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而且哭起来了。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哭?……斯巴达克斯……告诉我……告诉我,”范莱丽雅用吃惊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重复问道,她注视着这个释放角斗士的眼睛,吻着他的前额,把他紧压着自己的心窝。
那时候,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
“起来,”范莱丽雅对斯巴达克斯耳语说;她竭力抑住自己激动的感情,用镇定的口气问道:“你有什么事,密尔查?”
“荷尔顿西乌斯已经来了,他要进来看你,”密尔查在门外回答。
“已经来了吗?”范莱丽雅叫了一声,立刻吩咐道。“让他等一会儿,你请他略微等一会儿……”
“是的,女主人……”
范莱丽雅倾听了一会儿,一待密尔查的脚步声消失,就匆匆说道:
“他已经来了……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这样惊恐地等待着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问你能不能为我牺牲一切……你得明白,他……荷尔顿西乌斯……已经知道了一切……他己经知道我们相爱了!……”
“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他从哪儿得到消息?……”斯巴达克斯激动地说。
“声音放低一些!……我什么也不知道……这件事情,今天他只对我略略说了几句……他答应到晚上来看我……你躲起来吧……这儿……就躲在这个房间里,”范莱丽雅揭起一扇门的门帷,指着说。“谁也不会看见你,你却可以听见一切……那时候你会知道,你的范菜丽雅是多么爱你。”
她把释放角斗士藏到了隔壁房间里去,便低声嘱咐道:
“不论这儿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你响一声,也不许你动一动。听见了吗?千万不要暴露自已,直到我来叫你。”
她放下了门帷,把两手按着心口,好象想把她那心脏的激烈的跳动压抑下去似的,接着,在软榻上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用她平常那种自然而又从容不迫的声音叫女奴隶道:
“密尔查!”
色雷斯姑娘在门槛旁出现了。
“你出去转告荷尔顿西乌斯,”范莱丽雅对她说。“说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房间里。你会说吗?”
“我把你吩咐的一切都转告他。”
“很好,叫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这位带着一脸已有十五天没刮过胡子的有名演说家,穿着灰色的短衣和黑色的宽袍;皱着眉头,庄严地进了自已妹妹的密室。
“你好亲爱的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范莱丽雅说。
“你好,妹妹,”荷尔顿西乌斯显出非常不满的神色回答道。接着,他缩住了自己的话,垂头丧气默不作声地沉思了好久。
“请坐,不要对我生气,亲爱的哥哥,你跟我真诚坦白地说好了。”
“我觉得这是一场非常不幸的灾祸——我们亲爱的苏拉去世了,但看来,这还不够——另一件更难堪、而且是不应遭受的出人意料的灾祸又要临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偶然知道了我母亲的女儿,忘掉了自己的尊严,忘掉了梅萨拉族的尊严,也忘掉了苏拉的神圣的结婚卧榻;你使你自己蒙上了奇耻大辱,与那卑微的角斗士发生了暧昧关系。啊,范莱丽雅,我的妹妹呀!……你干下了什么样的事情啊!……”
“你居然也来责备我,荷尔顿西乌斯哥哥,而且你的活非常使人生气但在我开始为自己辩护之前,我要问你,——因为我有权利知道这一点——你责备我的话有什么根据?”
荷尔顿西乌斯抬起头来,用手擦了一下前额,激烈地回答:
“根据有的是……大约在苏拉去世后六七天,赫利索根把这封信交给了我。”
荷尔顿西乌斯把一张柔皱的纸交给了范莱丽雅。她立刻把它打开来念了一遍:
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收:
向大元帅,独裁者,幸福的人和维纳斯的情人致以友善的敬礼。
现在你得在你的门上把通常写的“当心恶狗”的字样换做“当心
毒蛇”,更确切些说,应当写上“当心一对毒蛇”!因为在你的府上不
只一条蛇,而是有两条毒蛇在做窠,那就是:范莱丽雅和斯巴达克斯。
你切不可屈服在第一阵愤怒的冲动之下,你必须监视他们,在下
半夜鸡啼第一遍的时候,你就会相信,他们污辱了你的名字,亵渎了
你的结婚卧榻,嘲弄了你这位握有世界上最大权力,而且使一切人恐
惧战栗的伟大人物。
愿人神保佑你长寿,并使你以后不再遭到同样的灾祸。
范莱丽雅才念头上几行,全身的血就几乎都集中到脸上来了;当她念完了信的时侯,她的脸又变得和蜡一般白了。
“赫利索根从哪儿得到这封信的?”她顿时咬着牙齿低声问。
“可惜得很,他已记不清楚这信是谁交给他和是谁寄来的了。他只记得带信来的那个奴隶刚好在苏拉去世以后几分钟赶到库玛。当时赫利索根正非常激动而且难受,他只是机械地接受了那封信,直到六天以后,他才发觉他自己有这么一封信。他已绝对记不起是从谁的手里收到这封信的。”
“我不准备说服你,”范莱丽雅沉默了一会就从容地说。“这样一封匿名的告密信是毫无根据的,而你,荷尔顿西乌斯,我的哥哥,却根据它来责备我范莱丽雅-梅萨拉,苏拉的寡妇……”
“可是我还有别的证据:梅特罗比乌斯对他的朋友苏拉的逝世感到非常悲伤,因此他认为代替苏拉洗雪亵渎他名誉的耻辱是他的神圣责任。在苏拉去世后第十天或者是第十二天,他就到我那儿来把你和斯巴达克斯的暖昧关系统统告诉了我。梅特罗比乌斯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她把他藏在库玛别墅中与你的密室相近的一个房间里。梅特罗比乌斯就在那儿亲眼看见了斯巴达克斯在深夜走进你的密室。”
“够了,够了!”范莱丽雅叫道,她一想到她的亲吻、情话和爱情的秘密,居然被梅特罗比乌斯这样一个卑贱小人和一个下贱的女奴隶所探悉,她的脸就顿时变了颜色。“够了,荷尔顿西乌斯!你刚才已经责备了我,现在就听我说吧。”
她站了起来,把两手交叉地叠在胸前,骄傲地抬起头来,用闪闪发光的眼睛望着她的哥哥说:
“是的,我爱斯巴达克斯,那又怎么样?是的,我爱他,爇烈地爱他!……嘿,那又怎么样?”
“啊,伟大的神啊!”张皇失措的荷尔顿西乌斯叫道,他跳了起来,在绝望之中抱住了自己的头。
“让你的神安静些吧,他们不会听你的叫喊。最好还是听听我说的话。”
“说吧……”
“是的,我过去爱斯巴达克斯,现在爱斯巴达克斯,将来也爱斯巴达克斯!”
“范莱丽雅,闭嘴”荷尔顿西乌斯打断了她的话,怒冲冲地望着她。去保护侍奉灶神维斯达的贞女吧!那就活象叫狼生陪伴牧场上的羊群!但光是这样,对你们污秽的罗马还不够得很,你们还得在那位独裁者用大规模的屠杀亵渎了这一城市的地方,建造铜像和庙宇,自然也不能忘掉在他住过的地方立像建庙,因为他在十二铜表法的荫庇下,可以公然在我的眼前,就在我的卧室旁边日日夜夜进行荒滢无耻的酒宴。啊,我们祖国的法律啊!你们是多么的公正,对你们进行的解释的范围又是多么宽广啊!……但是你们已赐给了我极大的恩惠:你们使我有权利对这一切罪恶行为做一个平心静气的证人,甚至使我得到哭泣的权利,得到在寡妇卧榻的枕头上偷偷哭泣的权利,还可以使我获得在某一天被人抛弃的权利,只要一个理由就够了,那就是:我竟没有替自己的主子和统治者主下一个继承财产的儿子!”
范莱丽雅的脸激动得燃烧起来了,她说话的态度也愈来愈愤激,最后,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转过身子向着惊诧地睁着动也不动的两眼瞧着她的荷尔顿西乌斯。接着,她又说了下去:
“是的,在这样的一些法律之前,当然,我违背了自己的职责……我明白……我也承认这-点……但是我不准备替自己辩护,也不要求人家饶恕:我觉得我的违背职责正是因为我还没有勇气和斯巴达克斯一起离开苏拉的屋子。我决不认为自己爱上了这个人是犯罪,恰恰相反,我对我的爱情感到骄傲。他有一颗高贵而又宽厚的心和一个干大事业的头脑,如果他在鱼雷斯打败了罗马军队,他就会被大家摔得比苏拉和马略还高,大家对他就会比汉尼巴和米特里达梯斯还要害怕!……但是他被你们打败了,你们就强迫他做了一个角斗士,因为好几世纪来,你们惯于按照‘被征服者倒霉’的规律,象过去高卢人对待你们那样,去对待被你们征服的民族。林们认为,神是为了你们的欢乐创造人的。你们以为,由于你们使斯巴达克斯做了角斗士,而且由于你们这样叫他,他就会改变他的天性。你们以为,只要凭着你们的命令就足以把刚毅和勇敢在入懦夫的灵魂、把智慧注入白痴的头脑,而对-个具有高贵灵魂和卓越智慧的人就能够把他变成一头蠢笨的山羊了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么说,你不是在反叛我们祖国的法律,反对我们的风俗,摒弃我们的一切习惯和礼仪吗?”伟大的演说家惊诧而又悲哀地问道。
“对,对,对……我要反叛,反叛……我要抛弃罗马女公民的称号,抛弃我的名字,抛弃我的姓……我不对任何人要求任何东西……我要离开这儿,住到孤零零的别墅里去,住到某一个遥远的省份中去,或者是住到包雷斯,住到罗多帕山上去,跟斯巴达克斯在一起,而你们,所有我的亲戚,将再也听不到我的消息……我只要做一个自由人,做一个我自己,能够自由安排自己的良心和自己自由处理爱情的人!”
范莱丽雅用愤激的话语,把暴风雨一般的感情倾吐了出来,她由于极度的激动而变得津疲力竭了,突然,她脸色惨白,倒在卧榻上昏了过去。
范莱丽雅有半个多小时都处在强烈的神经激动状态中,无疑,这妨碍她了解她所说的那些话的全部意义,也妨碍了她考虑这坦白承认的后果。也许,她没有权利采取象她这样的态度。她过去的生活并不是无可非议的,甚至在对斯巴达克斯的恋爱过程中,她也是表现得非常轻率的。但无论如何,范莱丽雅已经用她虽然可能并不十分合乎逻辑的激烈的话,描出了罗马法律加在妇女身上的那种痛苦、那种压迫以及那种——让我们直截了当地说——使她们处在卑贱地位的情况。这样的情况有一部分得归罪于当时社会道德的败坏。罗马社会的腐化程度和毫无节制的滢靡风气的不可遏止的增长,变得愈来愈不可收拾了:那使做父亲和丈夫的人沉溺于滢佚的酒宴,而最主要的是,他们受到了那批财富和奢侈程度都可以和贵妇人媲美的无耻娼妓的披靡一切的影响。当时的纨拷子弟、贵族、骑士以及别的罗马公民,可以在切社交场所公开地、厚颜无耻地欣赏和赞美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