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绝处逢生 01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16 12:36:28

没有任何悬念,刘强再次被绑起来了。

刘强被押到了团部。一盏汽灯吊在梁上,雪亮的灯光打得陈团长的脸白里泛青。如果说,他原先还对刘强怀有几分喜爱、几分不忍之情,这一刻,可是怒不可遏了。一扫惯有的斯文,陈团长指着刘强大声喝问:“你说,为什么要杀我的卫兵?”

不等刘强开口,艾蛟已在旁边轻松地笑了:“陈团长,这还用问吗?他杀卫兵,当然是为了逃跑啦!”

不料陈团长对艾蛟也没好声气:“你少给我插嘴。我要他自己说!”

刘强听罢,愣住了:“陈团长,我没有杀过卫兵。”

陈团长竟微微一愣,因为刘强的一双眼睛正直直地向他望过来。这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纯净。陈团长虽然年轻,却也阅人无数。他在瞬间的直觉就是——这样的眼睛里应该没有欺骗,只有真诚。可血淋淋的事实明摆在眼前,他马上告诫自己,决不能被这小子的假象迷惑了。他继续厉声责问:“岗哨上的两个卫兵,一个被刺死,一个被重物砸昏,现在还躺着没醒过来。要不是你干的,还能有谁?难道两个卫兵会互相残杀?”

刘强朝艾蛟轻蔑地瞅了一眼,语气十分清晰地说:“还有他嘛!”

对于这样的指控,艾蛟早有准备,不但不慌,反而一仰脖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跟陈团长是兄弟。陈团长的卫兵就像是我的兄弟,我会杀自己的兄弟吗?哈哈哈哈……”

见艾蛟这副轻狂得意的样子,刘强心里充满了愤怒,大声道:“别装了,你杀卫兵就是为了进来杀我。”

“杀你?我为什么要杀你?”艾蛟眨眨眼睛,显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不错,我向陈团长揭发了你,说你是肃毒组织的卧底,所以陈团长将你关押;可你既已被关,要杀要剐也是陈团长的事了,还用得着我动手吗?”

艾蛟的话句句在理,也句句说到了陈团长心里。可不知何故,陈团长的脸色越发难看。刘强就更不用说了,心里又气又恨,却又万分无奈:“陈团长,艾蛟要杀我,是为了抢我身上带的一件宝贝。”

这句话倒让陈团长出乎意料:“宝贝?什么宝贝?怎么没听你说过?”

见陈团长将信将疑的样子,刘强真恨不得那宝贝魔石还在自己身上,这一刻便可拿出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冷眼一瞥艾蛟,只见难抑的兴奋正从这家伙的脸上掠过,心里又庆幸魔石已经让玉哨带走了。

可无论如何,刘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回答陈团长的问题了。

艾蛟在一旁自是幸灾乐祸:“你有宝贝?快拿出来看看,也让我们开开眼界呀!”

他故意装出可笑的样子。因为无论刘强拿得出还是拿不出宝贝来,对他艾蛟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很简单,若在这一刻宝贝现身,撺掇陈团长将它没收,然后他就花重金从陈团长手上买下,他不信陈团长会拒绝。相反,若刘强拿不出宝贝,那就是这小子在信口雌黄,欺骗陈团长。陈团长还会心软吗?

现在对刘强而言,除了祈求上帝,一切都无能为力了。而艾蛟还在一旁张牙舞爪:“是骡是马拉出来蹓蹓。陈团长,搜!把他身上搜一遍,看他到底有没有什么狗屁宝贝!”

陈团长也觉得这是解开疑惑的唯一办法了,就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陈团长点头之际,艾蛟使了一个眼色,他带来的两个伙计就一拥而上,剥葱一样把刘强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掉了。

瞬间赤裸的刘强白皙英俊,像一个艺术家精心的雕塑,身上不见一丝瑕疵,连艾蛟也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可他马上醒悟过来,自己是来找宝而不是欣赏人体的,况且要说有型,他艾蛟才是筋骨强健,全身没有一块臃肿的赘肉,不过,皮肤略黑一些而已。凭什么玉哨单喜欢刘强这小子?就凭他长得比自己白?

艾蛟发觉自己走神了。他赶紧调整思绪,抓起从刘强身上剥下来的衣服一阵乱摸,然后又恭敬地递给陈团长:“什么也没有,他在说谎。”

陈团长没有再去搜刘强的衣服。他眼睛里喷出的怒火都要把这团衣服点燃了。可艾蛟心里乐开了花。虽然没有见到宝贝,可看到刘强胀得通红的脸,他高兴啊。所以他打量刘强的眼光是得意洋洋、轻松自如的:“你的宝贝不会是吞进肚子里了吧?这可要开膛剖肚才能找到了哦。真要这样可就麻烦了,我们陈团长仁慈……”

“应该开你的膛!”忍无可忍的刘强牙关一咬,突然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宝贝已经被你抢去了,折腾我有什么用?陈团长,你不要中了他的计。这家伙恶贯满盈!”

“什么?”艾蛟像被蛇咬了一口似地跳起来,“我啥辰光看见过你的宝贝?操那娘!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伐?”

这回好像真是被冤枉了一样,艾蛟一急,竟吐出了一句刘强自幼生长的那座城市的下流话来。刘强很惊讶,望着艾蛟一时间竟也愣住了。陈团长也无比惊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眉头皱成了疙瘩。

想不到宝贝之事就这样被搅成了一桩悬案,更想不到陈团长还会左右摇摆。艾蛟怒火中烧,心头的一口恶气几乎要把肚皮鼓成癞蛤蟆了。可刘强倒慢慢镇静下来了——反正宝贝的事已说不清楚,干脆撇下不提,只是委委屈屈地看着陈团长:“陈团长,我请你冷静一点想想:我被关在屋子里,手无寸铁,外面门上还挂着大锁,怎么可能跑出来杀你的卫兵?”

不待陈团长有所反应,艾蛟马上抢白道:“你说你关在屋子里,可我们陈团长是从山路上把你抓带回来的。你自己说说,是谁把你放出来的?”

刘强冷冷地朝艾蛟瞥了一眼:“这还用问吗?你们杀了卫兵,开门进来抢我的宝贝。宝贝让你抢去了,我又打不过你们,只好逃了……”

刘强一语未了,有人进来报告从监房地上捡到一只搪瓷碗,交给了陈团长。陈团长拿起碗端详了片刻:“去叫莫老师!”

“莫老师”就是那个老教师。

转眼工夫,老教师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陈团长面前,一看陈团长拿在手里的那只碗,心里就明白了:“团长,这只碗是我的。黄昏时分,我整了点饭菜给小伙子送去。”

“除了送饭,你还干过别的吗?”陈团长面无表情地问。

“别的?”老教师很老实地想了想,“我只是跟他说了一番话,劝他向你承认错误,说完话就走了,别的……没有了。”

见老教师一副迂腐的样子,有人在旁边插嘴:“陈团长是问你,有没有开锁把犯人放出来?”

“没有没有!”老教师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是隔着窗户把饭菜递进去的。那时房间的门是锁上了的,不信去问卫兵好了。”

可这句话等于没说,现在哪有什么卫兵能睁开眼睛为他作证呢?

好在陈团长的眼睛是睁着的。

陈团长的目光落在老教师身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头斑白的头发,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还有那背脊,如今已佝偻了。老教师过去是陈团长父亲的贴身警卫,儿时的陈团长几乎是在老教师的背脊上长大的。老教师背着他跋山涉水,自己渴得喝尿,也要留一口清泉润他花瓣一样柔嫩的小嘴……老教师跟着陈家父子出生入死几十年,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了他,老教师也不会背叛啊!

陈团长叹了一口气,态度和缓下来,问老教师:“那你有没有看见谁开过门上的锁呢?”

“这个嘛……”老教师沉吟了一下,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应该没有。他一直是关在里面的。”

“陈团长,我考虑了一下,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艾蛟这时显出了一副深思熟虑的表情,“开锁搭救刘强的,肯定是肃毒组织的人。那两个卫兵,如果不是刘强所杀,那就是肃毒组织的人杀了卫兵,开锁把刘强放出去,幸亏我及时发现追了上去,要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肃毒组织的人?你亲眼所见?”陈团长问。

“是啊!”艾蛟的回答毫不犹豫。

“那肃毒组织的人有几个?是男是女?”出其不意地,陈团长问了这么一句。

“当然是男的啦!”艾蛟又是脱口而出,理由很简单,干这一行的,哪有女人?

可偏偏老教师在旁边轻轻说了一句:“不,我好像看见有个女子……”

“女子”便是玉哨无疑啦!艾蛟心如明镜,不由得暗自懊丧:这老家伙,怎么竟让他看见了?又想,也不知道陈团长肚皮里还有什么花花肠子,为什么会突然来了一句“肃毒组织的人是男是女”呢?问得很怪嘛。难道是针对我?不,也不像!但不管怎样,他只有硬顶了,不过口气却格外地温柔:“莫老师,您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也许没看清楚吧?当时好大的雾,还有……”

他想说还有大蟒,但马上警觉到,一切少说为妙,便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不料老教师并不买帐,一开口,就把艾蛟顶住了:“我的眼睛老花不假,可老花只碍看近,无妨看远。说实话我离开监房时,心里并不踏实,当时听见一些响动,一开始我以为陈团长来了,怕他看见我,嫌我多事,一路上是有点躲躲闪闪。可你们知道,从团部到那里,就这一条路,再怎么躲,最多也是钻进路边的树丛里,让陈团长看不见我。可陈团长看不见我,我从大树后面探出头去,应该能看见陈团长啊!问题是这条路上我压根就没看见陈团长的影子。所以我心里嘀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就在这时,我一扭头,看见一个白影在眼前一闪,像是个女的……”

也许是人上了年纪,反应有些迟钝,说到这儿,老教师沉吟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可艾蛟是灵敏的,他马上就打断了老教师:“什么白影黑影,你只看到一个影子,我看到了三个呢!现在的问题是,你把那一个白影子放过去了,我却没放过,我追上去了——追上去才能看清楚是男是女,是人是鬼嘛。”

他说着转过脑袋,把一张装得十分诚恳的脸对准了陈团长,似乎在说:“你看看,连莫老师都看见肃毒组织的人来了,你还犹豫什么?”

可陈团长迟疑的目光还是盯着老教师。

老教师想了想:“我看到的这个白影,确实不是我们团里的弟兄,也不是家眷,不过……”

“不过你认为是个女的是不是?”艾蛟不待老教师说完,又抢过话头调侃起来,“其实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嘛。重要的是从外面来了人——来的人打死了卫兵,来的人打开了监房,来的人还放出了刘强……如果来的人不是肃毒组织的,还会是谁?”

这番话丝丝入扣,让陈团长不得不信。

转眼之间,反驳艾蛟的老教师倒为艾蛟提供了佐证。艾蛟颇为得意。

刘强却是傻了。他现在身上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说不清就只好不说。

陈团长气呼呼地带着一行人走了。

刘强被重新关进了监房。当然岗哨是加强了,现在对刘强而言,可以说插翅也难逃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陈团长并没有马上毙他。

这说明陈团长还是心软。心软就有余地。刘强别无它法,只有期盼玉哨那边的信息,但这样的希冀实在渺茫——

玉哨赶到密支那,少说也要两三天;就算她安全到达了,也顺利找到了陈太太,陈太太肯不肯出手相救还是个问题,毕竟陈团长是人家的亲生儿子嘛!就算陈太太肯救,派人来到孟帕又得三天!谁能担保,这一来一回的六天内,陈团长的子弹不会把自己胸膛里的一丝希冀给射穿了?

辗转反侧一夜,刘强眼看着淡白的晨曦一缕缕化开监房里的黑暗,摸摸脑袋,还好端端地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就扒在窗棂上喊卫兵。卫兵问他什么事?他说要见陈团长。卫兵有点不耐烦,说昨晚不是刚见过嘛?刘强说我有重要的话要跟陈团长单独谈,只要谈过了,要杀要剐随陈团长的便。

语气坦然,神态平和,卫兵竟然真的被他说动,去为他向陈团长作了汇报。可是一天过去了,他也没见到陈团长。当然陈团长倒也没派人来把他拉出去“枪毙”。又活过一天,刘强觉得离玉哨的脚步近了一些。

一天又一天,刘强都坚持要找陈团长,可一天又一天,陈团长就是不来见他。卫兵说陈团长不来,是因为陈团长已经下决心要枪毙你了。刘强却不这么认为,既下定了决心那为什么怕见面?难道怕见了以后决心动摇?呵呵,怕动摇就说明决心不大嘛。所以刘强越发来劲,干脆声称,若陈团长不来,他刘强死不瞑目是小事,可陈团长自己必将抱憾终生!

结果陈团长就真的来了。

陈团长来的时候,刘强刚刚吃过午饭。

孟帕的午后,人人慵懒发困,村寨一片寂静。陈团长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清晰可辨。刘强听着,很安静地把碗筷放在一边。

锁“喀嚓”一响,监房门被推开,发出“吱——”的一声悲鸣。

波涛一样汹涌泻进来的阳光里,直挺挺地站着陈团长。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疲惫,但仍然冷峻。

刘强的眼中却有一些欣慰:“感谢上帝,让我在进入天堂的门前,见到了我的兄弟。”

陈团长一愣:“兄弟?我可不是你的什么兄弟。不过,我的心里也并不想杀你。可这里的规矩是我定的。现在我的卫兵又被杀了,还要有人抵命……要改变决定,已经没这个可能了。你还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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