的巧拙,什么地方不好,种种争论,并且举出[《宇津保物语》里的]源凉和仲忠的事来,中宫也来评定他们的优劣。有一个女官说道:

“先来把这一点评定了吧。仲忠的幼小时候的出身卑微,中宫也正是说着呢。”我说道:

“[源凉]怎么及得他呢?说是弹琴,连天人都听得迷了,所以降了下来,可那是没用的人呀。源凉得着了天皇的女儿了么?”这时有偏袒仲忠的女宫觉得我也是仲忠的一派,便说道:

“你们请听吧。”中宫说道:

“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是午前齐信进宫里来了,若是叫你看见了,要怎样的佩服,要不知道怎样说好了。”大家也都道:

“真是的,要比平常真要漂亮得多了。”我就说道:

“我也为了这件事想要来说的,可是为小说里的事一混,就过去了。”于是就把今天早上的事说了,人家笑说道:

“这是谁也都看见的,但是却没有人,像你那样的连衣缝针脚都看清楚了的。”又说道:

“头中将说京的西边荒凉得很呢。若是有人同去看来,那就更有意思呢。墙壁都已倒塌,长了青苔,宰相君就问道:

‘那里有瓦松么?’大为称赞,便吟咏着‘西去都门几多地’的诗句。”大家扰嚷的都说着话,讲这故事给我听,想起来实在是很有兴趣的事。


七三 昆布

我有一个时候,退出宫禁,住在自己家里,那时殿上人来访问,似乎人家也有种种的风说。但是我自己觉得心里没有什么隐藏的事情,所以即使有说这种话的人,也不觉得怎么可憎。而且白天夜里,来访问的人,怎好对他们假说不在家,叫红着脸归去呢。可是此外本来素不亲近的人,来找事件来的也并不是没有。那就实在麻烦,所以这回退出之后的住处,一般都不给人家知道,只有经房和济政诸位,知道这事罢了。

有一天,左卫门府尉则光来了,讲着闲话的中间,说道:

“昨天宰相中将说,你妹子的住所,不会不知道的。仔细的询问,说全不知道,还是执拗的无礼追问。”这样说了,随后又道:

“把真事隐藏过了,强要争执,这实在是很难的事情。差一点就要笑了出来,可是那位左中将却是坦然的,装出全不知

情的模样,假如他对了我使一个眼神,那我就一定要笑起来了。为的躲避这个困难的处境,在食案上有样子并不漂亮的昆布在那里,我就拿了这东西,乱七八糟的吃,借此麻糊过去,在不上不下的时候,吃这不三不四的食物,人家看了一定要这样的想吧。可是这却弄得很好,就不说什么的过去了。若是笑了出来,这就要不行了吧。宰相中将以为我是真不知道吧,实在这是可笑的事。”我就对他说道:

“无论如何,决不可给他知道呵。”这样说了,经过了许多日子。

一天的夜里,已经夜很深了,忽然有人用力的敲门,心想这是谁呢,把离住房不远的门要敲的那么响,便差去问的时候,乃是卫门府的武士,是送信来的,原来是则光的书信。家里的人都已睡了,拿灯来看时,上面写道:

“明天是禁中读经结愿的日子,因此宰相中将也是避忌的时候,那时要追问我,说出你妹子的住所,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实在更隐藏不下去了。还是告诉他真实的地方呢?怎么办呢,一切听从你的指示。”我也不写回信,只将一寸左右的昆布,用纸包了送给他。

随后则光来了,说道:

“那一天晚上,给中将追问了一晚上,不得已便带了他漫然的在不相干地方,去走了一通。他热心的追问,这很是难受呀。而且你又没有什么回信,只把莫名其妙的一片昆布封在里边送了来,我想是把回信拿错了的吧。”这才真是怪的拿错的东西呢!也没有把这样的东西,包来送给人的。[这里边谜似的一种意思,]简直的没有能够懂得。觉得很是可气恼,我也不开口,只把砚台底下的纸扯了一角,在边里写道

“潜在水底的海女的住处,

不要说出是在哪里吧,

所以请你吃昆布的呀。”

则光见我在写字,便道:

“你是在作歌呀!那么我决不看。”便用扇子将纸片扇了回来,匆匆的逃去了。

平时很是亲密的交际,互相帮助着的时候,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到得后来有点隔阂了,则光寄信来说道:

“假如有什么不合适的事情,请你不要忘记了以前所约的,司即使不算是自家人,也总还是老兄的则光,这样的看待才好。”则光平常长是这样的说:

“凡是想念我的人,不要作歌给我看才好。这样的人我都当作仇敌,交际也止此为限了,所以想要和我绝交的时候,就请那么作歌寄给我吧。”因此就作了一首歌,当作回信道:

“在妹背山崩了之后,

更不见有中间流着的--

吉野川的河流了。”

这寄去了之后,大概真是不看这些和歌吧,就没有回信来。其后则光叙了五位的官位,做了远江介这地方官去了,我们的关系就是那么的断绝了。


七四 可怜相的事

叫人看了觉得可怜相的事是,流着鼻涕,随即拂去了,那种说话的声音。[女人]拔眉毛的那种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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