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强没吭声,接过石头就用那“小电筒”再照,照了半天,他又问她们:“不擦开这个雾,能不能判断?”
玉哨一时间无语。倒是依拉娟想了想说:“这雾是黑雾,市场上赌石的人看见黑雾大多摇头。他们说是黑雾常常会把绿吃光。黑雾爱跑皮,凡是雾跑到皮上,底子里往往是灰的。我看这块石头不行,里面八成没有绿!”
“既如此,那我们就牺牲一块,等我把它砸开来验证一下,看看是你们的判断准确,还是我的天梯灵光?”
刘强把石头放在地上,又起身找了把锤子,狠狠一锤砸下去,石头一裂八瓣,每瓣都绿汪汪地在地上滚。大家全都愣在了那儿,连刘强自己也傻了。
原来他那个“小电筒”,就是刀二羊送他的那支激光笔。刚才他照来照去,里面的绿他是清楚地看到了的。可依拉娟这么说,他心里也不踏实,一冲动就这么砸下去了。
玉哨蹲在地上心疼得直咧嘴:“小刘啊,解石头可不是这样砸的,用电锯还要慢慢小心地锯呢。”
陈团长也回过神来了:“电锯电磨都已经买来了,可是听人说神仙难断玉,所以我没敢用啊!”
刘强把激光笔拿在手里晃了晃:“哈!我的天梯比神仙管用!”
自此以后,所有的仔料都用激光笔测过。激光笔照过里面有绿的,便上锯切割,一刀下去,十有七八是准的。就这样,绿汪汪的财富挡也挡不住。陈团长、玉哨、依拉娟,还都配合激光笔的测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磨擦石头的方法。这里擦擦,显出了一块绿;那里磨磨,透出了一片青。这样明显的露绿的石头卖给那些赌石的商人,自然价格不菲。而赌石者也不吃亏。一般他们从玉哨和依拉娟手里买得的石头,都不会空手输光。常常他们一转手,就又赢得盆满钵满了。
陈太太还在密支那注册了一个“翠寮宝石有限公司”。他们出售的翡翠矿石,都用“翠寮”的名义。凡有人问所卖的石头产自哪个场口,玉哨一律答“翠寮”!再问这“翠寮”在何处?玉哨只娇嗔一声道:“天上人间!”如还要再纠缠,玉哨就蛾眉紧锁了。玉哨的眉一锁,依拉娟马上就回身对两个贴身保镖说:“把石头收起来!”
原来陈团长专门派了两名卫兵穿便衣跟着,鞍前马后地为她们俩服务,也保护她们的人身安全。依拉娟一发话,商人们就急了。这翠寮场口的石头有把握出绿已名声在外,买回去十有七八的会赢,谁愿意到口的肥肉飞了?至于翠寮在天上还是在人间,本无所谓嘛!
转眼之间,“翠寮”已成密支那和摩拱珠宝界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偏偏驾驭这匹黑马的,又是玉哨和依拉娟这一对姐妹花。玉哨天生丽质,自不必说,就连依拉娟也一天比一天白皙娇嫩起来。她跟着玉哨,今天一身洋装,恍若西洋女子,明天又是上等丝绸质料的缅式特敏(即筒裙)配绣花上衣,挽着玉哨的手款款而来,竟显得比做姑娘时还要婀娜多姿。可做起买卖来,姐妹俩一个眉蹙春山,一个眼颦秋水;一个伶牙利齿含嗔带笑,一个温柔和顺绵里藏针,配合得天衣无缝,再五大三粗的刁蛮汉子,也得乖乖在她们的石榴裙下折服。
到了公元1976年底,翠寮帐户上的钱已经让刘强看得咋舌了。
有了钱,刘强盖房子的计划也提高了档次。他画的图纸上,那几排宿舍一律青砖砌墙,红铁皮屋顶,十分气派;宿舍前面甚至还有幢小楼,宛若密支那陈太太的那幢别墅。麻风病人笑得合不拢嘴,一个个掰着手指算,等待新房建设完成。
刘强心情好,有时会忙里偷闲,独自徜徉在濛濛细雨中,只见前后左右,山川清新苍翠,眼前的坝子里,玉米、青蒿、一畦畦的蔬菜水淋淋地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连村子东边那日夜喧哗的瀑布、流泉,透明的水花中也似含着淡淡的翠色。刘强一时恍惚,竟不知这翠色究竟来自满山生命之绿的点染,还是玉石矿中翡翠的透射?
总之,自己仿佛已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绿色王国之中了。
这些日子来,开矿和翠寮的建设,由陈团长负责;矿石的切割鉴别和买卖,由玉哨和依拉娟管;而刘强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麻风病人的生活和治病的事情上面。这一天,为了给麻风病人买药,刘强决定去一次仰光。去仰光必须从密支那转乘飞机或火车。当然现在有条件了,乘飞机既快又安全。因此,他乘在密支那上飞机前的机会,悄悄去教堂将那宝贝魔石交给了太阳牧师。
到了仰光刘强先找了家宾馆住下——这种地方也无须防山青人了。他笃笃定定住了几天,把治疗麻风病的特效药购妥,又在仰光著名的大金塔和大湖公园参观游览了一番,正要去服务台退房时,房里的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那边就如释重负地叫出了声:“小狮子啊,你还没走?太好了太好了。你千万别走,马上帮我去机场接一个人……”
电话是陈太太打来的。一周前刘强一到仰光,就给陈太太去了电话,问姆妈在仰光有什么东西要买,有什么事情要办。陈太太回答一概没有。现在突然十分火急地打了电话来,可见此事非同小可。刘强不敢怠慢,细细询问起来。
可要讲清楚陈太太让刘强去接的这个人,说来就有点话长——
陈太太现在所住的那幢白墙红瓦的英式二层小楼,位于密支那市区一条幽静的小街上。小楼还带花园,可花园并不设木栅栏,只以扶桑花为篱,常年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还有灼灼花团点缀其中。院内,几株常见的糖棕树果实累累,数棵高大的柚子树和凤凰树则被陈太太称为“我的橘子树、我的合欢树”,因为柚子树像极了江南的橘子树;凤凰树则跟江南的合欢树差不多。它们只是树身和花朵更大而已。在错落有致的林木间,尚有清雅的一角,这是陈太太以自己的心愿所布置的花圃。花圃里有栀子和茉莉。这两种爱在江南初夏的霏霏细雨中绽放的洁白花朵,在此间漫长的雨季中天天含泪带笑。
如此看来,小楼虽谈不上奢华,可也是有点品位的。陈太太的儿子领着一帮战士在山里面苦苦打拼,陈太太自己却住在密支那的小洋楼里享福,这事乍看是有点不协调。儿子的日子苦到不得不帮人走私鸦片来赚钱,陈太太又哪来一大笔钱买这幢小洋楼呢?这些问题早在刘强的心里打滚了。
果然,在今天的电话里,陈太太终于把其中的原委全部告诉了他。
说来其实也简单。小楼是陈太太自己娘家的叔叔出资为她买的。叔叔早年留学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攻读物理学专业,毕业后就留在该校任教。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爱因斯坦为躲避纳粹德国的迫害来到普林斯顿大学任教授——叔叔有幸成了他的一名助手。叔叔痴迷科学研究终身未娶,却与这位侄女特别投缘,把她宠爱得如同自己亲生。其实,陈太太与叔叔接触并不多,她呱呱坠地时,叔叔早已远渡重洋了。所以她印象中的叔叔只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身上穿着风衣,风衣的口袋里总有骆驼牌香烟和美国巧克力。
十几年前,叔叔托人带信给陈太太,要她带儿子一同去美国生活。叔叔认为凭自己侄女的英文底子,到了美国也不愁没工作。当时陈太太并非不动心——投奔叔叔并自此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这前景是诱人的。但是她自己和儿子走了,儿子手下的那一千多名战士和他们的家属如何生存?所以她咬定牙关不肯走。叔叔无奈,又心疼这个侄女,就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她在密支那购置了这幢楼房。每个月,叔叔还会寄些钱来资助她。缅甸物价低,美元换成缅币,若仅仅是母子二人,可以过得很阔绰了。可是对于一千多名拖家带口的战士来说,这点钱就只是杯水车薪。陈太太也无奈,只能让儿子带着他们在孟帕打拼。这样年复一年,眼看叔叔年事渐高,陈太太作为晚辈不能侍奉叔叔,反而要叔叔寄钱来照顾自己,心里实在不安。她一再去信询问叔叔的工作、生活情况,问他退休了没有?晚年怎么打算?可叔叔对所有问题的回答只是一些绿油油的美钞,除此不着一字。去年春节刚过,陈太太一翻日历,突然心一跳,叔叔是1900年元宵节出生的,到如今已经76岁了。想象一个76岁的老人,每个月都要踽踽独行地走到银行去,为她划卡汇钱,陈太太的眼泪流湿了一块手绢。
手绢未干,陈太太就下定决心,写信过去恳请叔叔不要再寄钱过来了。信寄出后,叔叔果然就不寄钱来了。可叔叔不寄钱,并未让陈太太安心。因为随着美元一起消失的,还有叔叔本人的音信——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陈太太再未收到过叔叔的片言只语,写信过去他不回,拨越洋电话到叔叔家里,那边永远没人接。万般无奈之下,陈太太就想写封信到叔叔工作过的单位去问问,提起笔来却傻眼了——叔叔曾说过早已离开普林斯顿大学,却从未告诉她新的工作单位和地址。
如今翠寮日进斗金,可是在无数个清晨和黄昏,陈太太都会在阳台上蹙眉长叹。童年生活的记忆,散发着甜蜜温馨的芬芳,在密支那雨湿的天空下复苏。她好似看见了浙江乡下自家老屋前面的院子,看见院子里的栀子花和茉莉花,看见了葡萄架下的秋千;对了,还看见了匆匆而来的叔叔,眼巴巴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巧克力——那诱人的巧克力啊,她尝过它的滋味,她喜欢那种味道!她迈着两条小胖腿摇摇摆摆向他扑去。他一把抱起她,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小馋猫,我的小馋猫!”
那时她认为叔叔是世界上力气最大的人。叔叔举着她在空中摇晃,让她的笑声飞上云端。
现在叔叔老了,也许病了,该由“小馋猫”来搀扶叔叔了。“小馋猫”现在有钱了,“小馋猫”能尽孝了,可是叔叔,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陈太太心底的痛是隐秘的,隐秘到不敢明晰地想,也不敢明晰地说——不错,她是基督徒,可她还是害怕,害怕叔叔已经在天堂上俏皮地望着她笑了!
然而今天上午——不,确切地说就在刚才,在陈太太抓起电话筒给刘强拨号的前五分钟,她拿到了邮差送来的一份电报!电报是叔叔打来的,电文十分简单:我于3月14日中午12时飞抵仰光,后即前往密支那。“小馋猫”在家等我。
陈太太按住那颗因狂喜而猛跳的心,飞速地又看了一遍电文。叔叔让她在家等着,显然是不让她去仰光接机。可叔叔不让她接,她就不接了吗?不,“小馋猫”从来是不听话的。小时候,叔叔要她立志做居里夫人,可她拿起物理书就头疼;大学毕业后,叔叔来信要她去美国深造,她却为了追求革命理想,连叔叔的信也没回。多少次,她违拗过叔叔,伤了叔叔的心;现在她还要违拗叔叔一次,叔叔不叫她接,她偏要去接!
可是转瞬之间她就傻眼了——一向对数字懵懂的她,不得不面对这个由一连串数字组成的严酷现实:1977年3月14 日就是今天,现在已是上午9点05分,叔叔抵仰光的时间是12点。这就是说,她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了,插上翅膀三个小时也飞不到仰光机场啊!
其实叔叔发报的日期是在三天前,按正常程序早该收到了。该死的缅甸邮政啊,就是这么庸懒,做事情拖拖拉拉,连电报都会耽误!
好了,现在不听叔叔的话也不行了,只能乖乖地在家等。刚捺下遗憾的心情,陈太太随即又想到前些日子小狮子去了仰光,只是他恐怕就要回来了。所以陈太太在拨号的时候心里就一个劲地祈求,但愿她的小狮子也染上一点缅甸人的庸懒之气,拖拖拉拉还在宾馆呆着呢。
果然,真的就是小狮子接了她的电话。她以控制不住的兴奋,一口气对他说了十来分钟,便果断地结束电话,命小狮子立马赶去机场!
走进人头攒动的仰光机场,刘强就后悔了,再怎么匆忙,也该把陈太太告诉他的“叔叔”——他该叫爷爷的老先生名字写在一块纸牌子上,高高举起才好。要不一会儿飞机到了,那么多人从出口涌出来,怎么辨认呢?
可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这里人地生疏,上哪里去找可以写字的纸牌子?
刘强下意识地四下里巡视,希望能跟机场里的人通融一下,求人家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哪怕给他一张白纸也好。
心里想着纸牌,一块纸牌就在他眼前一晃一晃地过来了——当然这块纸牌是被人举着的,上面已经写了字,是英文“WELCOME MISTER RICHARD WANG ”。
他的心一动:这个“Richard Wang”正是老先生的英文名字啊!真是怪了,他想要的纸牌牌,别人已经给他写好送过来了?
想想还是不可能,又仔细看一眼那举牌的人。啊——他发现举牌子的不是别人,竟是——太阳牧师!
泰阳牧师今天没穿他平日里总爱披着的那件牧师长袍,而是一件浅紫色T恤配灰色棉布长裤,看上去既阳光又休闲,一脸兴致勃勃,像是个前来度假的美国佬。难怪刘强刚才没一眼就认出他来。
“太阳神牧师,太阳牧师!”刘强激动得大喊,喊声高亢急切。
泰阳牧师手里的牌子一抖,露出略带惊讶的脸:“刘,我的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刘强回过神来,想起陈太太的嘱托,正欲解释,忽而又觉得自己与陈太太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实在讲不清楚,而现在又时间紧迫,干脆调皮地眨眨眼反问:“牧师,你来这里接谁?”
泰阳牧师只好耸耸肩膀:“我来接一个老朋友。”
说罢泰阳牧师就走开了,神情有些淡漠,好像不愿再跟刘强多说什么似的。这让刘强感到很奇怪。这时刘强发现,他要接的这个航班已经到了,便紧张起来,顾不上再想,赶紧冲到出口处,死死盯着络绎出来的人流,心里默默念叨:“身高1.8米,挺拔匀称,皮肤白皙,脸形俊朗,剑眉星眼……”
只念了一遍,心里就好笑起来。他这哪里是来接人?简直就是来找电影明星嘛!陈太太向他描述的,全是她叔叔年轻时的模样,被兴奋冲昏头脑的陈太太,全然忘记,自己的叔叔已经77岁了;一个77岁的老人,怎么可能身材挺拔匀称,怎么可能剑眉星眼……不行,这样要误事的。一转眼,他又看见了泰阳牧师。泰阳牧师挤在出口处的最前面,手里高举着那块牌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越来越多往外涌的人。
刘强纠结的心忽然就放松了。太阳牧师的“老朋友”跟陈太太的叔叔不仅同名同姓,而且还在一个航班上,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即使不是,她叔叔看见写着自己名字的接人牌子,也会停下来问一下呀。
现在刘强不必去注意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八竿子也打不着边的陌生人了,只消盯着太阳牧师就可!
果然,不一会就有一名老者来到了泰阳牧师跟前,看了看牌子,就上前跟泰阳牧师握手、寒喧,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公文般的一张信笺交给了泰阳牧师。
泰阳牧师接过来展开就看。刘强别无选择,趁机大叫了一声:“Mister Richard Wang,请问您是王蕴华女士的Uncle 吗?”
王蕴华是陈太太的名字,刘强也是第一次这么叫,有些别扭。可他的叫声令那个微微佝偻的背影一颤。他伸手从泰阳牧师那儿收回那张纸,随即就回过头来,两眼直直地盯着刘强:“请问你是……”
带一点江南口音的普通话,刘强心里有底了。他很有礼貌地上前鞠了一躬:“王爷爷您好,是蕴华姆妈叫我来接您的。我姓刘,您叫我小刘好了。”
老者“哦”了一声,扔下手提箱就握住了刘强的手。他的思路仍然十分清晰,心想侄女的夫家姓陈,这孩子说姓刘,又称侄女为姆妈,于是便问:“你是蕴华的女婿?”看得出他很激动。
刘强脸微微一红,正想说什么,忽觉眼前有道白光一闪。走在前面的泰阳牧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气呼呼地大叫:“谁在拍照?”
刘强扭头一看,确实有个人带着照相机对准他和Uncle爷爷在按快门,但被泰阳牧师一叫,那人潇洒地耸耸肩,走开了。泰阳牧师踉踉跄跄就想往前追。刘强怕他跌倒,赶紧上前扶住:“看样子这人是电视台的,随他去吧,别追了!”
“你怎么知道?”泰阳牧师皱着眉头问。
看泰阳牧师满腹狐疑的样子,刘强心里好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有一辆电视台的车子停在机场的入口处。还有你看那人穿的衣服,一件背心上缀了那么多的口袋,显然是人家专业人士的工作服嘛。”
“那也不能对着旅客乱拍。太不尊重人了!”泰阳牧师嘀咕了一声,总算释然。
刘强一笑,回过身去又握住了老者的手,突然就觉得对方的手很凉,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虚寒的那种凉。王爷爷不仅手凉,整个人看上去都太过清癯了,站在那儿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在跟姆妈的描述大相径庭。只有他那皮肤确实白皙,但白皙的脸上已有不少老年斑了。
刘强握着老人的手,就有了一种心疼和亲近的感觉。他一弯腰就替他拎起了手提箱:“爷爷,您慢走,到了密支那,我当您的Stick ,陪您好好多玩几天。”
一脱口竟改了称呼,而且改得如此自然,刘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而这位王老先生也甘之如饴,哈哈大笑道:“好孩子,爷爷正是需要Stick了呢。”
一老一少就这么亲热起来,倒把泰阳牧师冷落在了一边。
结果三人结伴,一起乘火车回到了密支那。
一路上,泰阳牧师称老者为“教授”,两人的交谈都用英语,刘强听不太懂。到了密支那,教授对泰阳牧师又说了一通英语,然后一声“拜拜”,就跟着刘强来到了陈太太家。
在陈太太的小楼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所有的窗帘都在阵阵南风中飘荡。陈太太的喜悦也随风飞扬。她奔向叔叔的脚步轻盈快捷,漫长岁月中的一切苦难、泪水和等待都被风吹散,眼下在她的呼吸里,只有童年生活的甜美芬芳气息了。
可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已是一位形销骨立、白发苍苍的垂老之人了。
“Uncle,Uncle,你怎么这样瘦,你身体好吗?”泪水从陈太太的眼里溢出。
Uncle不言,两手按着陈太太的双肩,做出一种好像要把她往上举、把她举起来的姿态,就像小时候他每次看到她那样:“Uncle 是大力士,Uncle 能把‘小馋猫’举到天上。”
但事实上,UNcle扶着她双肩的手在微微颤抖。
“看,Uncle给你带来了什么!”叔叔突然一转身,把那只手提箱打开了。
顿时,在场所有的人:陈太太、刘强,还有特地从翠寮赶来的陈团长,全都惊讶地叫出了声。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各种包装精美的咖啡、巧克力、曲奇饼干、奶油小点心……Uncle很兴奋,苍白的脸颊上现出了淡淡的红晕:“我的‘小馋猫’,喜欢吗?”
也许在他无数次的想象中,他的‘小馋猫’会伸出两只胖胖的小手,抓起一块巧克力就往嘴里塞;可现在,年过半百的侄女只用手绢频频拭泪,并不由分说地行使她的主妇特权,安排Uncle吃了一顿可口的晚餐,安排Uncle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最后,把Uncle请进整幢楼房里最宽敞舒适的主卧室里休息。卧室里的一应被褥用具,不用说都已换上全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