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对象:宋小川
入监原由:走私、运输毒品罪
刑 期:无期徒刑
5月12日我国四川汶川发生8级大地震,几天后监狱内举行了一次服刑人员“心系灾区,情浓高墙”抗震救灾捐款活动。犯人们纷纷捐出平时节省下来的零用钱和微薄的劳动奖金,通过政府转交到灾区人民手中,表达了昔日浪子一颗颗改恶从善的拳拳之心。
有一个叫宋小川的犯人,在这次捐款中表现得十分突出,情绪也十分激动。他把存款中仅有的55元钱全部捐了出来。队长说:规定每人最多只能捐20元。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还与队长闹起了情绪。
地震后的第一时间,监狱通过电脑查找、统计家住受灾地区犯人的人数情况,约有近百人。而他是唯一一个家住汶川县城的犯人。
宋小川,冬瓜脸,眼圆大,厚嘴唇,脸的长相,说话的腔调活像香港主持人曾志伟。他对我说:原先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服刑人员,没想到发生这次地震后,我却受到政府的特别关照。
石志坚:这次特大的地震灾害,惊动了全国上下,也惊动了监狱内每一个服刑人员的心。别看有些犯人犯罪时,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可听到在地震中死了许多同胞,也低下了头,有的还在暗暗地抹泪。
宋小川:我家住在四川省汶川县城,是一名正在上海监狱服刑的犯人,刑期还很长很长。
自从地震发生那天起,我天天守候在电视机旁,这在监狱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收看电视在监狱内有着严格的时间规定,除了周末、休息天可以收看电视外,其余时间只能在晚间工余时间收看几小时的电视节目。但是,我所在的分监区,政府队长却特许我每天收看电视新闻。他们知道我的家在地震的中心,和家中的联系出现了中断。电视中即时播放的救难场景,是我唯一一个可以得知家人情况的途径。
石志坚:这种特殊的优待,也是队长给予的特殊的宽慰。
宋小川:(感激地点点头)看着电视里房屋倒塌的惨相,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人们呼唤嚎哭的表情,无时无刻不在刺痛我的心。他们都是我的父老乡亲,他们需要帮助啊!需要别人帮他们挪开身上的大石头,需要别人帮助他们找到失散的亲人。可是就在他们最需要有人帮助的时候,我在哪里?我却在监狱里。我只能通过电视屏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却无能为力。
石志坚:这时,你很想帮助他们?
宋小川:(极其懊丧,悔恨的表情)是的,可是谁叫我这时,是一个被囚禁的犯人,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电视中看着救灾的解放军和武警战士,艰难的行走在陡峭的山路中,路线不熟,地形陌生,寻找起来十分困难。这时我心中很难受,不免呐喊:让我来带路吧!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什么地方有个坑,什么地方有道弯,我都十分清楚。我只有一个信念,尽快赶到汶川,那里是地震的中心,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那里有我的妻子儿子!而那里现在却是一座孤岛。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认为我会逃跑,你们可以用绳索牵住我,或者用军犬看住我。我只想为你们带路,只想救出更多的父老乡亲。
石志坚:你的心情我不难理解。(可惜、焦急、同情)
宋小川:5月12日下午七时左右,收看完电视新闻后,地震的消息引起了周围的犯人的轰动,他们议论纷纷。而我当时坐在电视机前,一动也不动,惊呆了。其他犯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还是一名组长叫我,才让我缓过神来。
不等多时,我们分监区的政府队长,立刻把我们这些家属在灾区的犯人叫去,简单地说了一些安慰我们的话后,就一个一个安排我们打亲情电话,让我们尽快知道家中受灾的情况。
但是,电话一个一个拨过去,始终是忙音,无法接通,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此刻,只有这一根电话线是我们与家人联系的桥梁,但是地震灾区此刻的通讯无疑是中断的。
队长看我们一个个的脸色由黄变青,忐忑不安的神情,就开始不断地安慰我们,开解我们,还不断地帮我们拨打电话。
石志坚:你激动了!
宋小川:这种情景,无法让我的心情安静下来。一天、两天、三天……平时一晃眼就过去的日子,这几天却显得特别的漫长,如像天在转,地在旋,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来的。望着眼前的队长,他们年纪个个比我轻,却在不停地、语重心长地宽慰我,让我尽快走出阴影。讲实话,他们还是小青年,好多都没成家,无法用更好的语言说服我,但是他们充满着诚意,他们的举动也一个一个很有善意。
如果在以前,我不想听到这些队长挂在嘴上的好听话。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太烦了。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我一看到他们穿着制服的身影,走进我们中间,我焦虑的心情就会平复许多。听到他们一句关切的话,就会感到无比的亲切。现在,我真正领悟到了当一个人在危难无助的时候,有人说一句话来关心你,伸出一只手来援助你,你都会记住他一辈子。大概“雪中送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石志坚:通过这件事可以看到,做事前不考虑后果,会给自己或别人带来多大的损失?当然,也会让你懂得许多。
宋小川:是有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第一个帮我联系上我家人的就是钱队长。他在家里,利用深夜的机会,用自己的手机,尝试了无数次以后才获得了成功。当他告诉我家里的妻儿都平安时,我竟一时木纳了。这些天来的失望、绝望,一下子都雾消云散了。我望着钱队长镇定而亲切的脸,说不出半句话来。
说起钱队长,原先在我脑海里的印象并不怎么样。他长得一副长长的白皙的脸,说话慢条斯理,不像一个威严的警官,倒更像一个文弱的书生。在与他几次谈话中,也没有给我留下很深的影响。说实话,无论是上课教育,还是平时交流谈心,他的一张脸始终尚无表情,给人有点冷漠的感觉。然而,遇到了这件事,让我改变了对他的印象和看法。
石志坚:看来你对队长的观察还是比较细致,而且还十分在乎。
宋小川:那当然哦!不是说进了监狱是种不幸,而遇到一个好队长,确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嘛!记得地震前的有一次,妻子从汶川写来一封信,说家中因我不在而缺少经济来源,孩子面临失学的境地。
没想到,钱队长知道这一情况后,一向波澜不惊的他,霍然变了样。那天及时与我谈了许多做人的责任与道理,还保证一定要帮助我解决孩子读书的后顾之忧。随后,他在分监区内倡议,开展资助学生读书的募捐活动。他,第一个从口袋里掏出了钱。
那天我在现场,被他的举动所感动,差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这次,钱队长又是不厌其烦的天天帮助我拨打电话,直到打听到我妻儿的消息。现在从我眼中看出去,钱队长有点像儒雅的绅士,专为迷惑的人指点迷津。
石志坚:监狱的队长一直在执法中,运用情感的力量来感染你们。
宋小川:前几天,两名晚报记者来到我们监区,说是和我聊天,特意回避了“采访”这个字眼。当时他们问我,如果你得知家人的情况平安后,最想对家里的亲人讲的话是什么?
我,一时语塞。因为,当时我的亲人还没全部找到,我的妻子和儿子也仅仅是在电话中传来的消息,还没有真正听到他们的声音。我的父母居住在都江堰,也是这次地震的严重受灾区,我不知道他们住的房屋是否倒塌,他们是否还健在。满脑子里塞的全是这些东西,而记者却抛出了这个问题,我能说什么呢?又能想的这么多吗?但既然要我回答这个问题,我便急中生智想出了一句话:请告诉他们,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随后,记者热情的表示要继续通过前方记者,帮我尽快联系到家人的最新情况。
我心中一阵莫名地感动。回过头来又想,他们是不是在搪塞我。我是一名犯人,他们会不会为一名犯人花这么大的力气寻找家中的亲人?想到自己犯的是走私、运输毒品罪,曾利欲熏心地坑害了许多生命。而这些好心人却不计前嫌,克服种种困难帮我寻找亲人。前后做了比较,自己感到十分心虚,不敢有更多的奢望。可是,自己毕竟是失去自由的人,没有办法走出监狱去寻找他们。于是又非常想通过记者手中的笔,帮我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家人的启示。最后我还是克制不住寻找家中亲人的心情,迅速地写好一张纸条——家住汶川的地址,妻儿的姓名,还有家住都江堰父母的地址和姓名。期待着好运的降临。
石志坚:社会上的好心人也向你们伸出温暖之手。虽然你们是犯了罪的人,但他们有更大的包容心。可能这次地震,震醒了更多人的善良人性。
宋小川: 5月21日晚上九点钟左右,我即将上床睡觉。突然,被值班队长叫到了监区办公室。原来上次采访我的两位记者,已经飞赴了灾区最前线。证实了我妻儿情况良好后,又帮我传来了父母平安的好消息。这么晚了,有事情完全可以明天告诉我。但是,传递给我这个消息的队长说:我们一得到消息就马上告诉你,就是想让你尽快知道家中亲人的下落,好让你这段时间不踏实的心平稳下来,让你今晚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个好觉。
这句话,听上去很普通,我却认为很特别,就像给我带来了温暖,给我带来了希望。听传来消息的队长又说:那晚记者找到我父母都江堰居住地时,楼房虽然没有倒塌,但已人去楼空,只有旁边搭建着一个简陋的登记处,有幸存者和遗失人员的姓名。记者拿出我给他们的纸条,一一对照,幸存者中有一人与我母亲的名字相差一个字。记者犯难了,再次通过电话联系监狱,获取了我母亲详细的面貌特征。经过这样反复地来去证实,终于确定我母亲还活着。
石志坚:地震后的第9天,你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了下来。
宋小川:(眼圈微微泛红)第二天上午,抗震救灾办的领导打来慰问电话,请我谈谈找到父母后的感想。
当时我正在劳动,得到队长同意后,我在一旁的桌子上,一口气写下了一篇“来自大墙内的感激声”的长信。我写的时候,没有一丝停顿,好像这些字在脑海里与生俱来,迅速地流落纸上。但文字终究是文字,不能完全表达我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感谢。
没想到,队长很快将我的这封特殊的感谢信转交给了晚报,当天晚上,晚报就刊登了这封来信。编辑还做了引人入胜的标题“监狱服刑人员急寻灾区亲人下落,晚报记者完成这份亲情传递”。
石志坚:这是一份亲情地传递,也是全社会好心人的一份爱地传递。
宋小川:后来,监狱内举行了一场大型服刑人员“心系灾区,情浓高墙”抗震救灾捐款活动。我把自己存款中的钱全部捐了出去,当时队长不同意我这样做,希望我留下一点钱作为生活零用。
我说什么也不肯,这些钱不多,甚至少得可怜,可却是代表我们全家而捐的。没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在我困难时候的帮助,没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在我失落时候的拯救,我会有今天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更多的回报,想借用在灾区一个废墟中被援救的生还者,叫营救人员为“救命恩人”的内心呼唤,当作为我向每一名拯救过我、帮助过我的政府队长叫一声“救命恩人”。
采访手记:
地震灾区滚动着两个字“救人”。不惜一切代价为了生命。这是人性化理念的再一次升华。看,解放军和武警战士以勇敢和责任,搬开压在灾区人民身上的石块;看,医务人员和心理援助者用救死扶伤的精神和拨雾去霾的诚意治疗身躯的创伤和心灵的裂痕。一幕幕震天撼地的场面,谱写了一曲大爱无边之歌。
监狱并不是被遗忘的角落,同样荡漾着“救人”这两个铿锵有力的字眼。在拯救生命的背后,展现了更深层人性的内核——拯救灵魂。
当地震无所顾忌的降临时,监狱的人民警察和社会上的好心人,为家处灾区的服刑人员寻找亲人,点燃希望。当灾区人民面临危难时,服刑人员也毫无犹豫地捐出钱款,献出爱心。这就是爱的传递,这就是爱的互动。
德国诗人歌德说:爱是真正促使人复苏的动力。
这里有民族的觉醒,也有服刑人员的弃恶向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