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人如何表示她们的青睐方面,我赞赏那种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方式,柏拉图指出,不管哪类爱情,被追求者轻易而迅速地投降总是大忌。轻率投降是贪欲的表现,女人应当想尽办法掩盖这种贪欲。倘若她们在爱情上能有序而适度地行事,她们就能更好地引出我们的欲念而藏起自己的欲念。她们应当躲避我们,即使是那些准备让我们抓住的女人。躲避我们就能更好地战胜我们,就像斯基泰人躲避敌兵是为了打败敌兵。确实,自然规律注定,主动表达意愿和欲念不是她们的事,她们的角色是忍受、服从、同意;因此,造物主賦予她们一种永久的能力;而賦予我们的能力却是难得的、不稳定的;女人总是无可无不可,这样她们就能随时适应我们。“她们生就地被动。”造物主让我们男人以隆起的形式显示和宣告我们的欲望,而她们的欲望则是隐匿的,藏在体内的,而且造物主给她们的器官也不适于炫示,只适于防守。
只有自由放荡的阿玛祖女人才会做出下述的事。亚历山大大帝路过伊尔卡尼时,阿玛祖族女王塔莱斯特里带着三百名骑着马、全副武装的女战士来找他,其余大部队则留在不远的山外;女王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对亚历山大大帝说,久闻他战功赫赫、英勇非凡,故而慕名來见,愿为他的事业提供财力和武力上的帮助;又说,她觉得亚历山大大帝是个年轻、英俊、朝气勃勃的男子,而她自己也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所以她建议与他同床共寝,以期从世上最勇敢的男人和女人的结合中产生一个未来的旷世英才。亚历山大大帝婉言谢绝了女王的帮助,但愿意接受她的后一个建议;为了有充分时间实现这个建议,他在那里逗留了十三天,在这十三天里,他为遇到这么一位勇敢的女王每日盛宴欢庆。
男人几乎在一切方面对女人都是不公正的审判官,女人对男人亦复如此。我承认这一事实,不管它对我有利还是不利。一种精神上的紊乱使女人不管在什么问题上都播摆多变,感情不稳定,我们从传说中那个朝三暮四、有一大群男伴的女神身上可见一斑;然而,爱情若不暴烈便不符合爱情的本质,爱情若始终如一便不可能暴烈,这是千真万确的道理。有些男人对此感到奇怪,惊讶,将它视为女人身上一种变态的、令人难以置信的病,并探究其原因,这些人为什么看不到,他们自己也常得这种病,却并不感到惊恐、奇怪呢!倘若这种病在她们身上消失,那倒可能是件怪事了;淫欲不只是一种肉体的强烈需要;既然吝啬和野心没有终止之时,淫欲也没有了结之日,即便在满足之后,它还继续存在,不可能命令它永远满足,永远结束,它总是得此望彼。然而,女人的感情不专一比之男人也许稍稍情有可原些。
首先她们可以提出和我们一样的理由:追求多样,喜新厌旧是人之共性;其次她们还可以提出我们没有的理由:她们是“闭着眼睛买货”(那不勒斯女王冉娜,命人用她亲手用金丝银线织成的窗网将她的第一个丈夫昂德雷奥斯勒死,理由是她在婚床上发现,他的**和他的力气并不符合他高大的身材、英俊的面孔和他的年轻、才干使她产生的期望,她被他的外表欺骗了);或是男子的行为超过了她们能忍受的程度:她们的需要已得到满足,而我们则不然。为此,柏拉图明智地以法律形式规定,为了裁定一宗婚姻是否合适,法官须看看应婚的男女双方,这时小伙子须从头光到脚,姑娘则只需裸至腰部。经过尝试,她们也许认为我们不配被她们选中。良好的愿望不能替代一切。羸弱和无能可以造成合法的婚姻破裂:
必须另寻强壮的夫君,
为什么不呢?而且她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标准,找个更风流、更主动,
能解开她处女的衣裙的情人,
倘若丈夫不能尽那甜蜜的责任。
——维吉尔
而我们,在一件本该取悦对方、给对方留下美好印象的事情上暴露我们的缺陷和弱点,不是很可羞吗?我就不愿为自己现在的那点需要去惹一个值得我敬畏的女人讨厌。
对一个年过五旬的男人,唉,你没有什么可害怕。
——贺拉斯
造物主应该知足了:这个年岁的人已经够可怜,不能再让他们可笑了。我讨厌看到他们因为有那点少得可怜的、每周使他们冲动三次的精力便迫不及待、蠢蠢欲动,好像腹中有股雄壮的、势不可挡的力量似的:其实是一簇十足的废麻火,持续不了多久。但我赞美他们在生命黯淡的寒冬还感到一种強烈的、不安的烧灼,欲望本该只属于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不信你试试看,若是你追随身上那股不知疲倦的、饱满的、高尚的热情,它准会把你抛在半路上!若是你把自己的欲念引向某个柔嫩的、不知世事的、在男人面前还会发抖和脸红的少女,如同染成绯色的印度象牙,如同红玫瑰辉映下的百合花。
——维吉尔
第二天,当你迎着那双眼睛,你的粗鲁和无能的美丽眼睛中的轻蔑表情,你能不羞死吗?她的目光在对你作无声的责备。
——奥维德
你夜间的殷勤和活跃使这双眼睛围上黑圈,失掉光泽,你怎能为此感到骄傲和洋洋自得呢?当我发现女人对我厌倦,我决不立即责怪她轻浮,而是思付我是否更应该责怪大自然。确实,自然对待我有欠公平,给我造成极大的创伤;
自然没賦予我良好的条件,
女人有理由蔑视羸弱的男人。
——普里阿佩斯
正如其他人一样,我身体的各个部分组成了我这个人,这一部分也不例外。我应该展示给公众的是一幅完整的自我画像。我的经验和哲理是真实的,直言不讳的,实质性的,它从自己真正的责任和作用出发,蔑视那些虚伪的、成规的、局部的准则,而崇尚自然的、稳定的、普遍的规律(习俗和礼仪产生于后者,但又是两者的混合与折衷)。我们本质上存在的缺点终将显露在外表上。我们要先进攻本质上的毛病,尔后,如有必要,再对付外表上的毛病;臆造一些新的责任,用以原谅自己对天然责任的轻忽,或用以混淆这两种责任,那是危险的。错误并非都是罪恶,而罪恶必定是错误。在社会礼仪和规矩较少、较宽松的国家,原始的、共同的法则遵守得比较好,因为数不尽的清规戒律、繁文缛节会窒息我们的注意力,使它疲惫、分散。对小事过分专注必会使我们离开紧迫的大事。噢,与我们相比,那些浅薄者选择了一条多么轻松、多么容易被接受的道路!人们以伪装掩盖自己,并使别人满意;可是终究做不到,相反只会在面对伟大的审判备时惑到更大的愧疚,他会撩起我们的遮羞布,将我们一览无余,一直看到我们隐藏在最深处的污秽。倘若处女般的羞耻心能阻止这一切被发现,那么这种羞耻心也许是有用的。
谁若把人们从语言顾虑中解脱出来,我想他绝不会给这世界造成重大损失。我们的生活半是疯汪,半是小心谨慎。谁若是恭恭敬敬、循规蹈矩地写生活,他便只能写出生活的一小半。我不为自己辩解,除非为我的辩解作辩解,但我要向某些性格与我不同的人作解释,他们的人数比我这种性格的人多,考虑到这些人,我要说(因为我希望令所有的人满意,虽然“要一个人适应习性、言谈、意图各异的众人”是很难办到的事),他们不诙因为我写出了若干世纪来得到人们承认和赞同的权威们说的话而责怪我,他们没有理由因为我写的不是诗就不准许我说连当今地位很高的教士都能说的话。
我喜欢凡事适度,而我之所以选择了这种引起别人反感的直言不讳的方式,并不是出于一种观点和考虑:这是天性为我作出的选择。我并不称赞这种万式,同样我也不称赞任何违背习惯的方式;但是我要为它辩解,并且要提出种种特殊的和普遍的情况以减轻人们对它的指责。
还是继续我们的话题吧。是什么原因使你在那些牺牲自己而对你表示垂爱的女人面前取得至高无上的权力呢?
假如她在暗夜里,
给你几许爱的表示——卡图鲁斯
为什么你因此立即摆出丈夫的自私、冷漠和专横呢?这是你们之间的自由契约,既然你希望她们守住一定的界限,为什么不按照你的愿望行事呢?要知道在两厢情愿的事情上是无所谓硬性规定的。
我的做法也许不合常规;不过当年我确实在爱情的性质许可的范围内,像我做其他事那样认真、公正地对待男女之间的事,我只对女人表示我真正怀有的感情,而且我的感情的产生、发展、减弱、危机、恢复,全都在她们面前天真坦白地表露无遗。人们谈情说爱的方式并不都一样,我轻易不许诺,所以我想我实践的要比我承诺和欠下的多。女人能感觉到我的忠实,以至这种忠实助长了她们对我的不忠:我是指已向我承认的、有时是反复多次的不忠。只要我对她们还有一丝一缕的眷恋之情,我从不和她们决裂;而且不管她们的行为给我提供了怎样的理由,我从未决绝到蔑视她们或仇恨她们的地步;因为她们给予我的温存——即使是通过不光彩的协约得到的——使我不能不对她们留有一点好感。在她们耍诡计、找遁词、和我争辩的时候,我有时也发火,或有点粗暴地不耐烦,因为我生性容易突然激动,虽然程度不重,时间不长,却往往于事有害。
既然她们想试一试我的思想的开放大胆,我当然少不得给她们提一些友爱而又尖锐的意见,并旦触到她们的痛处。如果说我任她们埋怨我,那是因为我在埋怨中看到了真心的爱,按现代的常规来看,是真心得愚蠢的爱,我始终信守诺言,即便在有些事情上我很可以不必那样做;因此她们有时投降而仍能保全名节,而且投降的条件被胜利者篡改了,她们也能忍受。为了她们的名声,我曾不止一次在欢乐达到顶点时停住;甚至在理智的驱使下给她们武器抵御我自己,因此,只要她们坦诚地信赖我,那么她们按照我的规矩行事比按她们自己的规矩行事更严格可靠。
和女人幽会时我总是尽可能一个人承担风险,不让她们担惊受怕;我在最艰难、最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安排我们快乐的聚会,这样可以不太引起怀疑,而且,在我看来,也最容易办到。聚会一般都在天然隐蔽的地方进行。最不令人担心的事也最不被人注意和防范;所以,人们不以为你敢做的事便可以更大胆地去做。
从来没有男人比我更不适合性的接触,然而我的爱的方式更符合爱情的性质;不过它在世人的眼里是多么可笑,多么不现实,这一点有谁比我更清楚呢?可是我不会后悔,因为我在这方面已没有什么可失掉的了:
在威力无边的海神庙挂着我的许愿牌,向众人昭示我的祭品:海难后湿淋淋的衣衫。
——贺拉斯
现在是公开说出来的时候了。正像对别人一样,我也许会对自己:“我的朋友,你在做梦;在这个时代,爱情与信义和正直没有多大关系。”
假如你想有条不紊地谈情说爱,
无异于想头脑清醒地胡言乱语。
——泰伦提乌斯
但是,相反,倘若让我重新开始,我无疑仍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同样的进程,不管这对我会多么不利。在不值得称道的事情上,表现得无能和愚蠢是直得称道的。在这方面我愈是与别人的性格相去得远,便愈符合我自己的性格。
此外,在男女的事情上我不让自己全身心以赴;我从中得到乐趣,但并不忘乎所以,而是完全保留着自然赋予我的那点理智和谨慎,这既是为了与我交往的女人,也是为我自己;我会表现出些许激动,但绝不存幻想。我也投入自我,乃至有时到了放荡不羁的地步,但却从未有过负心、背弃、歹毒、残忍的行为;我不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换取那罪过的乐趣,而只肯付出它本身单一的价值,因为“任何罪恶绝不止于其本身。”我不喜欢无所事事、死水一潭的生活,也几乎同样不喜欢哏辛劳苦的生活;前者使我昏沉麻木,后者使我身心交瘁;我既愿品味轻创,也愿品味重伤,既愿经受尖锐的打击,也愿经受表面的挫伤。当我还比较适合爱情的交往时,我觉得它是这两种极端的合理的折衷,爱情应是一种清醒、轻松、令人愉快的活动;我既不被其烦扰,也不为之痛苦,我只是感到兴奋和饥渴:应该到此为止,为它发疯便有害了。
一个年轻人问哲学家帕纳提乌斯,圣贤坠入情网是否恰当,他回答说:“别管圣贤的事,只谈不是圣贤的你和我吧;我们自己不要卷入这种令人过分激动的事,它会把我们变成他人的奴隶,还会使我们自轻自贱。”哲人的话有道理,谁若没有足够的勇气承受爱情的冲击,谁若不能用事实驳倒阿格西劳斯那句“理智与爱情不能并行不悖”的名言,那么他就别去体验爱情这种急风暴雨似的东西,诚然,男欢女爱是有伤体统、令人害羞、不登大雅之堂的行为;但是我汄为,若按我的方式对待,它会有益于健康,能活跃滞重的身心;倘若我是医生,我会乐意把它作为一种药方,推荐给像我这样的性格和状况的人,以便激活和保持他们的精力,推迟老年的影响。趁我们只是刚刚迈进老年的门槛,趁我们的脉搏还在跳动,
趁头上刚刚出现最初几根白发,趁老年仅仅开始,腰板依然挺直,趁命运之神拉雪齐还有线可纺,趁我还能靠两腿支揮,无需用拐杖。
——尤维纳利斯
我们需要爱情这样带剌激性的活动来撩拨我们,愉悦我们。你看,爱情使哲人阿那克里翁重又变得多么年轻,多么快活,多么朝气蓬勃!苏格拉底在比我年纪还大的时候这样描述一次爱情的感受:“我把肩倚着她的肩,头靠近她的头,和她同读一本书,我突然感到——真的,毫无谎言——肩部一刺,仿佛是什么动物咬了一下,引起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这种感觉持续了五天,同时心头也一直痒痒的。”你看,一次偶然的肩部的接触,竞使一个年老体弱、热情已冷的人激动起来,于是这世间最伟大的心灵恢复了青春!为什么不呢?苏格拉底也是人,而且不愿做,也不想装做别的东西。
哲学并不反对肉体的享乐,只是要有节制;它主张适度享乐,并不主张逃避;它竭力抵制的是那种不正常的、古怪的享乐。哲学认为,精神不应当助长肉体的欲望,并巧妙地告诫我们,切不可用极欲纵乐的办法来唤起饥渴;只应把肚子填饱,而不应把它塞满,要避免任何使我们愈吃愈感到饥饿,愈饮愈感到焦渴的东西;同样,在爱情方面,哲理教导我们选择这样一个对象,它仅仅满足我们的肉体需要,却不会扰乱我们的心灵,因为爱情不是心灵的事,心灵只需无条件地跟随和帮助肉体。但是,在我看来,这些训条有点过分苛刻,它们只适用于能很好地完成其功能的肉体,而一个衰弱的身体则需要想办法去温热和支撑,需要通过想象激发它的欲望,恢复它的轻快,因为它本身已不再轻快,正如疲沓的胃需要设法剌激它的食欲一样;这是可以谅解的,不是吗?
可以说,当我们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们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纯肉体的,也没有任何东西是纯精神的,我们把人活生生地分裂为肉体和精神两部分是不公平的;我们既然乐意去寻求痛苦,那么我们有理由至少同样乐意地去寻求欢乐。比如圣徒为达到灵魂的完善进行苦修赎罪,他们承受的痛苦酷烈至极,这时肉体自然也连带着受一份苦,虽然它与受苦的原因没有多大关系;因此,圣徒并不满足于让肉体跟随和帮助苦难的灵魂,而是让肉体本身也受残酷的折磨,这样,肉体和灵魂竞相把人沉浸在痛苦之中,苦难愈深重,愈能拯救人的灵魂。
如此看来。在肉体的享受中要求精神保持冷淡,像应付某种义务和无可奈何的需要似的被动服从,这不是不公正的吗?其实,倒是应该由精神来酝_和煽起肉体的欢乐,并分享这种欢乐,因为起支配作用的应该是精神;同样,我主张精神在享受它特有的乐趣时,也应该把它的激动传布到整个肉体,并努力使稍神乐趣对于肉体同样是美好和有益的。因为,既然如哲人所说,肉体不应迁就自己的欲望而有损于精神,那么为什么不能认为,精神也不应迁就自己的欲望而有损于肉体呢?
我没有其他令我牵肠挂肚的爱好。有些和我一样没有被指派工作的人,他们从吝啬、野心、论战、诉讼中得到的东西,我可以从爱情中更方便地得到:爱情会使我恢复机敏和节制、优雅的风度和仪表的修饰;爱情会使我的举止不被老年那些可怜而难看的怪相损害;爱情会促使我重新进行有益于身心的学习研究,从而使我得到人们加倍的敬爱,并驱除我精神上的自暴自弃,让它重新振奋起来;爱情会把我从年老无为、体弱多病带来的千种烦恼、万般忧伤中解脱出来;它会使我的血重新发热,至少在梦中;它会支撑起我的脑袋,使我这个正在迅速衰败的可怜人能稍稍延长精神上的活力与轻快。
然而我很明白,爱的能力是难以恢复的。由于身体弱而阅历深,我们的口味变得娇嫩、精细了;我们要求的愈来愈多,而我们给予的愈来愈少;我们变得愈来愈挑剔,而我们自己愈来愈不易被人接受;正因为了解自己,我们变得胆怯、多疑;我们没有丝毫把握能得到女人的爱,因为我们熟悉自己,也熟悉她们。我置身于生气勃勃、热情炽烈的年轻人之中时往往自惭形秽,他们比山上的小树更挺拔。——贺拉斯
那么又何苦把我们的凄惨呈现于他们的眼前呢?难道是为了让血气方刚的青年瞧着火炬化成灰烬幸灾乐祸?