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威胁、阴谋与危险(4)

作者:乔万尼奥里    更新时间:2013-08-16 10:56:11

爱芙姬琵达走进了梅特罗比乌斯正在那儿等待她的书房。他已经脱下那件大氅,正在极其不快地打量它。它的确已经被雨和泥浆弄得不成样子了。爱芙姬琵达喊住了正准备出去的女奴隶,说:

“把壁炉里的火通得旺些。把衣服拿来,让我们的梅特罗比乌斯换上衣服。然后在三榻餐厅里摆上一席丰盛的晚餐。”

接着她拉起梅特罗比乌斯的双手,紧紧地握着它们,问道:

“怎么样?我的出色的梅特罗比乌斯,你一定给我带来了好消息吧?”

“从库玛带来的消息倒很好,可是一路上的情形却坏透了。”

“看见了,看见了,我可怜的梅特罗比乌斯。坐得靠近炉火一些吧。”爱芙姬琵达把凳子挪近了壁炉。“赶快告诉我,你弄到了我所要的证据没有?”

“美丽的爱芙姬琵达,你也明白,金雨能够给朱庇特打开达娜伊的高塔的青铜大门……”

“嘿,不要再饶舌吧……难道刚才洗过的澡还没有使你清醒一些,你不能说得简短些吗?……”

“我用钱买通了一个女奴隶,在一个小小的门洞里好几次看到斯巴达克斯在下半夜三点到四点之间走进范莱丽雅的房间。”

“啊,地狱里的神啊,帮助我!”爱芙姬琵达发出痛快的欢呼。她把她扭歪了的脸转向梅特罗比乌斯,她那睁大了瞳孔的愤怒的两眼,向上鼓起的鼻翼,颤抖的嘴唇,就好象一只渴血的雌老虎那样。她喘着气问道:“这么说,每一天……这两个混蛋都在玷辱……玷辱苏拉的光荣威名?”

“我想他们在恋坚情爇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连神圣的禁日也不会顾到的。”

“啊,他们的禁日就要到了,因为我要把他们可恶的头颅奉献给地狱里的神!”爱芙姬琵达得意洋洋地叫道。

她转过身子,准备出去,但又突然停下来,回头对梅特罗比乌斯说:

“你换好衣服就上三榻餐厅,我在那边等你。”

“我可不愿意牵连到这种不体面的事情中去,”老戏子一面向指定给客人换衣服的房间走,一面想。“这昏头昏脑的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我真害伯,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勾当来啊!”

梅特罗比乌斯一会儿就换好了衣服,向三榻餐厅走去,那儿正摆着一席丰盛的晚餐,等待着他去享用。美味的食物和醇厚的法烈轮酒,使这位“勇敢”的男人忘记了倒霉的旅行,而且把他刚才所想的灾难快要降临的不幸预感,驱除得干干净净。

他还没有吃完晚餐,那脸色惨白但是神态非常镇静的爱芙姬琵达已经来到了三榻餐厅。她手里拿着一封用涂黑了的羊皮纸包起来的信。信外面用麻线扎得很紧,线结那儿还打上了封口的蜡印。蜡印上面是一个从浪花中诞生的维纳斯女神像。

梅特罗比乌斯一看到那封信就有些不自在,他问:

“天下最美丽的爱芙姬琵达……我很愿意……我很想知道……你这封信是寄给哪一位的?”

“你怎么还要问我?……自然是寄给卢齐乌斯-考尔涅里乌斯-苏拉的罗……”

“啊,我对摩穆斯神的假面具发誓,我的孩子,我们不能这么着急,最好是把我们的决定仔细考虑一下。”

“我们的决定?……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但是,伟大的、最最仁慈的朱庇特帮助我!……如果苏拉对别人干涉他的私事感到不满,那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不去对付自己的妻子反而对我们告密的人大发雷霆,那又怎么办?……甚至,比这更糟——而且很可能是这样——他会不会迁怒到所有的人身上呢?……”

“可是这对我有什么关系?”

“唔,但是……这么说……可是我的孩子,谨慎小心总不会错。苏拉的发怒,对你来说也许毫无关系……但是对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

“可是谁稀罕你这样的人呢?”

“我,我自己!我的美丽的、神和人都觉得可爱的爱芙姬琵达呀!”梅特罗比乌斯愤激地说。“我!我非常爱自己呢!”

“可是在信上我并没有提起你的名字……不论发生什么变故,都跟你没有关系。”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但是我的孩子,难道你不知道我跟苏拉亲近了三十年呀……”

“我知道,我知道……甚至比你光荣的名誉所必需的还要亲近呢!”

“这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很知道这头野兽…那就是……就是这个人……不论我们之间有多少年的交情,他还是会把我的脑袋象杀鸡那样一下子揪下来的,事后他会下令用隆重的葬礼来尊敬我的尸骸,并且叫五十对角斗士在焚毁我尸骸的火堆旁进行角斗。可是,不幸得很,我已经不能亲自来欣赏我的哀荣和殉葬的角斗表演了!”

“不用害怕,不用害怕,”爱芙姬琵达说,“你决不会碰到什么祸事的。”

“但愿我一向尊崇的神都来保佑我!”

“可是现在你还是颂扬酒神巴珂斯,喝干一大杯五十年的法烈轮陈酒来庆贺他吧。我亲自来给你敬酒。”

于是她拿起酒壶把法烈轮酒斟到这个老戏子的杯子里去。

那时候,一个穿上旅行装束的奴隶进了三榻餐厅。

“记住我的话,狄摩菲尔。从这儿直到库玛,不许在任何地方耽搁!”

那奴隶从爱芙姬琵达的手中接过信来,把它揣在衬衣和上衣之间的怀里,系紧了腰间的带子。接着,他跟女主人道了别,转过身子裹起大氅,走了出去。

法烈轮酒使老戏子松开了舌头,他又开始竭力诉说自己的恐惧。但是爱芙姬琵达终于使梅特罗比乌斯安静了下来。她跟他约定下一天再见面,就出了三榻餐厅回到密室里去。卢克列梯乌斯正在那儿拿着那块蜡板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才写的诗。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可是,我看你并没有浪费时间。把你的诗念给我听吧。我知道你能够做诗,而且能够做极好的好诗。”

“你和今晚在外面逞威的暴风雨,使我获得了灵感……你说得对,我应当把这些诗首先念给你听。然后,当我回到家里去时,对着暴风雨去念。”

卢克列梯乌斯站了起来,用非常文雅的态度朗诵道:

暴风猛烈地鞭打海浪,

毁灭巨大的船舶,驱散天空的乌云,

急疾地卷旋着驰过原野,

吹倒大树,刮上峻峭的山顶,

猛烈地震撼森林:

暴风,发疯也似地猛烈吹刮,呼啸着,发出可怕的隆隆声。

所以,风虽是物体,但只凭我们的眼睛却看不见;

它能卷起尘土和海水,

狂暴地卷旋和拖曳天空中的乌云。

它们在空中流动无坚不摧,

犹如性质柔软的水。

浩荡的大河由于暴雨连绵而猛涨,

瀑布又从高山绝顶往下倾泻,

它会冲垮森林,带走断株残干。

甚至坚牢的桥梁也抵挡不住水流的猛烈冲击:

当山上的溪涧被暴雨所充溢,

就会以不可阻遏的力量往下疾泻,冲垮桥墩和木桩。

急流发出怒吼毁灭一切,

它能冲走水底的大石,用巨浪扫除一切障碍。

一阵阵猛刮的狂风恰如强大的急流,

当它们向任何方向逸出常轨,就会一阵又一阵向前猛吹,

把进路上的一切加以驱逐和摧毁,

或者就是掀起猛烈旋转的飓风,

把一切迅疾地攫住和卷走。

我们已经说过,爱芙姬琵达是一个希腊女人,而且又是一个受过很好一教育的希腊女人。因此她不能不感觉到,也不能不赞赏这首诗的力量、美以及谐和的艺术价值,尤其是在当时拉丁文还发展得不够完善,除了爱尼乌斯、普劳杜斯、卢齐里乌斯和台轮齐乌斯之外就没有别的享有盛誉的诗人了。

爱芙姬琵达用充满了真挚感情的话对待人大加赞赏,因而他在跟她告别的时候微笑地说:

“你得为了你的欢乐把这块蜡板给我作为酬报:我把它带走了。”

“可是你得在把诗抄到纸上以后,马上亲自把它送还给我。”

卢克列梯乌斯在答应了爱芙姬琵达很快就上她这儿来以后,就走了。他的心灵里萦绕着他刚刚完成的诗,这是他观察大自然的结果,因此使这首诗充满了强烈磅礴的气势和充沛的感情。

爱芙姬琵这似乎非常满意。她由阿斯巴茜雅陪伴着向自己的寝室走去,她决定在临睡之前痛痛快决地想象和咀嚼一下那具有说不出的快乐的复仇滋味。但是,结果使她大为惊奇,原来这一快乐的滋味,并不象她想象中那么完满美妙,她只感到极其贫乏的一点儿满足。尤其是当她上床睡觉以后,脑子里反而突然充满了她所完全意料不到的种种念头。她命令阿斯巴茜推出去,让灯仍旧点燃下去,只是把灯光弄得略微优暗些。

她把她所干的事情一桩又一桩地加以回想,而且想象着她那封信可能引起的种种后果。很可能,苏拉会把自己的怒火一直抑制到深夜,在他发现他们互相拥抱在一起的时侯,把他们两个人统统杀死……

当爱芙姬琵达一想到她很快就可以听到范莱丽雅的死亡和她可耻行为的消息,她的心灵中就充满了狂喜,这把到现在还在磨折她的痛苦的嫉妒心也冲淡了;那个目空一切的骄傲的范莱丽雅,不把她爱芙姬琵达看在眼里的贵妇人,原来竟是一个邪恶、下贱而且伪善的女人;她的罪恶和过错,比她爱芙姬琵这还要大上千万倍呢。但是,当这位名妓一想到斯巴达克斯,她的感情就完全起了变化。爱芙姬琵达在自己的想象中竭力为他的行为辩护,她在仔细地考虑以后甚至断定:比起范莱丽雅来,色雷斯人的罪行要小得多。毕竟,他只是一个可怜的释放角斗士,而苏拉夫人,即使长得并不好看,在他的眼中也会变成天仙美女。这个下贱女人一定用种种媚功把他整个儿迷住了,她使他无力抵挡她的进攻……事情一定是这样,不会有别的可能。难道一个角斗上敢自动觊觎苏拉夫人吗?而可怜的斯巴达克斯在获得她的爱情以后,自然就完全落到她的手掌中了,他一已经不能而且连一刹那也不敢去想另一个女人和另一个女人的爱情了。现在斯巴达克斯的死,爱芙姬琵达已经不认为是应得的报应了——不,这已是她不论用什么理由都不能替自己辩护的了。

爱芙姬琵达躺了好久都没能睡着,她从这边到那边翻来覆去地转动着身子。她的脑子里充满了种种悲惨的念头,心中怀着极其矛盾的感情,她痛苦地叹着气,被可伯的想象吓得索索发抖。她常常被疲乏所征服而睡着,但接着又猛地惊醒,重新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转动。直到最后才算勉强睡着了,却又做起可怕的梦来。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只听见她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突然,爱芙姬琵达跳了起来,她恐怖地用哽咽的声音喊道:

“不,斯巴达克斯!……不,杀死你的人不是我……而是她……你不能死!”

不幸的妓女充满了一脑袋不相连贯的、在睡梦中化为种种幻象的念头。临睡时使她想得头昏脑胀的种种思想,结果竟幻化为斯巴达克斯的形象,他对她发出临死时的哀求。

脸色惨白的爱芙姬琵这从床上跳了下来,她的脸由于痛苦而扭歪了。她披上了宽大的白袍,叫来了阿斯巴茜雅,命令她立刻去叫醒梅特罗比乌斯。

她好容易才说服了梅特罗比乌斯,叫他立刻出发,追上狄摩菲尔,把她在三个钟头以前写的那封信拿回来,因为她现在已不愿意让这封信落到苏拉手里去了。

一路上感到极度劳顿的梅特罗比乌斯,由于喝葡萄酒而糊涂了,他赖在又舒服又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因此爱芙姬琵达就不得不施出她所有的手段和媚功,才使他决定在两个钟头以后出发。

暴风雨已经停息了,整个天空中闪烁着千万颗星星,只有那清新的但是冷得刺骨的风,使我们的旅人感到害伯。

“狄摩菲尔比你早走了五个钟头,”爱芙姬琵达对梅特罗比乌斯说。“因此你不能只是骑着你的马跑,而是应当使它飞去。”

“唔,如果它是毕迦斯,我一定能使它飞起来的。”

“归根结底,这样做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过了几分钟,传来了一阵马儿用全力奔驰时所发出的急骤的马蹄声。马蹄声惊醒了奎林神的子孙;他们仔细地倾听了一会,然后又紧紧地裹起被子,在温暖的床上伸直了身子。当他们听到马蹄声和外面怒吼着的寒风,想起在这时侯还有许多不幸的人在露天的野地里赶路,在寒风中挨冻,他们对自己温暖的被窝就更加感到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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