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很容易做到,”奴隶贩子说,“也许我会在一年后把他买回来卖给你,他不会少几根头发的。”
“我会再次和你做生意,并让你多赚一点钱。”希尔比太太说。
“当然可以,”奴隶贩子说,“对我来说,怎么样都不亏。我既往南也往北卖奴隶,所以我生意兴隆。你知道,太太,我只想生存,我想那是我们所期望得到的。”
对于奴隶贩子的厚颜无耻,希尔比夫妇均感到既愤怒又丢人,但他们都明白此时控制自己的感情是很必要的。他的表现越卑鄙,希尔比太太越是担心他抓到艾莉查和她的孩子哈里,因此她更决心以妇女特有的计谋和他周旋。她优雅地笑着,随意附和着奴隶贩子的观点,并亲切地和他交谈,总之她尽了全力来使时间不被人注意地逝去。
两点钟时,山姆和艾迪把马拴在了树桩上,显然上午的追逐使他们更加津神焕发,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吃完饭后,山姆又是津神焕发,显得是那样的爇情殷勤。当赫利走过来时,他正活跃地向莫迪吹嘘说他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这次一定会成功。
“我想你们的主人不会养狗吧。”赫利上马时若有所思地说。
“有很多狗,”山姆得意地说,“它叫布鲁诺,叫声响亮。另外,每个黑人都养着一条各具特色的狗。”
“呸!”赫利骂道,对刚才所提到的狗,赫利又骂了几句话。对此,山姆低声嘀咕道:
“我不明白他骂狗有什么用。”
“你们主人有没有喂养专门追捕逃跑的人的狗?我相信他没有养。”
山姆明白了赫利所说话的意思,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傻傻的样子。
“我们养的狗嗅觉都很灵敏,我想它们属于你说的那种狗,尽管它们从来没被用来追捕过逃犯。如果你使用它们,它们就会跑得远。过来,布鲁诺。”他吹口哨叫着那只纽芬兰狗。它懒懒地晃着身子朝他跑了过来。
“你去死吧!”说着,赫利便骑上马,“快点,上马。”
山姆顺从地上了马,他逗着艾迪,这使得艾迪不停地笑着。赫利忍无可忍,便用马鞭狠劲怞了他一下。
“艾迪,我真是很吃惊,”山姆认真地说,“这事很严重,艾迪。你不要不重视它,那样就不能帮老爷的忙了。”
“我想一直向前走直到河边,”赫利说,语气很坚定。当他们快走出农庄时,他说,“我知道你们的办事之道,你们经常往地下钻。”
“当然,”山姆说,“事实是这样的。赫利老爷说得很对。喏,到河边去有两条路,老爷打算走土路呢,还是大路呢?”艾迪看着山姆,心中感到很奇怪,因为他听到了关于地理方面的新知识。但很快他就重复着山姆问的问题,以证实山姆说的是真实的情况。
“当然了,我认为莉兹走的是土路,因为很少有人走那条路。”山姆说。
赫利自认为自己不是一只省油的灯,也不会轻意相信那些玩笑话,但听了山姆说的话以后,他也不得不先停下来仔细考虑一下。
“你们不是说假话才怪呢!”仔细考虑后,赫利沉声说。
赫利说话时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让艾迪觉得可笑,于是他就放慢马速落在了后面,心里乐得简直要从马上掉下来;但山姆却没露声色,他的脸陰沉沉的,看着很伤心。
“当然,”山姆说,“老爷可以依照你自己的意愿去做,如果老爷认为走大路好,我们就走大路,对于我们来说,走哪条路都一样。我也认为大路比较好。”
“她自然会走人少的路。”赫利一边想着,一边小声说着。他并没有理会山姆在说什么。
“那也不一定都是对的,”山姆说,“女人有时非常怪,她们做事情经常异于常人,多数情况下是和常人完全相反。她们经常反其道而行之。所以,如果你认为她们走的是这条路,那你最好选择另一条路去追,这样你就可以捉到她们。根据我的了解,莉兹会选择大路,所以我们还是从大路去追吧。”
这一套关于女人的意味深长的话并没让赫利下决心走大路去抓莉兹,相反,他决定选择另一条路去追莉兹,并问山姆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到那儿。
“离前面不远。”山姆说。他用靠近艾迪的那只眼向艾迪使了个眼色,接着又坚定地补充说,“我仔细考虑了这件事,我敢保证我们不应该走土路,我从没走过这条路,而且路上行人又很少,说不定我们会迷路的,到时只有上帝知道我们会走到哪儿去了。”
“不管怎样,我都要走土路。”赫利说。
“我又想起件事,我听人说这条路靠近河的那段有栅栏挡着,是吗,艾迪?”
艾迪对此没有把握,他只是听人说过这条路,但并没有真正走过一次,所以他只有寒混地答应着。
赫利很善于权衡大小谎言的可能性。经过权衡,他还是认为走土路比较稳妥。他觉得,山姆之所以坚持走土路是因为他在无意中说漏了嘴,只是因为他不愿自己抓到艾莉查所以才编造各种理由,企图让自己不再坚持走土路。
因此当山姆提出走大路时,赫利轻快地打马走向土路,后面紧跟着山姆和艾迪。
实际上这条土路是一条老路,直接通向河边,只是新路修好之后,就被弃用多年了。前一个小时,他们走得比较顺利,但不久路被切断了,路上到处是大小的农田和栅栏,它们阻止了他们的去路,不能再往前走了。实际上,山姆对这条路很熟悉,他知道路已经被封闭了。但艾迪却不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他只是骑马跟着向前走去,他只是偶尔抱怨几句,发些牢蚤,大声抱怨说一些这崎岖的路会伤害杰瑞的脚之类的话而已。
“我警告你们,”赫利说,“我了解你们的秉性,不管你们说什么,我也不会改变路线的。都给我把嘴闭上。”
“老爷,随你了。”山姆说,脸上是一副委屈的神情,但同时他却得意地朝艾迪眨着眼睛。艾迪高兴得几乎要喜形于色了。
山姆的兴致也很高,故意说要仔细搜索一下,有一次他大声说,他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一顶女人的帽子,有一次他又对艾迪喊道,那山谷中的人不就是莉兹吗!他总在崎岖和乱石林立的地段大声喊叫,或者在某些地段催马加速前行,这无论对人还是马匹都是难以做到的。而这使得赫利无时不处于兴奋和忐忑不安之中。
在这条路上大约走了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院子里,那是一个大农场的谷仓。他们没有发现什么人,大家都到田里干活去了。这个谷仓,正好建在路的中间,所以明显的事实是,沿着这条路再走下去是没路可走的了。
“老爷,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一个外地人怎么会比当地人更清楚这里的情况呢?”山姆以一种受到冤枉的口气说。
“你这个强盗,”赫利说,“你很清楚所有这些事情。”
“我不是明白告诉过你吗?但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说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告诉老爷说,这条路被封堵了,路上还有栅栏,我不确信我们能通过,艾迪可是听到我说的了。”
这些都是真话,容不得赫利再说什么,倒霉的主人只好以他最好的优雅来掩饰自己的愤怒。于是三个人只好拨转马头,向右走上了大路。
由于这各式各样的耽搁,当他们到达T村时,艾莉查已经让孩子在村中的旅店睡了一个半小时了。艾莉查站在窗前,观察着另外一个方向的动静。此时,山姆那双机灵的眼睛发现了她,后面两码处,就是赫利和艾迪。说时迟,那时快,山姆故意让风刮掉了头上的帽子,并极具特色地高叫了一声。这声叫喊惊动了艾莉查,她立刻缩回身,三个人骑着马从窗前一掠而过,到屋子的前门去了。
刹那间,艾莉查好像突然拥有了一千倍的活力。她的房间有扇朝向河边的门。她一把抱起孩子,跳下一级级台阶,朝着河边猛跑过去。正当她即将消失身形于河岸下时,奴隶贩子一眼发现了她。他翻身下马,大声喊着山姆和艾迪,自己已像追赶一只小鹿一样朝艾莉查追来。一瞬间,艾莉查几乎脚不沾地地飞到河边,追捕她的人紧跟在身后。在老天给予绝望者的非凡力量的帮助下,她纵身一跳,越过岸边的混水,跳到了远处的冰筏上。那是拼死的一跳,只有在疯狂或绝望时才会有这样的一跳。看着艾莉查这样的跳跃,赫利、山姆、艾迪都本能地大喊起来,同时举起了双手。
她跳上去的那块巨大的绿色冰筏在她身体的重压下左摇右晃,发出了咯吱吱的响声,但她不能有片刻停留,她狂叫着用尽力气跳到了一块冰筏上,接着是另一块,滑倒了,站起来再跳。鞋子掉了,袜子划破了,每走一步都留下斑斑血迹。但她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身上也没什么感觉,最后,好像在梦中似的,她隐约看到了俄亥俄河的岸边,一个男子把她扶上了岸。
“不论你是谁,你都是很勇敢的,我敢发誓!”那个人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艾莉查通过面容认出了那个人。他是她老家附近一个农场的主人。
“噢,西姆斯先生,救救我,千万要救我,你把我藏起来吧!”艾莉查说。
“哎,你是谁啊?”那人说道,“你不是希尔比家的仆人吗?”
“我的孩子,这个小男孩,他被卖掉了!那边那个人是他的新主人,”她指着河岸对面说,“西姆斯先生,你也有个男孩啊!”
“我有的,”他很友善地把她用力拉上了陡峭的堤岸。“而且,你真是位大胆勇敢的姑娘。不管在哪儿,我看到勇敢的人就喜欢。”
当他们爬到堤岸最高处时,这个男子停了下来。
“我很乐意为你做些什么,”他说,“但我没有地方带你去,我能做的只是告诉你一个你该去的地方,”他指着远处村子大街外一间孤零零的白色大房子说,“到那儿去吧,他们很善良,在那儿你不会有危险,他们会帮你,他们专做这方面的事。”
“上帝保佑你!”艾莉查诚挚地说。
“算了,这没什么,”他说,“我做这件事算得了什么呢。”
“哦,先生,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吧!”
“姑娘,你这是说什么,你认为我是什么人?我当然不会。”那人说,“快,勇敢向前走吧,你很聪明,有胆量。既然你已得到了自由,你就有权拥有它。”
女人把孩子紧抱在胸口,迈着坚定而匆匆的步伐走了。那人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希尔比或许认为这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但人该怎么做才算对呢?如果他在同样的情况下抓到了我的一个女仆,欢迎他以同样的方式回敬我。再说我真受不了黑人喘着粗气拼命逃跑,后面又有狗追赶的情形。何况我为什么要帮助别人抓逃跑的黑奴呢?”
这个可怜的异教徒肯塔基人自语着。他没怎么受过国家法律的教育,结果他以一种基督教津神糊里糊涂地背叛了自己的国家法律。如果他地位再高一点,受过更多教育的话,他一定会以截然相反的方式来对待艾莉查了。
赫利站在那儿,惊讶地看着这个场面,直到艾莉查消失不见,他才以一种询问的目光看着山姆和艾迪。
“这一手真是干净漂亮!”山姆说。
“我想她定是魔鬼附体,”赫利说,“她蹦跳的样子就像只野猫。”
“希望老爷原谅我们,”山姆搔着头说,“我们不该走那条土路。你别以为我心里很好受。”他哑着喉咙笑起来。
“你还笑。”奴隶贩子怒吼道。
“我还是忍耐不住,上帝保佑你,老爷。”本来他一直努力掩饰他的兴奋,现在他干脆大笑起来,“她的样子真是太逗了,她蹦着,跳着,脚下的冰咯吱吱响;她扑通扑通地跳着。老天爷,没想到她还有这种本事!”山姆和艾迪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让你们还笑!”贩子说着便举起皮鞭朝他们打来。
两人都躲开了皮鞭,大声叫喊着跑到堤岸上,当赫利赶上来时,他们已上马了。
“老爷再见,”山姆以严肃的神情说,“太太一定在担心杰瑞。赫利老爷已不用我们帮忙了。太太肯定不想听到我们说我们骑着杰瑞过了利兹桥。”说完,他开玩笑似地戳了一下艾迪的前胸,艾迪紧跟着他飞奔而去。晚风中隐约传来他们的欢笑声和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