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论交读艺术
杀一儆百是我们司法上的惯例。
人一犯了错误就定罪,正如柏拉图所说,那是愚蠢之举。因为,做过的事已不能改正;惩罚是为了不再犯同样的错误,或者说不重蹈覆辙。
不能纠正已被绞死的人,只能通过已绞死者的先例纠正别人。我亦如此,我的错误几乎是天生的,不可改正的;不过,诚实人要别人仿效自己之所为是利民,我之所为也许只利于自己避免重犯:
你不曾见阿尔比尤斯之子多拮据,巴路斯过得多么不宽裕?意味深长的典范,可不能丟掉这遗产。
——贺拉斯
我公开非难我的不足之处,有的人便能学会惧怕那些缺点。在我身上我最引以为荣的是非难自己而不是推荐自己。这说明为什么我否定自己更经常,说得也更详尽。不过,一切讲述完毕之后,人再老谈自己便没有不招致损失的。自我谴责逐步增长,褒扬便随之递减。
可能有些人与我的气质相同,我这个人向来从对立中比从范例中,从回避中比从跟随中得到的教益更多。此种类型的训练与大加图有关,他曾说圣贤得愚人之教超过愚人得圣贤之教。勃萨尼亚斯谈及一位古希腊竖琴演奏者,说他习惯于强迫他的门徒去听住在他家对面的一个蹩脚音乐家演奏,从那里大家可以学会憎恶走调以及不合节奏的音乐。厌恶残忍使我更趋向于宽厚,连宽厚的主保圣人都不可能吸引我走得更远。精于骑术的优秀骑手纠正我的骑马姿势就不如骑在马上的检察官和威尼斯人纠正我的效果好;以错误的语言方式改正我的语言比正确的语言方式更具效力。别人的愚蜜举止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我,告诫着我。使人痛苦的东西比令人谕快的东西更触动人,更使人警觉。时间只有向后倒退才能使我们得到改善,通过不协调比通过协调,通过差异比通过相似更能使人得到改善。优秀范例教会我的东西很少,我运用的是坏典型,坏典型的惩戒作用更为普遍。我曾作出努力,让自己看见别人讨厌到什么程度,自己就让人喜欢到什么程度,看见别人多软弱,自己就多坚强,看见别人多粗暴,自己就多温和。我为此采取措施是不屈不桡的。
依我看,训练思想最有效最合乎情理的办法是与人交谈。我认为交谈是比生活中任何别种行为都更令人偷快的习惯,因此,我如在此刻被迫作出选择,我相信我会同意失去视力而不同意失去听力或语言能力。雅典人,还有罗马人,在他们的柏拉图学园里就曾以保留语言练习课为荣。在当代,意大利人还保留了这方面的某些痕迹,以我们的智力同他们的智力相比较,就可以看出他们的作法对他们十分有利。研学书本,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有气无力的运动,绝不会使人兴奋,而交谈却能使人一下子便学到东西,得到锻炼。因此,我一旦和一位厉害的对手,一位强硬的辩论者交谈,他会紧逼我的两侧,会从左边和右边戳我,他的想象力会剌激我的想象力;嫉妒、光荣感、思想集中会推动我,提高我,使我超越自己,而在交谈中意见一致则绝对令人讨厌。
同精力充沛思维有规律的人交往可以振奋精神,而同思想低下性格病态的人持续不断的往来则会降低人的思想并使思想衰退到难以言喻的程度,任何一种传染病都不像这种情况蔓延之严重。对此,我的经验足以使我明白其中的严重程度,我喜欢争论,喜欢与人交谈,但只限于少数的人,而且只为自己而争论而交谈,原因在于,我认为,无论是作此表演以引起责人注意,还是争先恐后卖弄自己的才智和饶舌,这都与一个体面的人极不相称。
说蠢话在本质上是坏事,然而不能忍受蠢话,为蠢话而气恼而受折磨(我就有这种情况),这是另一种毛病,这毛病在令人厌恶方面不下于蠢话,因此,现在我愿意非难自己。
我很容易与人交谈与人争论,而且交谈争论都很随便,因为任何意见在我身上都难找到一处适合穿透并深深扎根成长的地盘。任何建议都不会让我感到吃惊,任何信仰都不会使我不,,无论这类信仰与我的信仰多么背道而驰。我认为,再无聊再荒凌的思想似乎都能配合人类精神产品的产生。我们这些人可以判断事情但无权作出判决,所以我们看待不同的意见是从容不迫的;如果说我们还不能判断那些意见,我们却能宽容地听取那些意见。如果天平的一端秤盘上空无一物,我就任另一端摇摇晃晃,心里想着一杆旧秤。如果说我更喜欢单数,喜欢星期四而不喜欢星期五,我在饭桌上愿坐第十二或第十四个座位而不愿坐第十三个座位;如果说在我旅行时我希望看见野兔在我旁边跑过去而不要横穿过我走的路,我穿鞋时先穿左脚后穿右脚,我认为这些似乎都可以得到原宥。我们周围所有享受信誉的人进行的遐想起码都值得我们一听。我认为那些遐想只会使无益的东西消失,它们最终会占上风。带偶然性的普遍意见还是有分量的,在性质上也与一文不值是两码事。不去附和那些意见的人即使无迷信之嫌,却可能犯顽面的毛病。
因此,反对意见既不冒犯我,对我也无损害;它们只会使我得到启发,得到锻炼。我们爱躲避别人的矫正,其实应当主动迎上去并参与矫正,尤其在这种矫正以交谈的形式而不以教师爷上课的形式出现的时侯。反对意见一来,有人不看意见本身正确与否,只看对方提反对意见提得有理没理,而旦一味考虑如何摆脱那些意见。我们对反对意见不伸开臂膀,却张开爪子。我可以容忍朋友的粗暴冲撞:“你是个蠢人,你胡说八道。”在文雅的人们之间,我也愿意大家表达思想大胆,说话推心置腹。必须增强听话外之音的能力,并加以磨砺,以抵御对别人话语中客套浮夸之声的偏爱。我喜欢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交往牢固而大气,我喜欢。友谊能以朋友交往中出现尖锐猛烈碰撞而自豪,有如爱情中总会出现互相攻击和带血的轻微抓痕。
友谊如无争吵而只彬彬有礼,客客气气,•友谊如惧怕冲撞而且缩手缩脚,这种友谊便不够强劲不够丰满。
没有矛盾就没有争论
——西塞罗
有人与我对立时,他会引起我的注意而不是我的愤怒;谁阻挠我,谁教育我,我就向谁走过去。寻求真理应是双方的共同动因。他会回答些什么?愤怒的偏颇情绪已袭击了他的判断力,昏昧已先于理性攫住了他。这些办法或许都有用:大家用抵押品作赌注以解决争端,或以双方损失的物质标志供争论双方考虑,从而使我的仆役能对我:“去年,您因无知和固执已有二十次拫失一百埃居了。”我在无论何人手里寻到真理都会举手欢迎,并表示亲近,而旦会轻轻松松向真理投降f当我远远看见真理向我走过来时,我会向它奉上战败者的武器。只要不是以过分专横过分盛气凌人的嘴脸申斥我的作品,对所有的申斥我都欣然接受,我对作品经常进行修改往往缘于客气胜过缘于改进作品。我还喜欢以轻易让步的方式奖励和培养无拘无束提醒我的人,是的,哪怕这种方式有损于我。然而吸引我的同代人提醒我又着实困难;那些人没有勇气纠正别人,因为他们没有勇气忍受别人纠正自己,所以他们当面说话总是遮遮掩掩。我那样喜欢被人评判被人了解,所以究竞是被评判或被了解,这于我都无关紧要e我自己在思想上就经常反对自己,谴责自己,所以让别人也这样做,那于我是一回事:我的主要考虑是•我只给评判者以我愿意给予的权力。然而我与高髙在上的人却水火不容,比如,我认识一个人,如果别人对此人的训斥不以为然,他便竭力为自己的意见辩解;倘若别人抵制他,他便破口大骂。苏格拉底总是笑眯眯采纳别人对他的演讲提出的对立意见,可以说,促使他如此豁达的根源在于他的力量:既然优势必定在他这边,他接受意见便有如接受新的荣誉。反之,我们又见到这样的情况:最易使我们变得**而挑剔的,莫过于对方充满优越感和轻蔑的意见;推而论之,心甘情愿接受反对意见以纠正自己改善自己的多为弱者。事实上,我最希望经常探访我的人是严防责备我的人而不是惧怕我的人。同欣赏我们的人,同给我们让座的人们打交道必定索然寡味而旦有害。安提斯泰纳命他的儿女们永远别感激夸奖他们的人。在论战激烈处,我让自己屈服于对方论断的力量,这时,我为战胜自我获得的胜利,远比我为瞅准对方弱点而击败他从而获得的胜利更感自豪。
总之,我接受并认可各种不同的顺直线而来的打击,无论这些打击多么微弱,然而我对来之而又不成形的打击却太难忍受。所提意见的内容与我关系不大,对我来说,意见本身是唯一的•内容如何于我几乎无足轻重。倘若争论进行得井然有序,我会一整天平平静静进行辩论。我并不像要求争论有序那样要求说话有力量和思辩敏锐。在牧童之间,在小店伙计之间每天的争吵中都能见到秩序,但我们之间却从来见不到,假如小店伙计之类的人,争吵时出了毛病,那是粗野,我们反倒干得不错了。然而那些人的喧闹和急躁并没有使他们脱离争吵的主题:他们仍在正常地谈话。如果说他们互相抢先讲话,如果说他们谁都不等对方把话说完,他们起码互相听见了对方说的是什么。倘若别人回答我正好答在点子上,我认为那就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回答了。然而,争论如果乱糟糟,毫无秩序可言,我便会离开争论的问题而带着气恼去冒冒失失纠缠形式问题,而且一头栽进顽固、狡猾、蛮横的争论形式里去,为此,我事后会感到脸红。
不可能同蠢人真诚谈论问题。在君主无论多么专横的干预下1不仅我的判断力不会变质,我的良心也不会堕落。
我们的争论恐怕也应像其他口头罪行一样受到禁止和惩处。争论只要一直受到愤怒的主宰,就会引起并积聚什么样的弊病!我们一进入敌视状态,首先受到攻击的是理性,随后才是人,我们学习争论只为反驳别人;而且人人都在反驳,都在被反驳,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情况:争论的结果乃是毁灭真理,消灭真理。因此,柏拉图在他的《共和国》里提出禁止禀性不好的人和头脑愚蠢之辈参加此种活动。
何必去同一无像样规矩二无像样风度的人一道寻找问题的本质?当人们离开主题去寻找讨论主题的办法时,这对主题本身并无损害;我这里谈的并非学院式的人为的办法,而是自然天成的能使人正确理解问题的办法。那究竟是什么?一人往东走,另一人往西走;他们失去了主要的,把主要的东西隔离于一大堆次要的东西之外。历经一小时的激烈争吵之后,他们仍不明白自己在寻找什么:一个低了,另一个又高了,还有一个在一边。有的人为一句话或一个比喩争吵起来;有的人再也不能领会别人用来反对他的是什么,因为他一心一意在忙着争斗,并考虑着如何接着斗下去,心思根本不在你身上。有的人自己感到腰杆不硬,便惧怕一切,对什么都加以拒绝,一开始争论便把什么都搅作一团,使之模糊不清;或者,见大家争论十分卖力,便一反常态,为自己也感到气恼的无知而自我泄气,装出一副高高在上蔑视一切或逃避争吵的愚蠢而又谦恭的模样。这一位只要一出击,自我暴露到什么程度似乎与他无关,那—位字斟句酌,在陈述理由时将每一句话掂量一番。还有的人只会发挥他的嗓子和肺的优势。有人作结论时竟然自己反对自己。也有人以他的前言和离题千里的废话吵得你耳朵聋!还有人干脆以辱骂为武器,想方设法与人作德国式的争吵以摆脱同才气高他一筹而使他苦恼的人的交往和交谈。最后,有的人听不懂别人的道理,却用自己提出的非实质性的俗套,靠医生处方式的东西把你纠缠在论证的围墙之上。
在仔细考虑这句话广从那些治不好任何疾病的文字”的用途时,谁还会信任知识?谁能不提出疑问:从知识中是否能得到于生活有用的某些可靠的结果?谁通过逻辑学提高了智力?逻辑学作出的漂亮许诺能在哪里实现?“它既无助于更好地生活,也无助于更愉快地推理。”你难道能发现在长舌妇的饶舌中比在这些人的公开辩论中的糊涂议论更多?我宁愿自己的儿子去小酒店学说话也不去语言学校就学!你去找一位艺术老师,去同他交谈:他怎么未能让我们通过欣赏他有力的论据和美妙的条理而领会那人为的卓越之处,也未能使女人和我们这些无知之辈为此而着迷?他怎么没有如愿以偿,主宰我们,说服我们?一个智力超群、品行卓越的人为什么击剑时掺进辱骂、鲁莽和狂怒?让他摘下自己的博士帽,脱掉身上的长袍,再扔掉拉丁语;让他别搬弄地道的亚里士多德,在我们耳边唠叨不休,那时,你一定会把他当成我们当中的一员,或更糟。我认为,他们用来折腾我们的纠缠不清的语言涵义与耍把戏好有一比:把戏的灵活性刺激并制服我们的感官,但怎么也不能使我们心悦诚服;除去这些街头杂耍,他们做的事无一不平庸,无一不低贱。他们越博学就越愚蠢。
我喜爱并敬重知识的程度并不下于拥有知识的人;从知识的实用性看,这是人类最高尚最宏大的收获。然而,在那些以知识建立他们的基本技能和价值的人身上,在那些从智力到记忆力都十分相似的人身上,在那些“拉外国大旗作虎皮”,除了书本别的事一窍不通的人(以上这些人的数量无穷大)身上,我厌恶知识,我敢说,比厌恶愚蠢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我的国家,在我们这时代,知识在相当程度上改善丁人的钱包,却很少改善人的心灵,知识若遇上迟钝的心灵,它会使迟钝加重,并使心灵窒息,因为那是一大堆生硬的难于消化的东西;如遇上敏锐的心灵,知识便自然而然使之净化,精炼,使之精明到不能再精明的程度。从性质上说知识几乎是无足轻重的东西,它于禀性优秀之人是极有用的陪衬,于别样的人则既有害也招致损失;或者不如说,那是具有极珍责极有用处的东西,用贱价是得不到的,知识在一些人手里可以是权杖,在另一些人手里则是宫廷丑角的人头杖。不过,我们还要谈下去:
告知你的敌人,说他不能战胜你,你还想得到什么比这更大的胜利?当你以你的建议取得优势时,那是真理的胜利;当你以你的条理和你的品行取得优势时,那是你本人的胜利。我认为,在柏拉图和色诺芬尼的作品里,苏格拉底在进行争论时考虑争论者比考虑争论本身多,与其说他教育厄提代姆斯和普罗达哥拉斯认识他们辩术的不精当,不如说他教育他们认识自身不得体的言行。他抓首要问题的目的比阐明这些问题更为有益,比如,是为了纯净思想,他要塑造要锻炼的是人的思想。争论和追求正是我们力所能及的事:若这样的事都进行得不好,不得体,那就得不到谅解。从缺少到获得,这是两回事,因为我们生来便注定要寻求真理,而掌握真理则属于更强大的力量,正如德谟克利特所说,真理并未深藏于渊之底,真理已升华到无限的高处,为神所认识。人世仅仅是一所探索的学校,不看谁进入与否,而看谁跑得最好。讲真话讲假话傻子都可以做到,因为我们谈论的是说话方式而不是说话内容。按我的脾性,我既注意形式也注意实质,既注意律师也注意案件,阿尔西巴德便命人如此行事。
我每天都阅读一些作者的作品消遣,我并不关心他们的知识如何,只研究他们的写作方式,不管作品的内容。如同我继续与某位知名人士保持联系,目的不为他指点我,只为我了解他。
任何人都可以说真话,然而要说得条理分明井富于智蒽,要说得巧妙,则只有少数人做得到。因此,我对由无知产生的假话错话并不感到恼火,那只是愚蠢而已。我曾多次中断于我有利的交易,原因是与我谈判的对手提出异议时出言不逊。我在一年中没有一次为弱于我的人犯错误而澉动,然而一些人作断言时的固执和愚蠢,他们又笨又唐突的借口和狡辩却没有一天不让我恨得喘不过气来。他们既不听别人在说什么,也不懂别人为什么那样说,回答间题也如此纯粹为了让人灰心丧气。我的头只有碰在别人的顽固脑袋上才感到撞得痛,我宁可与下人的严重毛病妥协也不愿与他们的冒失、纠缠不休和他们的愚蠢妥协。只要他们能办事,干少点也无不可。你期待着振奋他们的心志,但对一个老树桩你既不可能抱什么期望,也不可能得到有价值的收益。
那么,我看待事物是否与事物的本来面貌有所不同?有这种可能,不过我仍应责备我的急躁,而且首先应当坚持认为这种急躁对有理之人和无理之人同样有害(因为急躁永远是不能容忍不同意见之人特有的专横和乖戻表现),而且,事实上,对别人的无聊动不动就生气就恼火,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无聊,是最经常最荒谬的无聊,因为这种无聊将我们格式化了,危害的首先是我们自己,昔曰那位哲人从不放弃哭泣的机会,因为他是那样看重自己。七贤之一的米松兼有提蒙《和德谟克利特的性格,当有人问他为什么自个儿发笑时,他回答说:“就为这自个儿发笑而发笑。”
在我看来,我每天不知说了并回答了多少蠢话!在别人看来,我说的蠢话自然还多得多!倘若我为此而忍住不说,别人又该如何?总之,应当在活人中生活,让桥下的河水不受我们的照料自己长流,或者,至少不受我们自己变化衰老的影响。是的,不过,为什么我们遇见某个身体畤形或身材不佳的人毫不生气,而见到一个思想混乱的人却不能容忍、怒气冲冲?这种有害的激烈态度应归咎于审视的人而不怪有缺陷的人。让我们随时念叨柏拉图的这句话:“我认为什么东西不正确,岂非因我自己不正确?”我自己不就有错吗?我的训斥岂不可能倒过来对准我自己?神圣而睿智的重复老话鞭挞着人类最普遍最共同的错误。不仅我们之间互相的指责,连我们在辩论中各自提出的理由和论据通常都可能绕回来反对我们自己,而旦我们常作茧自缚。在此方面古代给我留下了极严肃的先例。想出这句话的人说得既巧妙,也十分贴切。
人人喜欢自己大便的气味。
——伊拉斯谟
人的眼睛看不见身后任何东西。一天当中我们成百次谈论邻居其实是在自己嘲弄自己,我们憎恨别人身上的缺点,而那些缺点在我们身上更为明显,出于一种不可思议的恬不知耻和疏忽,我们竞对那些缺点感到惊讶。昨天我还亲眼看见一位明白人,一位和蔼可亲的贵人嘲笑别人的愚蠢举止,他说得既有趣也很正确,说那人向大家吹嘘他的家谱和姻亲关系,而其中大部分是假的(只有身份更可疑更难令人相信的人才会对这类愚蠢的话趋之若骛这位责人如果退后几步看看自已,他会发现自己在散布和夸耀他妻于那一族如何享有特权时也同样缺乏节制而且令人生厌。啊!讨厌的自负,妻子竟通过自己的丈夫亲手培育这样的自负〗假如那些人懂得拉丁文,他们应该说:
勇敢些!如她自己荒唐不尽兴,再给她的荒唐加把劲!
——特伦克
我不明白,人不清白不告状,因为不会有不清白之人告状;甚至在同一种罪行里不清白也如此。但我明白,在审判另一个当事人时,这审判并不吝惜它对我们内心的审判权。不能去除自身严重毛病的人却设法去除别人身上同样性质的毛病,这是善举,在别人身上找出毛病的根源可以让他自己感到少些凶险,少些苦涩。谁提醒我说我有错误,我却说他身上也有此错误,我认为这回答毫无道理。为何如此?提醒永远有效而且有益。倘若我们嗅觉灵敏,我们应当感到自己身上的气味更臭,因为这气味是我们自己的。苏格拉底的意见是,谁犯了暴力和凌辱罪,同时还有他的儿子和另一个外人,他应当首先自簿公堂,听候法院审判,并恳求刽子手协助他赎清罪孽,其次再为他的儿子,最后才为外人。如果说这个告诫调子太高了些,他起码应该带头去要求受到良心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